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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森林的诗

2015-11-15XIONGSENLIN

中国诗歌 2015年6期

XIONG SEN LIN

熊森林的诗

XIONG SEN LIN

四方记

它是立秋以来的第一场雨:透气的泉水

越过群山宫殿的屋顶到来。没有带伞,

我们用精心挑选的小石头,钓起

佛手湖的浪花,水的皱纹平滑

且消逝得最无声息,像一场童年。

几根染成红色的钢条,在虚无中

剥离出空间感,裸露的立体是不设防的刺猬

而窗外的枯山水日夜上演绝处逢生后

重又坠落深渊的境界:我们需要一次回头

与彼岸蓬生的大石,和另一丛植物对视。

山坡羊

昨日,荒草陡然间发生,挤满了

樱花林苑:它们早已丢失花朵

和爱慕,鲜红的果实不再肿胀于飞鸟肚中

惟有叶子,以更内向的姿态拜访我们

林中的哪一棵树曾被我们浇灌?

青稞酒与啤酒溶于花生,佐以亭内诸友

读上几首诗的时间,(是哪答儿寻遍?)

仍带有乡间少年跨越田野的飞步,跨越

一旁的湖山石,对树枝宽衣解带。

阵雨迎风诉说往事,刮擦着树皮,我们

没有摇摆,没有画出图案

只是击弯了几棵小草。转身过后

仍是那黏云的月色,

相看冥然,泥土也暗了。

临雨书

凌晨四点,虫鸣如旧时的月亮

杨树枝不小心伸过来,被无辜的人

折断,像一串烧完的纸。以前我

常对着它写字,裁开宣城粗糙的雪

添几滴水,墨汁成为游走的建筑

横梁是观自在,窗是渭水寒,藻井

悬挂着幽怨,斗拱撑起一片秋声

有时下雨,垂天的丝线落进碗里

普洱有了云的味道,它们皆是

来自远方的客人,前者乘坐鲤鱼

后者则与相同的自己组成翅膀

慈城记

七月初,三人出游,在明清建筑

我们坐下喝水,递云南花饼,吃香蕉

她从我手中取走果皮,进入沿海的白光

脚步婉转,影团如墨,丢出盛夏的碎屑

凉荫再次浸润她常怀有鸟鸣的身体

她抬手拨一拨乌云,复次在我身旁坐下

只关心被炎热压低的女人的忧郁

这忧郁常显现于厨房,和避雨的屋舍

枕中记

我梦见你,抱着我,裸露的身体

只有一束光的大小。你携带一座瀑布

眼睑平原般低垂,在我起身时,覆盖我

吹拂细雪初开的水面,波浪滑软

舐舔着泥土,银鱼在阵雨中被打湿

接着是厨房:用一个男人毕生习得的勇气

照顾你的一日三餐,再剪一剪烛火。刚才

我将这一切告诉你——你回答说,知道吗?

在一个人的梦里降落有多不容易。

衢州速记

我打车来到天妃宫,只因它临江,

并且名字好听。我路过漂亮的清代房子,

和被篡改的衰败门店。一个人

吃一份重庆公鸡煲(它的味道并不正宗)

