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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美小时代

2015-11-06葛佳男编辑张薇

人物 2015年5期
关键词:医生手术

文|葛佳男 编辑|张薇

采访|葛佳男 许晓 李诗韵

图片统筹|于千 摄影|王晓东(除署名外)

求美小时代

文|葛佳男 编辑|张薇

采访|葛佳男 许晓 李诗韵

图片统筹|于千 摄影|王晓东(除署名外)

当整容成为消耗品,求美者的需求都在逐渐趋向一致。

整形医生韩新鸣先生已经很久没有享用过一顿安静的晚餐了。他在4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三晚上5点40分发了一条在咖啡馆享受“难得休闲时光”的朋友圈,不到20分钟,就有3个女孩留言要求过来面诊。一个女孩甚至直接发来图片,白纸上用圆珠笔并排画着“我的眼睛”和“我想要的眼睛”,希望把自己天生的小扇面双眼皮做成平行款。从业7年,韩新鸣的工作量随着人们变美的热情水涨船高,从最开始的每周几台手术增加到现在的平均每周20多台。如今,他的微信好友超过4000,其中绝大部分是找他做过手术的求美者,每天睡前,手机里都残留着500多条来不及回复的消息。2015年4月24日,34岁生日当天,他分别为6个人做了微创双眼皮、开眼角、去眼袋等8项手术,抢在间隙里穿着手术服吃了一口求美者送的生日蛋糕。

包括公立医院的整形科在内,北京城里大约有260多家整形医院,超过1000个整形医生中,被称作“不肿神医”的只有同仁医院的韩新鸣一个。他是个热爱聊天的金牛座微胖界人士,顾客80%以上来自媒体业和金融圈,这些人追求自然、注重隐私,对恢复速度要求颇高,口口相传的信誉和一张看起来敦厚的脸为这位年轻医生赢得了信任。

第一次来找韩新鸣的时候,33岁的腾讯公司销售刘珺首先考察了彼此审美的契合程度。“你喜欢哪些明星?”她坐在面诊台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万一眼前的医生说出张馨予之类的名字,打算立刻转头走掉。结果回答是徐若瑄,她觉得挺好。做完玻尿酸隆鼻、开眼角和瘦脸针的当晚,朋友、同事以及天天生活在一起的父母都没看出她脸上动过刀子—唯一的例外是,第二天出差的时候,机场安检的小妹对着她的身份证来回来去看了3次,“这个不太像您本人”。刘珺是个热爱分享的活泼姑娘,20多个同事在她的鼓动下成了韩新鸣的顾客,其中包括她的老板、下属以及刚进公司的毕业生。性格冷硬、手底下掌管着7个男人的女上司在上班时间悄悄把她叫出来,咨询以后维护客户关系有没有可能不全是吃饭和唱卡拉OK这类传统项目,偶尔送几针玻尿酸。“没有女孩对整形不感兴趣,完全没有,从来没有。”刘珺非常笃定。

尽管从2009年左右起,随着微整形技术的发展,整形突然在中国社会刮起狂风并席卷各行各业,但演艺圈的从业人员依旧是对此最关注的群体。他们的目标明确而直接,要求只有两个字,上镜。易于上妆的大平行双眼皮、有立体感的高挺鼻子和显脸小的V形轮廓下巴是这一行的标配。一位年轻演员在开拍前2天冲到医院,称导演说自己脸太大,要求打瘦脸针和玻尿酸,“要立竿见影的”。一位小家碧玉的电视台女主持坚持要做成欧美式大宽双眼皮,她不肯留下自己的真名,只告诉医生叫她××姐。还有一位著名一线男艺人,经纪人为掩人耳目请医生去工作室面诊,结论却很不尽如人意:他的腮腺过于肥大,瘦脸针和抽脂都拯救不了。一家民营整形医院的女老板谈起当红明星时脸上永远是一副介于自豪和不屑之间的表情,反复强调,在她眼里,“完全没动过”的明星压根不存在。

侯耀华认的三胞胎外甥女在2014年9月一起接受了也许是娱乐圈难度系数最高的整形手术:她们要求术后看起来依旧是如假包换的三胞胎,这对医生的精准程度提出极大挑战。自幼形影不离的三姐妹在术后经历了最漫长的一次分别,因为床位不够,大姐淼淼被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第二天她就受不了了,硬要求3个人挤在一起。淼淼在重新见到两个妹妹的一瞬间哭了:“这何必呢,遭这罪,(我们)又不丑。”三姐妹从小到大一直被人夸可爱、漂亮,但是自从通过一档名叫《我不是明星》的星二代选秀节目踏入娱乐圈之后,一切忽然就变了。因为长相不上镜,微博一夜之间冒出各种贬损她们容貌的言论,其中一些极尽刻薄之能事,她们的父亲至今依然认为,女儿们肯定是在无意中跟什么人结了仇。

