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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诗学及艺术的笔记(节选)

2015-11-14张岩松

扬子江诗刊 2015年3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生命

张岩松

○ 随笔 ○

关于诗学及艺术的笔记(节选)

张岩松

■ 地域色彩

诗歌进入当代,是和发生的地点有某种联系。当农田被废弃,小镇迅速扩大自己的地盘,中国的城市化在悄悄地进行着。上个世纪,有很多优秀的诗人成名于麦地,在麦浪翻滚里,饮着麦浪的翻滚,一面迷恋着翻滚,一面迷恋着家乡。他们大多是背井离乡的人,把户口转移到城市以后,怀恋着自己的乡村,他们有资格讴歌自己的乡村,全然不顾眼前的当代的生存处境。当代诗人首先宣布自己是城市化的诗人。这里不探索城市化到底是退步还是进步,那些钢筋水泥的建筑,正隐瞒着一种迟钝的建筑和人。在高大的建筑物面前,人的渺小是天然的,同时打击着人的自尊心。艺术家感同身受,写着城市化的人和事。我从小就生活在城市,当我背诵着优美的乡村诗句时,我却从来没有沐浴在这些诗句描述过的景象之中。我怀疑自己的艺术情趣,为宽广的大路没有进入幽长的雨巷而自卑。但生活之诗必然地要写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所以城市是我要描摹的背景,我的欢乐和苦难全部都发生在它的身上。

■ 语言无深度

我们使用语言写诗,我们经常为找不到高级语言感到苦恼。语言首先是我们流出来的东西,古人结绳记事,他们记下来的是语言的疙瘩、遗漏的部分,我们经常孤独地走在我们生命的外面。这些语言的弃儿,散散落落地流落在民间,它们的意思不被那些接受教育的人所使用,它所承载的意思由于受到冷落,经常呈现出一种羞涩的样子。这些千百年来被人们不认为是语言,这里的意思经常是被埋葬的,我们不大看得出。所以我们在使用这些语言时,我们会认为这些是无能的话,没有意思。语言穿着意思的外套,招摇过市。而非意义的语言,我们视同是服装的展览会,诗歌在使用这些垃圾语言时,等同于天子在抚摸这些供品。当然,我们很容易知道此时的诗和这样的语言发生着某种交构的关系,但诗是诗,这样的语言还是语言,诗意经常跑在这样的语言外面,丢弃它原来的孤零零的样子,语言此刻并不自卑,一些遗忘正浮现在语言本身上面,诗歌也不能伪装好它。罗伯格里耶先生曾经用客体性语言来陈述心灵的感受,心灵第一次还给语言本身。我迷恋过这些,心灵的颤动有某些场景和意思,它并不依据语言的掩护,语言也会说,我的意思也不依据心灵而呈现。你走了,语言还在,屈原走了,语言本身正在表演着它的歌声,我们仅从语言就能听到屈原的歌唱。诗歌仅属于语言本身这点,无意破坏大家的心灵意趣。一切肮脏无论你用何种方式避而不答,语言早已呈现出来。诗人是运用语言的大师,肮脏的部分在诗之外活着,我们难道不惭愧吗?

■ 片断的人生组合

我们都经历过漫长的生活,每天的重复,虽然毫无新意,但也构成了生活必需的消费和障碍。这里讲的障碍是指生活在不流畅的时候,比如饿着肚子,身无分文,一些冷落很久的朋友,突然闯入,我们找啊找啊,找到作为朋友的依据。有时要应酬工作,有时要写作,每天的日子,生命就泼洒在上面。这时的写作往往都是记录式的,我们依据世界观而记录,发现记录往往会遗漏一些东西,生活的细节往往不因为世界观而存在。

我们扮演社会学意义上的角色,总是扮演着一些温柔的形象,有时被一个陌生的电话都搞得精疲力竭,写作长期忽略无用的生活场景,使我们的写作过分地简化,虽然我能够说明作品的涵量,但是细节的抹杀,使我们的作品变成意识奴隶,当代艺术差别在于它能否认同生活细节的珍贵性,我们无法躲避所谓毫无价值的生活所组成的每日。艺术尊重它们,这些碎片式的简单的排列,甚至会强化这些简单的排列,其实是无容置疑的。诗人在过谑的场景中,生活得太久了,这里并不是故意说谎,而是主观的判断力显得无比高大而已,我们经常会接受生活简单的细节的教训,我们却长期不肯承认,当代的罗列看似简单,实际上是忠于原样的艺术底蕴。

