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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琴海:彼岸的诱惑

2015-11-12梁慧

中国经济信息 2015年21期
关键词:莱曼穆斯塔法蛇头

联合国难民署数据显示,在今年前8个月里,已有25800人成功偷渡,按每人平均1200美元算,偷渡生意总额已超过3000万美元。

传说中的幸福彼岸,在海天相接之地若隐若现。土耳其博德鲁姆海滩与希腊科斯岛距离不到5公里,但旅途方向不同,境遇却天差地别。

从科斯岛向东,欧洲游客仅需花费19美元,即可在45分钟舒适的海上航行后,抵达土耳其滨海享受假期;从博德鲁姆向西,而来自中东的难民们却要支付至少1000美元,在黑夜笼罩的海水中冒险前行,能否顺利偷渡,纯粹听天由命。

有人曾在12天里尝试9次,每次都掉进海里,或是被海岸卫队救起,或是自己游回岸边;还有人一生积蓄被人骗走,却连海边都未曾去过,至今仍流落街头。但彼岸的诱惑,却让他们无法放弃。这段危机四伏的单向旅程,只为他们备下两种结局:要么偷渡成功,要么死在海里。

夜幕下的爱琴海就像嬗变的姑娘,时而热情妩媚,时而高冷孤傲。晒了一天日光浴的欧美游客,正在伊兹米尔湾海景餐厅享受晚餐与美酒;而在30公里外一片人迹罕至的海岸边,萨莱曼和他的妻女,已在湿冷的树林里守了四天三夜。如果计划没变,萨莱曼和他的家人应该在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乘坐救生艇出海,驶向希腊。但蛇头要他们在树林里等候消息,之后就转身走掉,至今杳无音信。

萨莱曼仍不愿相信被骗的现实,苦苦守在树林中,直到同一拨人全都放弃希望离开后,才依依不舍告别这片树林。回到伊兹密尔,萨莱曼每天只能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偶尔也会与游荡在马路边的叙利亚老乡攀谈,希望找到行骗者行踪。“哪怕只能要回一半的钱也好,至少还能准备下一次偷渡”。偷渡就像一剂精神鸦片,一旦陷入其中,很难抽身离去。在这条结局难测的单行线上,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坚持理由。

作为一名叙利亚政府军逃兵,萨莱曼不回头,是源于对故乡的恐惧;而作为三个孩子的父亲,哈里斯不回头,是背负家庭的责任。在伊兹密尔街头,来自大马士革的哈里斯拉住我们诉苦,“蛇头真的不靠谱!”哈里斯是在上个礼拜找好偷渡船的。之前说好,每艘船最多坐35人,但当天晚上到了海滩,哈里斯却发现,一共来了65名难民,多出近一倍。蛇头们打算将难民全部塞到船上,但听多了难民船翻船遇难的新闻,哈里斯他们这次坚决说了不。一次偷渡行动就这样无疾而终,搞得蛇头心情很不好,当然也就没有退钱。

“他们说让我们等等,过几天再发一艘船,可一星期过去,还是没动静”。为了偷渡,哈里斯已经扔掉他的大部分行李,只有一个随身的背包。背包里除了护照、证件和一些零钱外,就只有两三件衣物。

等待中的哈里斯压力越来越大,因为钱不够,他是抛下了一家老小,独自一人来到伊兹密尔碰运气。哈里斯的计划是这样的:第一步偷渡成功,第二部前往西欧,第三步站稳脚跟,第四步将家人接来。像哈里斯这样,孤身一人闯荡伊兹密尔的难民还有很多。他们大多是家里的顶梁柱,在只能付得起一人偷渡费用的前提下,让生存能力最强的人出去,是很多家庭无奈又理性的选择。

伊兹密尔火车站站前广场附近,有一些叙利亚人开的餐馆和小旅馆。当叙利亚难民纷纷涌入,阿拉伯语就代替土耳其语,成了这里最流行的语言。那些原本宽敞舒适的露天茶馆,现在也没有了往日的慵懒惬意,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难民中的焦躁和不安情绪。叙利亚老乡见面,第一句话往往是:“找到船了没?”、“几时出发?”。

偶尔有同时会说阿拉伯语和土耳其语的,不时警惕地四处打量,可能就是蛇头。蛇头与难民,就在露天茶馆碰头,一边喝茶,一边将价钱谈好,一边敲定出海细节。在伊兹密尔,偷渡价格已是公开秘密:1200美元起,儿童减半,两岁以下婴儿免费。据说去年还只要800美元,但今年客流量猛增,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联合国难民署数据显示,在今年前8个月里,已有25800人成功偷渡,按每人平均1200美元算,偷渡生意总额已超过3000万美元。

付钱方式可以有很多种,最流行的一种是通过中间人,即找到一个难民与蛇头双方都能信任的人,难民把钱交给他,等到偷渡成功,中间人再把钱转给蛇头。中间人可以是餐馆老板、叙利亚人开的公司、或是其他什么人,只要有信用。这种支付方式好处是有保障,蛇头也不太容易黑钱。付过了钱,就要等待蛇头电话召唤,可能一两天,也可能一个星期。在这期间,多数难民要做一些最后的准备。比如,去街边的服装店里,购买这里最畅销的服装——救生衣。

