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志国

父母：儿子太没上进心

这一天，一对中年父母带着孩子远道来访。

我请男孩去隔壁休息室休息，先与男孩的父母交流。他俩张嘴就说：“这孩子可把我们愁死了！您说，他怎么这么没有上进心呢？”

心理问题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问：“没有上进心？说说具体情况，可以吗？”

男孩父亲抢先说道：“这孩子做什么都没有热情，做什么都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松松垮垮，漫不经心，吊儿郎当，没有一点精神气儿，看着就让人生气！眼看新学期要开学了，接着就是中考，您说，他这个样子参加中考，还不把人愁死！”

“你能举个具体的例子吗？”我问。

“别的先搁一边不说，就说玩，他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上周末，为让他振作起来，有点精气神儿，我提议和他一起出去打羽毛球。他一开始好像没有听见，后来听见了，就起身跟我到了外面。结果到了外面，他还是无精打采的。您瞧，光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无奈，我拉出架势，努力制造气氛，想和他争个输赢。谁知，他对我的热情毫无反应，接球慢慢腾腾，发球松松垮垮。哎呀，我心里那个急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怎么这个样子！可是我又不好发作。你说打球，人家跟你打了;你说去哪儿，人家跟你去哪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还怎么发作？”

这时，男孩的母亲接过话茬儿：“这孩子就是这样，你让干啥就干啥，你让咋样就咋样，可就是没有一点上进心，没有一点积极性，没有一点热情，没有一点朝气。有一次周末，我带他去打乒乓球。打得好不好先不说，人家的孩子个个都像小老虎，那劲头看着就喜欢人，可他没精打采的，赢球不欢喜，输球也不着急，一个少年整天像个80岁的老头。当时我气得真想一脚把他踹一边去，抢过拍子替他打。您说，我生的孩子咋会是这个性格啊？”

虽然我有了预感，但还是问：“那他学习情况怎么样？”

男孩母亲说：“您想他连玩都这样，学习情况就更别提了。我们都是知识分子，您知道，知识分子对孩子普遍抱有很高的期望。我们很重视对他的教育，从小就对他的学习抓得比较紧。他上小学时，我负责辅导他学习。我这人脾气急，一看孩子哪里做错了，就发脾气呵斥他。结果，他好像让我给吓傻了，听话是听话，却越来越不会学习了。记得有一次，已经上了小学的他让我吵得连100以内的加减法都不会做了。”

男孩父亲接着说：“我看这样不行，孩子上中学后，就由我来辅导孩子的功课。我吸取了我爱人的教训，压住性子不发脾气。我看孩子的学习方法不行，学习习惯也不行，就让孩子按照我的方法来，但是孩子不愿意。一开始，他还不服气地说说反对的话，后来就什么都不说了，我说咋样他就咋样，让他咋学他就咋学，可成绩还是不行。我们看着着急，他自己却一点不着急，也不知道努力，什么诱惑都不灵了……”

我追问：“诱惑？为让孩子学习，你们都给过他什么诱惑？”

男孩父亲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为激发孩子的上进心，我们经常给孩子买这买那。他小的时候，这样的诱惑还有用，但是现在什么诱惑他都不动心了。前不久，我们说如果你努力学习，就给你买个苹果手机，他却一点兴趣也没有，最新款的苹果手机不便宜啊，可这也激励不了他。我想，或许我应该和孩子好好谈谈，摸清他的心思，再鼓励他、激发他。可是，小时候的他还和我们交流，现在他根本不和我们交流，只知道唯唯诺诺，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男孩的妈妈抢过话头说：“更气人的是，孩子学习不好还不知道害臊，上课回答不出问题也不知道脸红，考试考得不好也不知道羞耻，你说他什么他都无所谓。他的样子让我们心里着急，却不知如何发作。因为他听话，我们说做作业去吧，他就去做作业;我们说去学习吧，他就去学习;我们说给你请个辅导老师吧，他点头;我们说你去课外辅导班上课吧，他就去。可光听话有什么用呢，没上进心，没积极性，没热情，说得不好听点，就是行尸走肉，整天混日子等死啊！您说，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沟通至此，我对孩子的问题已经心中有数，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他们不断问我的问题：“是啊，孩子为什么没有上进心？他到底怎么了？”

