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牛生

事不过三

◎聂牛生

这天一大早，老邱拉着板车来到晒布巷扫地。突然，一位年轻男子走到他跟前，又是递烟又是点火，很是热情。老邱有些蒙：“先生，你恐怕认错人了吧？”

那男子忙说：“没有没有，我认得您，您是环卫处的邱师傅，在这儿当清洁工已有三年多了。我姓曹，您就叫我小曹吧。我想花六百元钱买您三天的扫地权。”说着当场便掏出钱来。

老邱得知对方来意后，没有同意。小曹无奈之下，只得走了。

一晃几天过去了，这晚，老邱正准备睡觉，突然有人敲门。他打开一瞧，来人竟然又是小曹。

小曹一脸诚恳地说，希望老邱答应他上次的请求。

老邱实话实说道：“不是我不通人情，是我们单位有规定，不准外人帮忙。现在有监控，单位领导坐在办公室里就能对街面情况了如指掌。要是被人发现了，不但要扣工资奖金，还有下岗的风险……”

小曹表示理解，但还是苦苦哀求。老邱又说：“如果你这么坚持，我倒是愿意帮你。不过，你必须答应我的条件，要么你做我的干儿子，要么你说出花钱帮我扫地的原因。”

小曹想了一会儿后，选择了前者。不过，他有些纳闷：“为什么您要认我当您的干儿子呢？”

“你做我的干儿子，我才好应付领导啊。我可以说我身体不适，所以才让干儿子来帮忙。”

小曹恍然大悟，当即给老邱跪下，叫了三声干爹。老邱见他这样诚心，心想他一定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便同意了。

当晚两个人商量好，决定下星期五开始，由小曹代替老邱扫三天大街。最后，小曹嘱咐老邱，这件事千万要保密。

到了约定的那天，老邱将板车扫把交给小曹后，便回家了。他吃过早饭，左想右想都觉得不踏实，于是，又来到了平常他打扫的那个路段。

可是，老邱万万没想到的是，小曹根本没来，代替他扫地的是一个长发女人！他忍不住上前问道：“小曹怎么没来？你是小曹的老婆码？”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你今天休息吗？”长发女人惊讶不已，说完便丢下扫帚急急跑了。

当晚，小曹又来到了老邱家，有些生气地问：“不是说好了您今天休息吗？怎么您还上街查岗呢？”老邱反问道：“明明说好了你去，怎么变成了一个女人，你到底搞的什么名堂？”

“我临时扭了脚，所以叫我老婆替一下难道不行吗？”小曹说完，闷闷不乐地走了，从此再也没有来找老邱。这下，老邱更疑惑了。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同事老李来找老邱下棋。下到中盘，老邱问：“今天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玩啊？”

老李说：“我这三天正好有空，怕你无聊，所以来陪你下棋。怎么了，不欢迎？”

老邱一听，立刻联想到之前那件事。他当即问道：“是不是有人花钱帮你扫三天大街，你才有闲情逸致来我这儿玩啊？”

老李听了，顿时大惊失色，丢下象棋，匆匆走了。这下老邱更确定自己猜对了。

次日清晨，老邱悄悄来到老李负责打扫的路段，又看到了那个长发女人在扫地！那女人见了他，吓得丢下扫把便跑。

一年多后的一天，老邱从报纸上得知，那女人是邻县建设局的局长，因犯贪污受贿罪进了班房。

老邱意识到了什么，忙去建设局找小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曹这才满脸愁云地道出了实情，原来，他是那位女局长的秘书。女局长交代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周边县城联系一位清洁工，让她代替那人扫三天大街。

老邱问小曹：“那位女局长为什么要扫三天大街呢？难道是她良心发现了，想为老百姓做点实事吗？”

“我的好干爹呀，我哪敢问呀？这事您就权当没发生吧，以后别再提了！”小曹哭丧着脸说。老邱见状，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老邱细细一琢磨，又来到了雅轩胡同，找到了号称半仙的“胡叟头”。他开门见山地问：“老哥，去年是不是有一个女局长到你这儿算过命？”老邱说着便拿出那女局长的照片给他辨认。

胡叟头端详了一会儿，点头说：“她的确来过。”

“是你告诉她，要想避灾，必须去扫三天大街的？”