手术后第7天,三叔在东北老家办结婚酒。三姐妹在上台跳舞之前已经商量好,这次是走人情,对付对付就行—她们担心还没恢复好的脆弱鼻假体在歌舞中会掉,一个不小心就要毁容。然而音乐一响,多年训练的惯性立刻让她们忘记了之前的约定,像往常一样不惜力气地使劲唱跳起来。3个姑娘如今提起这件事仍心有余悸,万幸,鼻子没掉。但是她们从未后悔过整形,毕竟,手术在某种程度上让三姐妹实现了刚入行时的梦想:过去每场演出的均价大约是5000到6000元,而现在,演出商开出的价码已经涨到了每场3万。

更多梦想进入这行的年轻人早早就开始找准方向,提前打算。其中包括一位刚满12岁的少女,由母亲领着来了整形医院。这位妈妈说已经盘算好让小姑娘走演艺道路,趁早做完,将来大红大紫之时才能毫无痕迹,让粉丝们永远认为她是天生丽质的大美人儿。2014届艺考生李志鹏在实践中总结出了各大艺术院校的审美趣味:中戏喜欢轮廓粗犷的硬汉,北电偏爱五官精致的奶油小生,中传的考官则宽容很多,“长得不丑就行,要有特点”。他在考前打了瘦脸针,考后又尝试了玻尿酸隆鼻,并且深信,最终能金榜题名跟这个英明决定之间具有强因果关系。

1992年出生的刘雨泽目前对自己的上镜效果相当满意,这缘于他还在音乐学院念大二的时候就开始有针对性地整形了。他原本只觉得自己上镜不好看,直到去医院面诊,才知道问题出在后缩的下巴上。从此,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下巴,鼻子,眼睛,下颌角,他稳扎稳打,兢兢业业,给自己打造了一张又小又立体的上镜脸。大三的时候,有经纪公司来学校选拔韩国练习生,他是全校唯一被挑中的那个。在圈子里摸爬滚打得越久,他对整形的了解就越深,他把自己这些年来的整形过程写成帖子,发在一个“更美”的整形互动分享APP上,回帖量在几天之内就超过了1000,大家纷纷夸他做得好,像极了当红小生陈学冬和吴亦凡。后来练习生组合因为种种原因解散,他干脆来到“更美”做了一名员工。这个创立于2013年8月的APP号称“中国第一整形平台”,已经拥有500万用户,并以每个月新增50万到60万的速度持续增长,创始人刘迪介绍,年轻一代对整形这件事已经司空见惯,微整形市场更是一个每年在double的市场。但是刘雨泽不愿意让记者使用自己的真名,他说自己“梦想还在”,在等待着将来哪一天出道成功。到时候如果被人挖出做过整形的黑历史,那是要大大掉粉的。

就像每一季时装周的流行风尚,艺人的沉浮也在不知不觉影响着普通人的审美。眼下,红毯女皇范冰冰和因为某综艺节目突然红到发紫的Angelababy是求美者的最爱,医生们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拿着两个标准大美女的照片,要求变得跟她们分毫不差。也有挑花了眼的,非要做成高圆圆、Angelababy和金泰熙三个鼻子的结合版。北医三院的安阳医生往往会劝她们多考虑几个月,想清楚真爱到底是谁。

安阳很少主动打探求美者的私事,绝大部分隐秘都是在手术台上听来的。不同的人面对手术时的紧张会有截然不同的反应。他记得有个局麻的女孩全程都在咒骂自己出轨的男朋友,他边听边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这种的话你要做坏了,她就不骂男朋友改骂我了”。有些患者会在手术台上反反复复念叨自己的要求,他通常会象征性地安抚她们,对对对,好好好。安阳喜欢在手术室里放音乐,曾经有个姑娘一边接受手术,一边躺在无影灯下把整首歌一句不落地跟着曲子唱了下来,节奏准确,音准合格,唱得相当不赖。