救生衣根据质量不同,价格也在一百多人民币到三四百之间浮动。还有一些小玩意,比如手机、护照防水套,十几块钱就能买到。一旦不幸落水,手头的现金也要保护好,将钱卷起,塞进气球里,再用胶带封住就可以了。有极少数难民,可能享受打折甚至免费待遇,但前提是你要学会开船。

蛇头们是不会亲自开船出海的,他们往往在一船难民中挑出最合适的那个,提前几天紧急培训。培训并不难,因为蛇头已经提前设定好卫星定位,只要根据指示方向,一路前行。船上通常还有一个人专门负责报告位置。每隔一分钟,就用WhatsApp向蛇头发送一条信息。只要收到信息,蛇头就按兵不动,一旦信息中断,蛇头立即打给海岸警卫队报警。至于是希腊卫队还是土耳其卫队,就要看最后一次收到信息时的GPS定位。如果已经抵达希腊海域,基本上就可以安心收钱;如果不幸仍在土耳其这边,可能就要着手下一次出海。蛇头之间差别很大。一些黑心的,招揽生意时满口承诺,比如每船最多40人,但临到出海却增加一倍,态度还很恶劣:爱坐不坐。当然也有一些“良心商家”,他们拒绝超载,并且保证首次偷渡成功率在90%以上,这样的服务颇得民心,生意也越做越火。“做生意,还是信誉第一”,一位“良心蛇头”这样说。

大约一个多月以前,29岁的叙利亚小伙萨米尔在YouTube上传了一段两分多钟的视频,三周后视频点击量已经突破20万。视频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超级马里奥”游戏,但马里奥的身份却变成了一位从叙利亚逃出的难民,他要头顶砖块获得急救包和美元,穿越由蛇头、边境警察及各种海岸组成的障碍,最终抵达一座挂着欧盟旗帜的城堡,完成偷渡之旅。制作视频的想法,来源于朋友的真实遭遇。“五个月前,我的一个朋友在伊兹密尔去希腊的海上溺亡,据说是发动机爆炸,然后我就想到来作这个视频。”萨米尔的朋友,只是今年溺亡在“地中海-爱琴海”偷渡航线上的三千分之一。

根据联合国难民署公布的数据,其中至少2700人死于“利比亚-意大利”航线——一条曾经最火爆的地中海偷渡线路。但“土耳其-希腊”线路却在今年异军突起,大有取代前者之势。统计数字表明,2015年前9个月,约有三分之二的海上偷渡者选择“土耳其-希腊”线路,而其中绝大部分,都会在伊兹密尔落脚。在伊兹密尔生活三年多的穆斯塔法亲身经历了这种变化。穆斯塔法曾经在大马士革一所大学里教英语,三年前,他带着一家人逃出叙利亚,来到伊兹密尔投奔亲戚。之前穆斯塔法从未听说过伊兹密尔,对这座城市与希腊之间的距离也毫无概念。因为会说英语和阿拉伯语,穆斯塔法常常给当地的NGO或是国际媒体当翻译,在叙利亚难民中人脉广泛。大约从今年年初开始,偷渡去希腊的传闻渐渐多了起来,最开始只是小范围流传,后来已经变成人们聊天时最热的话题。穆斯塔法说,他的好多朋友或亲戚,原本在土耳其其他城市逃难,后来都来到伊兹密尔,见面第一件事,就是要他帮忙介绍蛇头。

“可我上哪儿去找蛇头呢,我可不想偷渡,就想在这儿安顿下来。”穆斯塔法的一个朋友,先后六次尝试偷渡,只是运气实在差了些,每次都是徒劳;一个朋友的朋友,没钱坐船,挂上游泳圈,赤手空拳跳进海里,生生游到对岸。更有一些难民不甘被蛇头剥削,逐渐开始自救。

Facebook上出现越来越多的难民偷渡小组,大家自发行动,互通信息有无:比如,哪家店里的救生衣便宜又好用,店主可能还会热心提供信息;比如,伊兹密尔附近的哪片海滩,最近警戒松了许多;再比如,谁家的钱庄高效又靠谱,可以把钱放心存入,到了欧洲再取出应急。难民离不开手机,除了获取偷渡信息,还为了在慢慢逃亡路随时与家人保持联系,获取最后一丝心灵慰藉。

16岁的叙利亚少年贾哈德已经在偷渡路上辗转了几个星期,在他有限的行李中,手机是最宝贵的一个。Facebook、WhatsApp、Viber等工具,将已经完成偷渡的父亲、正在路上的贾哈德与滞留约旦的母亲和兄弟姐妹们紧紧联系在一起。“我已经一年没见到父亲,用这个,我就能知道他在德国的消息。我还能了解母亲和兄弟姐妹在约旦过得怎样。”对于四分五裂的难民家庭来说,手机是彼此联系的唯一纽带。然而,冰冷电话号码与热情拥抱团聚之间的距离,却不仅是一片海洋。

(梁慧 ,CCTV常驻伊斯兰堡记者)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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