“是！”胡叟头点点头。

原来，胡叟头早先是位副县长，因贪污腐败判了刑。刑满释放后，他回到了老家的小县城，痛定思痛，当上了测字算命的半仙。当时，同他合伙贪污受贿坐班房的还有他的一位亲信科长，那就是如今隐名埋姓的老邱。

胡叟头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贪官们大多很迷信，希望通过特殊手段为自己消灾解难。我一心想利用他们这种心理，靠这算命摊子导人向善。我之所以让那个女局长去扫地，是希望她通过扫地过程静下心来，扫掉头脑中的灰尘；体会一下如果东窗事发后，被削职为民的后果，希望她能早日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谁知我的良苦用心，现在看来都是白费工夫！我还是回乡下种菜养鸡算了！”

胡叟头说完，将算命小摊一掀，起身就走。

老邱回家后，想起往事，心中悔恨不已。那件事后，他的老婆孩子都离开了他，去了国外谋生。

他独自留在这里扫大街，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赎罪。好在，这样自食其力的日子让他觉得很是踏实。

一天，一位律师找上门，问他是否见过一位长发的女局长，并说要带他去看守所里确认一下。老邱推辞不了，只好跟着律师去了。

在看守所里，他见到了那位女局长，如今的她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女局长见到老邱后，嘴里喃喃道：“扫了三天大街真能消灾就好了……你却把这事搅黄了……”老邱见状，既内疚又心酸。

回到家后，老邱思前想后，几夜没睡好。这天，他又来到山里找到胡叟头，劝道：“老哥，跟我回县城吧，再开个算命摊子，能挽救一个是一个。事不过三，总有人会领悟你的良苦用心的！”

“这土鸡是纯天然放养的，味道好极了，你要不要尝？”胡叟头顾左右而言他。

老邱见劝说没用，只得无奈地离开了。他回去后，就辞了职，摆了个算命的小摊。他打算学胡叟头，利用算命，导人向善。

开张不久后的一个晚上，一个中年胖子来到老邱的算命摊，说是要用易经测祸福。老邱跟他交谈一番后，很快就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想必这胖子也是个贪官。他煞有介事地吓唬胖子，道：“先生恐怕会遭遇灾祸啊！”

“是吗？”胖子大惊失色，紧张地问，“老先生，请问有消灾的法子吗？”

“有是有，只怕你不按我的话去做。”老邱叹道。

“还请您多多指点。”胖子很是诚恳。

“天机不可泄露，你回家看看这张小字条吧。”老邱说着，便将一张字条交给胖子。

胖子千恩万谢地接过字条，便离开了，可是再也没有回来。

原来，老邱给胖子的那张字条上写的是，让对方去做三天乞丐。他是想通过这种方法，让对方能够体验民生疾苦，幡然悔悟。可是，普通人谁又会愿意把自己弄成乞丐？老邱接待了上百个这样的顾客，他给对方的字条内容也都一样，可没有一个人回头来找他。老邱不禁有些灰心了。

春来秋往。这晚，一位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人来找老邱算卦，老邱照样给了他一张字条。不过，这回老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谁知，七天后，那眼镜男又来了。他一进门就问：“老先生，您能告诉我具体的方法和要求吗？”

老邱说：“你坐着火车往西一千里，在车站当三天乞丐。讨不到钱就饿着，千万不能偷偷带钱买吃的。心不诚则事不成，苍天有眼，可都盯着你呢！你若不敢一个人去，我愿意陪你一起去。”

眼镜男听完，顿时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接着，老邱陪着眼镜男在千里之外的城市，当了三天的乞丐。

三天快要结束时，几乎快要饿晕的眼镜男放声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将自己以权谋私受贿了五十二万的事说了出来。

“没事了。”老邱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去自首吧，坦白从宽。再陷下去可就要受牢狱之灾了，到时候妻离子散，家徒四壁，那情形可比当乞丐还要惨啊！”

“老伯，原来您早就知道，您是故意这么做的，为的是劝我向善？”眼镜男恍然大悟道。

老邱听后，笑而不语。

事后老邱才知道，那眼镜男是位水利局的副局长，他回去后马上向纪委坦白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退了赃款，并揭发检举了相关人员。由于功大于过，他果真免于刑事追究，躲过了牢狱之灾。

老邱闻讯，心中悲喜交加。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前妻和孩子。

那天晚上，他抱着被子哭了整整一晚。

（原载《今古传奇·故事版》2015年2月下 江西周浩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