■ 非原则化

我们无法拒绝生活环境的烙印。伫立街头你就会发现所谓的现代生活就是楼房店铺多了起来,这里一切都能贴上标签。当代的广告意识,对产品装上了嘴巴,对它装上了说明的嘴巴。美国垮掉派诗人克尔索沉迷于街头,被街头的暴力所裹挟,他的作品呈现出街头清单。物质化的当代,它的平均性或者讲它的平等性,使人们依据理想生活的理由变得不那么有力。我们认同一种漂浮感,它是非意义和无聊所组成的人群拼命挣脱的羁绊,一些公认的准则都会构成伤害,我们往往对这些公认的准则避而不谈,或者是我们对自己垮掉的生命毫无信心。我们能做的就是移动着打垮的身体,走在充满交通规则的大道上。一些罚款者面对着蜂拥而至的废弃的人群,感到罚单是多么的苍白。准则之外的人生,我们像贼一样的每天移动着它们。渐渐地我们讨厌这种状态。我们以原汁原味的非准则化形象活着、写作,我们歇斯底里、不甘心,这就是一种堕落,我们都是一些被准则打败的人。但我们是生命的身影,一种迫害不能丝毫的撼动作为生命的强烈形象,这不是什么文学就能够完全装的下的。我们总在怀疑有某种力量的存在,我们打不过它,我们变换着方式比如我们用异化的方式,或者用麻木的方式来面对这个公认的准则,它在玩味着我们的时候,生命呈现的是空洞,我们总不能老是理怨这个空洞以映衬这些原则型的粗暴。形象化的选择有时是被迫的,真正的当代诗人其实只是把你们埋葬的东西重新掘开来暴尸人群。

■ 现场性

我们的艺术不重视记录,仅重视心灵的折射,这种状况由来已久。在场感使艺术变得客观而纯粹。一个真实的写作者必须要在现场面前发言,不能仅是臆造,或用闪烁的所谓超现实主义的形象搪塞当代的真正法则。法国记录片《迁徙的鸟》无数客观化的镜头跟踪着鸟的迁徙,这里美丽的画面不是故意的,我们惊异于鸟的飞翔所营造的美丽。它的客观性使这种美丽变得更加动人,这种说明性的现场表达,是对我们主观臆造美好诗情画意的反驳,一种纯朴的精神长期被我们忽略,篡改和占有。占有美丽是多么令人惬意的事情!你们准备书页的空白吧,美丽的文学我早已做好了,随时填空。一个掌握着美丽命运的诗人,他的贮藏室装满了随时可能提供的素材,现实的发生也不能切断这个供给线。我们缺乏记录的精神,我们更加缺乏记录时所拥有的虔诚心态。一个纯粹的报导很难和文学、诗歌发生着关联,因为,客体性是排斥人而独立成章的天然诗句。人面对这种天然诗句,我们的纯朴性被多少优秀的词句所奴役?学习的过程实际上是奴役的过程,心灵长期被艺术人生所浸泡,使人把自己不断地抬高,这种大写的方式对现实的真正发生是一种不尊重。但生命有时会抵抗这种不尊重,一个生命形态不会因为你懂得它的价值,他就开始变得不那么具有生命的气味了。这里,千言万语也无法轻易否定生命活在场景之中所需要的一种营养,或者是对本能动作的扭曲。现场感觉附加的内容就是我们的理解力,千错万错就错在理解面前人显得那么地富有抗辩能力。一个熟练的人对世界的辩护是不需要真实的事件本身的,熟练的艺术也是早已完成了的,这里最大的破坏力就是事件的发生时和我们的熟练表达产生了误差,场景为人所用,一直是场景的命运。当代的艺术必须摒弃这种熟练和逻辑,进入不那么优美的甚至是违抗我们艺术情趣的现场之中。它是些可靠的证据,艺术穿越这些遮蔽使人为的改造显得醒目,这是当代艺术需要面对的一个话题。