大多数时候,33岁的安阳不太关心他的客人有过怎样的心路历程。他是个优雅而严谨的学院派,喜欢素描,博士时期师从德国整形外科协会的现任主席。安阳相信整形是一门科技与品位相结合的手艺活儿,在他看来,科学进步是引领这一行审美风潮的主要因素,比如韩国式的秀挺翘鼻近几年在国内大行其道,除了韩剧的流行之外,还缘于5年前《现代韩国鼻整形》一书的翻译引进。材料学的发展也起了很大作用,填充物从能跟肌肉组织粘连的膨体,到不粘连却在强光下透明可见的硅胶,现在,人们已经能用自己身体的脂肪制造假体。用脂肪制造肌肉是安阳正在研究的最新课题。

不过,这世界上总有些审美趣味是像他这样的理科男永远无法理解的,比如“二次元”。爱上二次元世界里的会说话能卖萌的动物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当有人找过来要求做一个兔子一样的三瓣嘴,很多医生依旧会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世界观。玩cosplay的小护士,嫌弃自己扮成动漫人物之后眼睛依旧不够大,日日央求同医院的大夫帮她再放大一点。七八年前,一个日本动漫发烧友喜欢漫画里妹子们的无辜大眼睛,在日本的学术网站上找到一种叫做“下睑下置”的技术,通过让眼睛下翻,形成一种楚楚可怜的、“受虐以后的感觉”。如今,这项技术居然也跟着日本漫画在中国莫名其妙地普及起来了—尽管在传统中国人的意识里,露出“下三白”是面相极糟糕的凶兆。

在北京,三里屯和工体附近的酒吧是最容易撞脸的地方。经常在那里出没的夜店小野猫们大多顶着一双同时开过内外眼角的巨大电眼、尖而翘的挺拔鼻梁和锥子一样线条陡峭的下巴。这样的面孔甚至有了一个统一的名字,“朝阳V姐脸”,足见其流行程度。心理学家给出的解释是,大眼睛给人以天真、好奇、童稚化的印象,尖下颌进一步减弱脸攻击性,这种组合最大程度地符合男性中心文化中对女性角色的塑造和期待。从“国民老公”王思聪挑女朋友的标准来看,这种说法似乎颇有道理。“更美”在APP内的福利频道曾经借着这股东风推出过一个打包项目,垫下巴、削脸颊,售价8到10万。他们给这套项目起了个点燃无数女孩内心的火焰的名字:思聪女友套餐。但在一些整形医生眼里,千篇一律的朝阳V姐脸实在是有点假。曾有女孩指名要求整成“外围脸”,她是开网店的,说这样“容易红”。接待的医生劝戒半天未果,双方达成了一个协议:手术可以做,但出了医院的门以后,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找这位医生做的。

在中国,整形的人数正越来越多,他们的年龄层正越来越小。2010年左右,大四毕业党是学生中选择整形的主体,很多人希望通过变美来挤上找工作这座摩肩接踵的独木桥。大约3年以后,主体年龄层整体前移,高考结束的暑假成了整容医生们最忙碌的时候之一,许多家长将整形作为孩子顺利考上大学的奖励。这其中至少有一半并非艺考生,包括不少刚刚接到北大、清华等一流高校录取通知书的天之骄子。曾经有一位北京大学法学院的新生在开学前夕要求做一个能够迅速恢复的小扇面埋线双眼皮,因为她要在即将到来的迎新晚会上担任主持。还有一位刚升入大学二年级的男孩,攒了很久的钱找到北医三院整形外科的副主任医师,说是为了竞选学生会主席。手术几天之后,男孩回来给医生报喜:选上了。

根据超过5位从业7年以上的整形医生的经验,七成以上的求美者为女性,吸引异性注意是最普遍的整形动机之一,男人的审美要求对她们影响至深。40岁出头的整形咨询师叶子非常乐意跟客人分享自己的个人经验,根据她的描述,整形之前,老公从来不会主动邀请自己参加他的同学聚会,而做完“日式青春定格术”之后,老公的说辞立刻变成“说了必须带家属,你要是加班,我也不去了”。北京大学第三医院整形外科医生薛红宇记得,一个看上去二十几岁的女孩,每次都带一个男人同来医院,男人通常沉默着不发表任何意见,只负责刷卡结账—随着她动过的部位越来越多,同来的男人也换得越来越勤。