儿子：他们只知道打击我

我请男孩父母去休息室，并请男孩过来和我单独交流。

男孩说：“虽然是爸爸妈妈要我来的，但我看得出，您是可以帮助我的人。所以，我非常愿意跟您说说我的问题。”

我诚恳地说：“感谢你的信赖，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

男孩见我提到“问题”二字，有些难过地低下头，说：“在他们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

我有些意外，迟疑片刻，说：“比如……”

“比如学习方法，他们总说我的学习方法不行，要我按照他们教的方法学习。就说英语吧，小时候妈妈辅导我，她脾气大，总吵我，最后吵得我一提英语就害怕，就犯怵，越发不爱学了。后来，上高中后我知道了学习英语的重要性，打心眼里想好好学习英语。可是，当我刚摸索出自己的一些方法时，爸爸却说我的方法不行，强制我按照他的方法学习。他毕业于名牌大学，是个很自大的人。或许儿子不该这么说父亲，但这是真实情况。反正，在我的问题上，他从来不关心我的想法，不管在学习上还是在生活上，我都得听他的。有时，我内心很不服气，这是我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事事都要由他来为我做主呢？他来帮我做主，真的就是为我好吗？从表面上看，他好像是在帮助我，而且非常操心，其实……其实怎么说呢？我看都是在帮倒忙。他越帮我，我越不知道该怎么学了。

“这话我不敢当他的面说，也不能说。因为我要真的这么说，他一定会没完没了地批评我，直到我听话为止。所以，我总结出了一点，从一开始就听话最省事，他和我妈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就这样，他们还总说我懒，说我不动脑子。我不反驳，也不想辩解，反正我做什么都不对，他们总是对的，我什么都得听他们的，而且他们为我安排好了一切，我还能咋样？说我懒我就懒，说我不动脑子我就不动脑子，我都认了，行了吧。”

说到这里，男孩咧咧嘴，像笑又像哭，让人看着难受。我问：“你是说你习惯了？”

男孩扭了一下头，看着空气，说：“是，我习惯了，也练出来了，变得乐观了。怎么说呢？乐观得有点没心没肺、没脸没皮了，就是他们说的不知害臊了。可是，除了这，我还能怎样？如果不这样，我早就垮掉了，我不想让自己垮掉……”

说着说着，泪涌了上来。我伸手抚住他的肩头，表示理解和安慰。

是啊，面对伤害，谁都会本能地保护自己。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在父母不断地强烈打击下，他想保护自己的心灵不被彻底摧毁，除了这一招还能怎样呢？

男孩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说：“说心里话，我学习不好，学校里没有鲜花和掌声给我，但是让我感到快乐的地方还是学校。我最怕回家，因为家里冷冰冰的，让人窒息。在我的记忆中，父母从来没有和我开过玩笑，也没有说过肯定我的话，更没有给过我自主的权利，他们只知道批评我，打击我，说我这不行那也不行。”

我问：“他们都怎么打击你？”

男孩回忆说：“小时候，我心里有啥想法都和他们说，不知道隐藏。上小学的时候，我喜欢上班里的一个女生，就把这事跟父母说了。那是我小时候的想法，现在我长大了，事情早就过去了，我不愿意再提此事。可是我爸偏喜欢拿这事来打击我。一次，他让我用他教的方法学习，我实在想不起来，就如实说忘了。他当时就用嘲讽的口气说，你喜欢的那个女生怎么就不忘呢！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愿意和父母说心里话了。因为我跟他们说真话，得到的只是嘲讽和不屑一顾。