■ 反讽或幽默

作为一个艺术的呈现者,我们每天可怜地搬运着肉体,为生理的饥饿感和性欲得不到净化感到烦恼,这些构成了生命的不可知性。艺术的情趣对待这个无知采用的是利用的态度,一个意味在陶醉时不要忘记它可能被比生命更加大的力量所把玩,我们的形象具有被这个力量把玩的痕迹。但是,幽默的地方是我们毫无觉察,我们都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人,背负着痕迹,让力量有所显现而不是隐藏,装成无可奈何状。或者是处在被唾弃的位置,使生命的遭遇变成玩笑。世上总有笑累的时候,它给我喘息也使人获得片刻宁静的时光。有时候,我们不想把伤害告诉他人,或者把嘴角拧成一个笑容,嘲笑自己说承担着有什么错,生命不会轻易地向一个非人的力量屈服,哪怕佯装也要撑出个人样来。写作者面对横亘在面前的阻挡力量,忘记了我们是人的写作,只说力量的身躯是多么的伟岸,嘲弄生命本身就意味它是不会轻易投降的,投降的人也不想使自己的动作变得很醒目,很干净,它需要一些话语的帐篷,好美美地躺进去,这种写法使一些力量打着嗝。

■ 口语化创作

长期以来书面语言一直是诗歌的载体,美国诗人卡罗·威廉斯“不要思想,只想事物”的写作方式使我们长期被冷落的口语成为新时期传播诗歌的主要载体,一个城市诗人的语言,他的交际方式主要是依赖谈话,坐在酒肆、咖啡馆,电话聊天呈现自己的想法。

这是艺术的一种弥散,口语诗歌种植在日常化的语言氛围里。它使得诗歌变得更加的开放,甚至会出现淫荡的诗歌和波普艺术。语言之上的意义被嘲笑。一些文化消费品大量涌现,使生活节奏加快,意思还没有来得及呈现它的面目,很快就变为垃圾。生活的交往,朋友的名字,一场球赛的吵闹,一场歌星的演出,那些FANS们流着无望的泪水,这些都被纳入当代艺术的写作范围,采用的语言就是简单易懂的口语,它的想法是我传达给你的就是不带任何附加内容的真实发生,这些也正符合新诗的基本法则。即:我手写我口。

■ 行为主义

当代艺术首先是呈现开放式的姿式,诗歌和音乐及其它艺术相混合,一个诗人把他的作品在公众场合朗诵表演,使艺术变成一种行为,并且具有解剖学意义的特点。当代的先锋艺术家们认为:我的艺术可以用梳子梳下来放在耳朵上,可以放在嘴上,可以用牙刷刷到它,可以用脚踩到它,艺术的混合物全部用人活生生的肉体来呈现。这里,人的外貌、行为和动作有一种不可遏止的崩溃感,其实这也是令人陶醉的。垮掉派诗人金斯伯格写出像机枪扫射一样的诗歌语言,也是为了在街头喷吐出来,身体作为笔在街景中抒写诗行,生命仅作为一个材料和艺术较着劲,人的尊严被拉到台前,并不是躲在笔杆子后面,行动者暴露着人的丑,艺术的抚慰也不能遮挡人性在行为中的爆炸!

■ 陌生化

现代艺术史,就是对一种强大力量的屈辱史,卡夫卡和城堡之间的关系造就了城堡在文学中挥之不去的影像。卡夫卡在“手杖”上写道“一切障碍都粉碎了我”,横亘在现代艺术之间的障碍,使当代艺术缺乏基本的流畅气质。我们都是这些形而上学力量的奴仆,诗人们被它所压抑,造就了诗坛化不开的一块淤血。现代诗人们被这个淤血所养育,所以才会出现里尔克笔下的那只豹子,栅栏的非语言形态使栅栏内的活物呈现出扭曲的印痕,艺术处在抚慰之中,对印痕本身的无知使我们深处其中。被虐式的形象在艺术作品中的呈现,人被活生生地当成客体来看待,一个不会立刻死亡的客体在日子中等着麻木的降临,一个被使用过的生活形象,使用者并不是我,它的话语让我很难听得懂,艺术的形象被世界上的某种力量驱赶着,形象本身却在寻找着能够忍受的借口,我们的不懂造就了这样一些艺术作品的产生。

