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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之湄,一只羊在吃草

2015-11-22王晓玲

剑南文学 2015年19期
关键词:烟丝假象草丛

■王晓玲

湖水,很清;湄草,很绿。一只羊,在吃草。

老人走在前头,羊跟在后头。老人,黑而瘦,看上去却依然矍铄,黝黑的脸上,散着明净的光;羊,是一只母山羊,毛色是一种暗黄的白,已经有些老了。在这个初夏的早晨,羊,乳房如袋,干瘪地垂着。今天的奶,显然已经挤过了。早晨的阳光,脆弱如薄纸,斜斜地铺在羊的身上,懒洋洋的。

老人,走走,停停,回头看看。不时把目光投在羊的身上,有一份默默的温情和疼爱。羊,是他的好伙伴;羊奶,滋养着他的身体,他是心存感激的。羊,什么也没看,它一直在埋头吃草。刚刚从家中出来,它一头扑进这片草地里,就什么也顾不得了。水,滋润得透;草,生长得繁茂,品种又多,爬蔓草、莠子草、接骨草、虎耳草,难以详尽。羊虽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但羊能嗅出它们的味道。羊的嘴,不停地嚅动着,水湄的草,就卷上它的舌尖,然后,优雅地进入它的胃囊中。羊,一路啃过,有些草矮了一截;有些草却依然挺立在那儿,是羊,把它们留下了。从这一点上看,羊的吃食,似乎很挑剔。也许是对的,羊的吃草,是有选择的,或者说,是有保留的。有些,是为了留给自己的未来;有些,也许羊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留给一头牛?留给一只鸟?留给水湄的土地?总之,它是把一些草留下了。它似乎很懂得“留有余地”的意思。再说,大凡羊,都是有些洁癖的,稍一脏的东西,它就不会吃,它只吃干净的东西,以保证它的奶水的纯净和洁白。羊知道,美好和美好,是相继的,互为因果的,要产出最好的奶水,它必须吃到最好的草。一只母羊,是不能忽略了它产奶的责任的。

羊,也不是一味地吃草,有时,它也会突然停下来,看看走在前面的老人。距离落大了,就紧赶几步,跟上老人。它知道,前面会有吃不完的青草的,这是出于对老人的信任。羊相信自己,更容易相信一个人。羊,不像人,总有那么多的怀疑,在怀疑中失去别人,在怀疑中失去自己,把生命寄存于茫然里。有些时候,羊停下来,也许只是吃累了。它抬头,唇边,是一圈幽幽的绿。头微微歪着,若有所思的样子。看上去,很是乖巧,叫人油然生一份欢喜和怜爱。然后,眯眼看看洒金般的阳光,或者望望前面的湖水,哞嘎嘎地叫几声。很畅快,很惬意,是一种亲切的呼唤,还是一种快乐地表达?

羊,已经很是吃了一段时间的草。它抬起头,缓缓地走着,它走向湖边,它要饮水。羊吃一段时间的草,是一定要饮水的。我们看到,羊的乳房已不再干瘪,渐趋饱满。羊,站在湖水边,它看到了水中摇曳的水草。低下头,刚把舌尖贴近水面。忽然,它停下了,退后几步,它看到了湖水中游动的几尾小鱼。鱼儿大概是没有看到低头的羊,兀自地游着,转着圈圈,荡起细微的波纹。几尾麦穗鱼,有着淡红色的脊背,清澈的水下,散着柔和的光。羊,呆呆地看着,觉得怪怪的,它不明白这些甜美的小东西,何以生活在水中,而且还那么的悠游自在。它扭转头,向着不远处的老人,哞嘎嘎地叫了几声。老人听到了,老人看着站在水边的羊,只是笑笑,那笑容里,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和疼爱。羊,回过头,再看鱼时,鱼儿已开始游走了,一尾接着一尾,像是去赴一场欢喜的约会。羊看着鱼,一直到鱼儿进入湖水深处……羊,嗒然若失,轻轻地叫了一声,像是一个人发出的无可奈何的叹息。它抬起头,望向远处,却又看到了另一番景象。远处,湖水轻微的波澜,一波一波地赶了过来,波及浅处,已然平稳无力;太阳的光,照在湖面上,闪烁跳跃,明亮而灿烂。羊,有些痴了,它又哞嘎嘎地叫了起来。这一次,它没有回头看老人,而是看着遥远处一波波赶来的波浪。远处,很华丽,很迷茫。羊知道,那是它难以抵达的地方。但羊,还是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几步,两条前腿已然伸进水中了,它感到了一阵水浸的凉意。猛然醒了过来,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到水边来,是为了喝水。羊,于是又低下了头,把嘴伸向水面——它看到了水中的一只羊。羊,简直惊呆了。它晃晃自己的脑袋,做出示威的样子,水中的羊,也晃晃脑袋,眼睛用力地盯着它。羊,怒从心起,生角的脑袋用力抵向水面,水散了,水中的羊也散了。可是,当羊,再次低头喝水时,水中的羊又出现了,只是,身体不停地晃动着,站立不稳的样子。羊,似乎不再生气,而是凝神望着,它在想:也许是自己把它抵伤了,所以它才站立不稳。羊,很美,羊的美,就在于它的柔弱和善良。一颗善良的心,总是为别人着想的;一颗善良的心,不相信假象,更不会去识别假象,所以,在这一刻,羊,迷惑在自己的假象里。

可是,羊,真得不识假象吗?也许,它是明白一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羊的一种游戏。羊,是在“游戏”假象而已。当我们在游戏善良的时候,也常常在不知不觉中,被善良所游戏,这似乎是天意。

老人坐在了石头上,石头没在草丛中。羊,已经吃饱了,羊卧在了草丛里。老人在卷纸烟,一根窄窄的纸条,从烟包中捏出一撮烟丝,放在展开的纸条上,然后,捏紧一端,右旋着,徐徐卷起。老人卷得很慢,手在卷烟,眼睛却望着前方。也许没有什么目标,只是一种习惯。习惯于往前看的人,心中就总会有温暖,有希望。羊,卧在草丛中,羊在看着老人,这是一只羊的习惯。老人在吸烟,羊的目光,有时会顺着老人吐出的烟丝,升向高处。可是,更多的时候,羊,是透过烟丝的袅娜,看着老人那张黝黑的脸。它努力想从老人细微的表情中,寻找老人内心的秘密。它不是一个“探秘者”,它只是想从中找到老人的悲苦欢乐,也好抚慰老人那颗衰老、脆弱的心。羊的“抚慰”,其实很简单:性情温顺,产更多的奶,滋养老人的身体。看到老人,一脸的平静,或者含蓄的笑容,那只羊,就会闭上眼睛,小睡一会儿,睡在碧波的音乐中,睡在绿绸般的绿草间。那会儿,羊很静淑,自足而安详。老人吸着纸烟,也会常常看看草丛中的羊。对望一会儿,这是老人和羊的一种默契,是彼此间的一种生命存在状态,是一种生命的依偎。

一位老人,与一只羊的安静的对望,其实,是一支盛世的欢歌。

回家的时候,天已正午,太阳火辣辣的。羊的乳房,饱满得灿烂。羊,走在前面,老人跟在后面。羊,有时会回回头,看看老人,看看身后的水湄草地。羊,想着明天;老人,也在想着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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