很多女人将外形看作是拴住另一半的最后一根锁链。一个武汉姑娘因为男朋友老说自己脚大,硬生生通过截骨把自己38码的脚改成了37码。另一个姑娘原本极度排斥整形,因为男朋友嫌弃自己笑起来会露出牙龈,流着泪把手术做了。还有姑娘咬牙切齿地攥着情敌的照片,恶狠狠地告诉医生,你必须给我做得比这个女的好看。不过偶尔也有大企业的女高管,渴望拥有男性化的鹰钩鼻和方正下颌,顶着这样的脸在公司里下命令,有威势,“Hold得住”。

听多了这样的故事,姚秋波特别庆幸她当初把仅有的财产投资在了自己脸上。她是一个普通三本毕业的湖北女孩,2010年带着8000元来到北京,在赚到第一笔钱之后辞掉工作,一门心思想找个家境优渥的老公把自己嫁掉。相亲20多次无果之后,她狠狠心,用手里的钱整了鼻子和下巴。用她的话来说,好像“上天注定”,整容后的第一个相亲对象就是现在的老公。老公刘先生在北京开办了贵美汇整形医院,带姚秋波用自己家“独一无二的日本技术”做了全脸整形,在赠送她一张标准美女脸的同时,往她的左手无名指上套了一颗钻戒。如今,她已经是贵美汇的活招牌,几乎每个女孩来这家贵得有些吓人的医院咨询时,都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个励志故事。

相对而言,男人对于整形的态度往往比女人审慎许多,其中有一部分是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原因。有个老男人被一个小女孩领着去做拉皮手术,女孩是他的小女朋友,两人准备去见女方的家长,姑娘担心男人看起来年纪太大,父母接受不了。一位患有性别认同障碍的男士对自己的生殖器近乎厌恶,曾经一度试图自己动手割掉睾丸,家人只好同意他进行整形。手术后,他非常快乐,成了一名自力更生的手模。

在这一行浸淫多年的医生都知道,没有什么比大众审美、求美者审美和自己个人审美的统一更重要了。他们把自己称为“拿着手术刀的心理医生”,筛选客人、减少纠纷是比手术本身还要复杂的工作内容。几乎每个医生都碰到过几个趣味堪称奇特的顾客。有人坚持要求做一个驼峰鼻,中间凸出一截,理由是“这种丑鼻子别人绝对想不到我整过”。有人要求把自己的胸部缩小,因为她觉得周围男人的眼神永远聚焦在她的胸口。那姑娘拥有一对形状完美的C罩杯乳房,主刀的男医生感到可惜极了。还有人甚至自己削好眉弓和下巴的假体,告诉医生直接开个洞给他塞进去就行—他是医美行业的咨询师,把他劝走之后,医生万分庆幸这哥们不在自己的医院工作。

整容科也许是医院里除心理科以外接待心理疾病患者最频繁的地方。一个做过狐臭治疗的男人在手术一年多以后突然腋下血淋淋地找上门来,对医生说,当年有人趁手术给他的身体里装了窃听器,他给切开了,但他缝不上。在北大精神卫生研究所治疗的女孩跟抑郁症对抗多年,有一天,妈妈带着她来到整形医院,问如果变漂亮一点,女儿的病是不是会好一点。母女俩都有些小心翼翼的,令人不忍拒绝。女孩做了双眼皮手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再来,精神好了很多。

很多人认为自己通过整形获得新生,握着医生的手赞美他们是“再生父母”,而另一些人却因为整形搞砸了自己的人生。同仁医院整形科每周都要接诊至少一个整形失败、需要修复的病人。南京市一位曾经的汽车销售冠军由于一次双眼皮手术患上了抑郁症,她不敢直视任何人的眼睛,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7年。

随着韩流的大行其道,中国人对韩国的面孔和技术也近乎迷信,根据韩国国税厅的统计,从2010年到2014年的4年里,中国赴韩整形的游客增加了20倍以上。他们前赴后继把自己的脸交到那个邻居手里—尽管其中大部分人在那个国家除了翻译或中介之外一个人也不认识。

如果没有跟风到韩国进行整形,陈怡丽原本拥有美满的爱情、悠闲的工作和灿烂的未来。2010年,她被翻译诓骗,在韩国一家看起来“非常高大上”的医院进行了鼻综合与隆下颌手术,并切除部分唇部组织,术后鼻子发炎、呼吸困难,嘴唇不对称,左脸严重面瘫。维权的过程中她才发现,做了全麻的她在术后根本无法核实到底是谁给她开了刀,并且连那家医院的院长都没有做医学整形的资质。有朋友见到她,本能地倒退两步:“……怎么好好一张脸,整成个屁股回来了。”她看过国内的很多家医院,每问一个医生心里就凉上半截:无法修复,无法修复,无法修复……她觉得自己完了,别人盯着她的眼睛超过两分钟她就开始无法克制地脸红、手抖,无数次想到要去死。“你们都没整过吧?我羡慕,真的羡慕,我现在就只想要健康。”她坐在铺满半个床铺的抗抑郁药物中间喃喃,眼神空茫。