■ 空洞化

我看过达利先生所拍摄的“红粉骷髅”照片,六个裸体美女所组成的一个骷髅图像,表面的美艳和性感无法掩盖内在的空洞,当代的空洞使人群组合在一块时才能被发现。一个完整的,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实际上是人群的一个零件,这个零件需要通过组合才能形成我们所看见的意义。人等同于一个符号,我们经常为这些符号添加内容,形成所谓的艺术创作。但添加的内容和人始终不能吻合,这种裂缝说明我们填补的徒劳。奥哈拉经常描写纽约的街景,他的意思似乎在说:这些镜头本身就是废话。在物质文明过分强大的城市,人被物质所同化,沾染了物质的气质,物质的特性是使用价值,但人群因为过于密集,造成浪费和过期,这样人在艺术的表现领域就变得空洞起来。我们不再嘲笑空洞者的无聊,有时甚至给空洞放进一声尖叫!空洞的艺术表现手法有时是大片的空白,有时是散文化的片断人生,有时也是喋喋不休的诉说。它的使人厌倦的文学编织,正泄露着这个多姿多彩的现实人生的真正内涵。

■ 物化

《忠于职守》

我还没有取出来

在我的身上

寄放小件物品似的肿块

当拳头停止了挥舞

你的眼睛总盯着 那地方

只能用肥胖这个借口

我忠于职守

期待人们前来认领这

遗忘的物品

它占用了皮肤

我想变卖它

如果有某只拳头同意的话

这是我若干年前写的一首诗。当伤害发生在载体上,我们只有看守这个伤害的结果,一种伤害在这里被悄悄地物化,我们有把微笑和悲伤物化的能力。艺术的人生就是背负各种各样的物品去应酬人生的许多场。不被物化的情景,是我们死不承认发生过的事情的心灵家园。我们用身体消化着各种各样的人生境遇,为了获得温柔的形象,我们只好篡改生活的制造物,而物化者照亮这个制造物的谎言部分。我们混迹于这个世界,混得烂熟于心了,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语言,什么样的情景,我们谁没有准备一套语言来陈述它们?熟练的肮脏经过熟练人生的教授,变得美艳起来。物化使人开始哑口无言,我们敢于承担一切伤害都被抹杀的文学景象,这是人混迹于市井之中的生活阅历,物化的诗偏偏唱着反调,显得多么地操蛋。

■ 原地反复

情况不是这样,情况不是这样。我们总是在一个发生的情况面前矢口否认,日常的人生经验总是被情况披上解释的外衣,我们承担着肉体凡胎,我们偏偏制造着思想的高度。理解一个东西,这里面隐含着人本身的表达,它的庸俗部分使我们忘记了作为一个人性的俗套。大街上布满了人,你们为什么不喜欢文学呢?这多么的美啊!那些庸俗的杂志有什么看头?这些语言是对人群情感的一种侵犯,一首歌被唱了无数遍还是有人在唱,人生的醒悟很快被人生的浑浊所俘虏。人群很自然,意义的说教者,人生价值的拥有者们,他们并不解决人的温饱问题。人的身体需要温暖,拥有诗意的人生是说教者们的帮腔,这使我想起人头马的故事。古代的骑士骑在马上,人们一直认为人和马是长在一块的,经过漫长的岁月人们才发现人能从马上下来,这么一个简单的事件,人需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才能搞明白。当代一切道理似乎都很明白,我们对原地反复的人群不去领悟这么高级的思想而苦恼,思想的拥有者作为人群的代表还是不错的,代表者显然不把人群放在眼里,人的愚蠢性是当代艺术必须要深入的一个真实情景。那种凌驾于人之上的高级意识,自己玩玩还可以,这是愚蠢的人群对你的尊重。原地反复的人,他们构成了人生较为丰富的生活样子。当代优秀的诗人必然在他们的生活情趣中找到语言,哪怕是一种原地反复的、毫无风采的语言形态,高级思想在这里有地方给你提供崇拜的祭台,香火的冷落,我们在怨恨,实际上真实暴露一个奴役他人的诗人嘴脸,不领悟,不领情,这是普通人的基本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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