以及一盘青菜,一碗米饭,一瓶雪花啤酒。

然后走出来,在绿荫潭边坐下,

见到一位老太,她用六十多年的时间,

计较浮标抖动的每一瞬间。

另一位老头稍显得沉稳,当他的手

伸进红色的塑料桶,一阵拍打声急促传来

——他在水中狩猎的声音。

小孩子收拾鱼竿走了,比他更小的孩子

抱着空桶。这时,老头钓起一尾小杂鱼,

它们常常效仿大鱼,咬钩时气势汹汹

却急不可耐。还有荷叶,在深秋里青黄不接,

莲蓬也破旧了,几只蜻蜓不停地闪烁。

我等候两个朋友,一个将在傍晚从上海归来,

另一个刚喝完喜酒,国庆日总是有很多喜酒。

大嵩石鼻烟壶

深夜我打磨一块石头

在诗句中它曾出现,那是

清代学者的玩味与怜惜

他们用钳子拔胡须,他们

积攒指甲的长度

他们雕刻,给石头自己的名字

几天后,石头将拥有

一种壶的形状,内心充满粉末

不时倾倒,洒向纸张或手背

带来巨人的力量

把吸入者的脸按在城墙上

他们打喷嚏,刷新早晨淡蓝色的

清亮,不自觉地笑

寄樱花去广州

一束黑夜,我等待了很久

它是遮蔽身体的阴影

递出剪刀,切开花瓣的秩序

——五片整齐的缺角

不同的是地点,潮湿的低地

一碰就落下。小山斜面

仍演算季节契约上许诺的天数

专注花朵的数量

犹如贫瘠的人贪恋奇迹发生

一种模仿的巨大安慰,跳跃着膨胀

积压了整个春天的汁液

将它们修剪,装在盛汤的盘里

喂给一双鲤鱼

游向南方,夏天已经开始。

早晨跑步时我贴近一条河

水岸积攒杂草,惟一的死鱼

随波纹晃动,也只是晃动

在过去它能保持新鲜

冰凉的肌肤供养鳃的开合

鳍的动作分开两片淫雨

出生和寂灭淹没在水里

不曾涉足陆地,栖落黏稠的空气

这一切都是水,没有指纹和阴影

它的臣民也没有节日和祭祀

也难以逃离终其一生的逼仄

难以愤怒和行走

雷雨迟迟未落下。已是第七天

只听说过风的生长,阴云

沉闷地变换着姿势

身下是凋敝的街道和人群

缄默

远山的雾气越来越浓,

像沐浴时,升起的一帘幔帐

翠绿的胴体徘徊在眼角深处

河心小岛上,降落几只白色的

飞鸟。气质修长,背对着我们

思忖式微的鱼类,温润如玉地缄默

有很多树我们不知道名字

这并不妨碍它们生长

不相识也可以两不厌

敬亭山栖居在饮酒人的唇边

海南黎族

逃离一场关于海水的宏大叙事,他们疲惫

游荡在地貌图案上的不同角落

终年经霜地寻找安息之地

迁徙的除了鱼,还有蜥蜴,他们的邻居

这块土地被命名为岛屿只因它四面环海

另一块土地被称作大陆,因它足够宽广

一种量的变化含在世界之唇

坍缩了整部人类学著作的厚度

多少闪烁的可能在湮灭,船形屋败给砖瓦结构

一方混凝土,骄傲地展示艳俗文明

将炊烟与农具抬入博物馆,在幽暗的山腰上

它们消散,从此再与黎族的日常无关

322路公交车

我们坐在长凳上,共同呼吸

同一件空气。它因你变得珍贵

322路上次来得突然

我记得你一串小跑

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

今晚它故意错过我们

等待。这样也好,匆忙的

离别不合时宜。夜的蛇颈在拉长

缠绕几年前那束百合的香气

偶尔走过几个人,几辆车

我们只是乖巧地坐进风里交谈

不用刻意对视

就能浸透身体最清凉的部分

它很陌生,这是第一次吗

它潜伏多久了?

我又回到这里

我又回到这里,站牌散发故人的气息

天气燥热,又如何?它属于温暖的一种

房间内的光线仍旧暗淡,也许是灯管衰败的缘故

在低照度的宁静中,我收拾书桌,用分类法

将我的物品逐一安放。两年前我与这里初次见面

只带来一个书包,和一个提手断裂的箱子

此刻,我的物品溢满门窗。它们生机勃勃

从我体内生长蔓延。此刻暴雨突至

雷的长袍振荡:去年夏天,在同样的雨声中

腐朽的木质小槌。我将它擦洗,晾干

安放在我身旁。此刻,我又回到这里

老猫

在一场暴雨过后的明镜中,它的叫声

转向我,然后又离开。我很少见到它

除眼神之外,我们也鲜有交流

这一次我蹲下来,抚摸它的身体

一些雨水使它柔软,毛发却还是艰涩

如一片久旱衰败的土地。它应该比我

先出现在南京,比我更早见识到春季的大风

和夏季的燠热。也没有雾霾,没有地铁

仙林的荒草会漫过房屋,农田养育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