陈怡丽在收集资料时才知道,语言障碍、韩国松散的医学美容规范制度和黑中介的存在让当年的自己走上了多么凶险的一条路。她现在跟另一位才27岁的赴韩整形失败者靳魏坤共同寄住在北京一家医院里,每天的精神支柱就是微信群里和她有共同经历的至少200个姑娘。令她稍感安慰的是,通过她们对媒体喋喋不休的诉说,韩国迷信似乎正在崩塌。

然而大部分时候,触手可及的甜头会让人轻易忽略潜在的风险。整容会上瘾吗?大部分求美者会对你否认这一点,但他们普遍认为,自身条件越好的人,越容易在这条路上欲罢不能。

24岁的福建男孩彬彬自小就是朋友圈子里外貌最出众的一个,长辈总是对他的父母说,你们家儿子不用愁娶媳妇,将来肯定有女孩排着队追。直到大学时期被人介绍进入模特圈子,周围的人脸一个赛一个的小,他的自信一下子被打碎了。他出一场活动最好的时候能赚1000块,混血和欧美的模特一个小时就能赚这么多。他甚至开始疑惑,以前那些老夸他帅的朋友是不是都在欺骗他?从19岁的第一针玻尿酸开始,他开始一步一步把自己往更立体、更混血的方向打造。现在他是一家中学培训机构的化学老师,早已脱离了颜值决定一切的模特圈子,但他依旧常常请假去做整形,有学生问起来,就说是去做了鼻窦炎手术,或者脸过敏了。他常常感到纠结:无论是去银行、机场还是火车站,都没有人对他现在的脸和身份证照片多问过一句。“我真的没有改变那么大吗?是不是做得还不够好?”

从2003年到现在的12年间,杨小姐在自己身上动过包括打针在内的至少100项手术。但她丝毫不觉得自己对整形上瘾。这位来自新加坡的女士认为自己既没有像某某朋友那样把胸部的假体放进去取出来、又放进去取出来地折腾了6次,也没有像某某朋友那样隔两年就跑一次韩国将鼻子里的假体换成当前最流行的形状,更没有像某某朋友那样,明明年纪一大把,还非得把自己整成少女洋娃娃。除了接骨增高7厘米,她甚至没磨过脸上的骨头—这能算什么上瘾呢?她说自己只是个对美有追求的完美主义者,这些年平均每几个月飞一趟北京,只是为了做一些小小的微调。比如4月份这次,她参考林志玲和章子怡,希望在自己左脸的脸颊上造出一条凹陷,以求使苹果肌显得更加饱满。

为杨小姐动了100多次手术的薛红宇医生显然跟她有一点不同的看法。在他看来,一旦整形开始就很难看到终点,到了后期,它会给人带来比购买任何奢侈品都要强烈的快感。他的一个美国客人每年假期回国都直奔医院,几乎没有回家看过自己的母亲。另一个客人对家里隐瞒了自己真实的回国日期,在他这里做完手术后恢复3周,然后跑去机场,跟来接她的家人故作深情地拥抱。

从业16年,这位资深整形医生觉得自己看尽了社会百态,常常会拒绝那些把整容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人。他碰到过一个女孩,父亲身体残疾,单亲家庭,本身性格封闭,把成绩不好、没有朋友、家庭不幸等等都归咎在容貌上。她攒钱攒了很多年,看遍全国大大小小的医院,来到他这里的时候,厚厚的病历泛着黄卷着边。跟她聊了两句,薛红宇说,你这个手术我不会做。“这个容貌,只是一个开门的机会而已……我不认为整容能改变她的很多东西。”

他已经开始对这个行业感到厌倦。1989年高考那年,摆在他面前的曾有两个选择,清华大学建筑系和北京大学医学系。他说现在无比后悔没有选择前者,“建筑是很长久的,几百年的历史。而人,其实也就是寿命衰老,它是一个报废性的东西,是个一次性的东西,是一个消耗品。”更何况,在这个求美的小时代里,连消耗品的需求都在逐渐趋向一致,不再那么有挑战性和创造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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