“我爸在单位是领导，喜欢把在单位的派头拿到家里。他总是对我说，我要的是结果、结果、结果，你说你努力了，你说你想上进，可结果呢？

“是，我知道我的学习成绩不理想，可我一直在努力，我真的在努力，我是想上进的。为了好好学习，我不玩手机了，不玩电脑了，上课走神的时候也少了，我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作业。真的，就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也仍然没有气馁，也不想破罐子破摔。可是，他们只知道要结果，根本不管我努力的过程，我……”

男孩噙在眼里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我知道他的心里有委屈，有无奈，有抱怨，有伤心……

作为心理咨询师，为避免加深亲子冲突，在孩子面前我一般很少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倾向，但是这一次我必须给男孩以力量。我握住他的手，说：“马老师相信你，支持你！你一直都是一个努力上进的好孩子！”

随后，我就心理自救策略，给男孩提出建议。我建议男孩按照“低起点、小目标”原则，自己制订作息表，自己安排学习时间，坚持自主学习，努力做自己学习的主人。在我的提议下，男孩还提出了对父母的希望：“希望他们少干涉我，让我自己安排学习。”

咨询师：让孩子自主生活

我请男孩父母再次来到咨询室，和我们坐在一起。我介绍了与男孩交流的情况，并转达了男孩对父母的希望。

我说：“孩子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父母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即便这样，孩子还说不想垮掉，不想放弃，这说明孩子非常上进和懂事。说实话，听着孩子的诉说，我心里隐隐作痛，我真想让你们听听孩子的心里话。孩子为什么没有上进心？是因为你们把孩子的上进心给弄丢了！”

男孩父亲低下头，若有所思地说：“孩子说的没错，是我不好，把单位当领导的作风带到了家里，在孩子面前太强势，对孩子也太严厉，不让孩子说话，也不管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知道让孩子完全服从我的意志，亲手扼杀了孩子的上进心。”

男孩母亲两眼含泪，看着我，说：“真没想到，孩子的上进心居然是被我们扼杀的。我脾气急，对孩子的要求也高，总看孩子不顺眼，处处打击、压制孩子，我真的错了。”

是的，向上之心本是孩子的天性，却往往被父母亲手扼杀。父母都期盼自己的孩子很棒，强势的父母更希望孩子强过自己。但生活就是这么奇怪，越是强势的父母偏偏越会有个弱势的孩子，越是争强好胜的父母偏偏越会有个不求上进的孩子。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父母太强势，不利于孩子的成长。更为严重的是，强势的父母往往在不知不觉中，从根本上剥夺了孩子生活的自主性、生命发展的自主性和心灵成长的自主性。有时候，这样的父母恨不得代替孩子成长，代替孩子生活，让孩子成为自己操纵的木偶。一个在生活中完全失去自主性的孩子，哪里会有上进心、积极性和生活的热情呢？

当然，不是每个家庭都是这样的亲子关系，也不是每个父母都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但是，父母扼杀或压制孩子自主性的现象，在生活中并不少见。

沟通至此，男孩的父母追悔莫及：“我们知道错了，请问我们该如何纠错呢？”

每个人的生活都应该是自主的，孩子的生活更应该是自主的。而一切教育的最终目的都应该是放手，父母需要把自主性还给孩子，让孩子自主地生活，自主地成长，自主地发展。

表达了这个意思之后，我问他们：“请问，你们二位自己有什么想法？”

男孩的父母都是有文化有素养的人，他们很快醒悟：“以后，我们不再管孩子那么多，让孩子自主地生活和学习。”

我笑了：“好，有一种爱叫放手。放手，就是把自主权还给孩子。当然，需要给孩子的，还有信任、倾听和鼓励。只要你们思想中的认识问题解决了，相信你们会为孩子拿出实际行动的。”

一周后，男孩拨通了我的电话，说他的父母变化很大，自己不再感到压抑，学习有了积极主动性。他还说，现在的他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我衷心祝福他。

【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