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葛佳男 采访|葛佳男 张妍 王海璐 编辑|张妍 摄影|姜南

餐厅里的画廊

文|葛佳男 采访|葛佳男 张妍 王海璐 编辑|张妍 摄影|姜南

当壁画完整地出现在餐厅里时，她还是站在它面前愣了一会儿。

壁画反复刷了三四层油彩，灯光打下来，显得更加厚重、饱满。“这是一幅外国人视角的中国画。”

那一刻，Michelle觉得这100万人民币花得太值了。

在北京前门的Capital M餐厅，跟窗外古老的前门广场同样引人注目的是一幅巨型油彩壁画。壁画长达50米，一条河流沿着墙壁的走势流淌开来，呈现出四季的变换：春天的河水亮蓝，祥云飞卷，粗壮的古树吐出新芽；夏天的色彩更加浓烈，河流岸边的花草也都伸展开来；秋天，河水颜色渐浓，枝叶飘落；来到冬天，旅程陷入深沉的暗黑寂静，中国古典样式的祥云盘旋在天际。

在2007年开办这间餐厅的时候，壁画所在的那面墙原本是餐厅老板Michelle Garnaut女士最头疼的地方。它位于餐厅背部，与窗户的方向相反，连接着整个餐厅最不方便示人的几个地方—厨房、送菜通道、休息区以及洗手间。Michelle几乎能够想象顾客是怎么向侍者们抱怨的：“啊，给我们一个靠窗的位子，我们可不想坐在墙边，那太无聊了”。设计师表示，可以用壁纸做点装饰，但这提议并不能令Michelle满意。这位年过60、对艺术抱有极大热情并拥有大把艺术圈朋友的金发女士，最终选择了一幅壁画，把那面墙变成了餐厅里的画廊。如今，这幅名为《旅程》（Journey）的壁画成为餐厅里最醒目的装点，它由澳大利亚画家Michael Cartwright 创作，画作中四季更替的河流是Capital M餐厅独特的标志。

美食与艺术之间总是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食物是绘画作品最原始的素材之一，绘制食谱，定格被猎杀的野马、麋鹿和犀牛—这就是人类最早期的壁画作品；毕加索、马蒂斯、波纳尔等画家在青年时期尚籍籍无名，困窘的日子里，常常用作品抵付餐费，于是在他们家乡或求学地方的小餐馆里，都曾无意中收集了这些大师的作品，如今成为吸引顾客的重要元素；在今天，餐厅绝不仅是解决温饱的场所，它的设计与陈列暗示了拥有者和用餐者的品位和格调。许多世界级的餐馆长期与艺术圈保持密切的联系，食物与艺术的结合成为一种发展趋势，餐厅经营者和美食、艺术评论家们共同创造了一个新名词：食艺。

Capital M的食物主打“欧陆风”，然而在设计这幅壁画的时候，Michelle却希望其风格更加中国。“我们在一个很特别的地理位置，前门已经存在大约六七百年了……即便我们是西餐厅，我是一个外国人，我还是希望这个餐厅一定得让人觉得‘北京’。”因此在2007年，当她的设计师第一次建议请Michael Cartwright创作壁画的时候，Michelle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一个住在意大利的澳大利亚人？别开玩笑了，他压根就不了解中国！”她去问了一些知名的中国山水画家，但请他们创作这么一幅巨大的作品实在是太昂贵了。Michelle想起十几年前在伦敦维多利亚与亚波特工艺博物馆看过的一幅中国画，它来自16世纪，色彩绚丽而丰富，与传统中国画很不一样。她请Michael以那幅画为意象，试着画了一张小样，两人都觉得这想法棒极了。

转过一年的春天，画家Michael来到北京住下了。Michelle陪他去逛颐和园、圆明园、日坛、北海，到山间观察中国式野蛮生长的树木，去古刹踏着青砖看飞檐和流云。两人都曾在没有季节转换的国度常住，他们喜欢北京的四季分明，于是决定在画中表现这里流动的风景，春、夏、秋、冬，取名《旅程》。

一个月后，Michael回到意大利开始创作。等待壁画风干的时候，他甚至租了一间老教堂来专门悬挂这幅画。直到2009年，50米的壁画终于完工。这幅中国风格的油画从遥远的意大利运来，Michelle找了20多个人才把它挂上墙—那是餐厅开业之前的最后一道工序。尽管在创作期间，Michelle曾多次飞到意大利看画，但是当壁画完整地出现在自己的餐厅里时，她还是站在它面前愣了一会儿。壁画反复刷了三四层油彩，灯光打下来，更加显得厚重、饱满。“这是一幅外国人视角的中国画。”那一刻，Michelle觉得这100万人民币花得太值了。

餐厅开业之后，很多客人都注意到了这幅壁画。有些人误以为那是张壁纸，当服务生告诉他们，这其实是一幅50米的巨型壁画时，大部分人都张大嘴巴，发出了惊叹。餐厅经理很乐意带客人从头到尾走一遍，客人有时会伸手抠一抠上面的油彩：哇，真的是画啊，太美了！很偶尔的，会碰到从意大利来的客人，像问候老朋友一样对服务生说，是它呀，我以前在意大利的教堂见过它！

很多餐厅经营者与Michelle一样，热爱艺术，也长年在艺术圈深耕。在距离Capital M不远、故宫东华门边的餐厅马克南四合轩里，业主李景汉先生也曾对《人物》杂志表示，他不仅经营餐厅，还愿意自居“生活方式的设计者”，让四合轩成为“中国当代文化的燃烧点”。作为上世纪90年代北京城里唯一一家独立的高级西餐厅，四合轩曾一度展出包括刘晓东、汪健伟、邱志杰、张大力在内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作品，凯伦·史密斯、马芝安、皮力以及乌利·希克、翁菱都曾陆续在那里工作或与之合作。20年间，四合轩几经修缮和改头换面，现在以名厨马克南冠名，至今还陈列着艺术家谈一峰的作品《远山》。

“这些画作对于餐厅来说是画龙点睛，把餐厅的灵魂点出来了。”汉舍中国菜的创始人朱蓉女士对《人物》记者说。她坐在餐馆的大厅中间，桌上的川味水煮鱼冒着蒸腾热气。店内的灯光柔和，绿色植物躲在角落旺盛生长，四周墙面上错落挂着48幅摄影作品和近60幅画作，这都是朱蓉为餐厅量身定制的“宝贝”。

照片是特意请摄影师高远拍的，被拍摄者包括媒体人、时尚界人士和艺术家。镜头之下，每个人都跟自己最心爱的食物亲密自然地玩闹在一起。绘画则全部都是素描，白纸，上一层素色的、粗糙质感的水彩，然后用铅笔作画，主题是人与人之间最细腻的情感。朱蓉喜欢这些作品当中的张力。5年前，汉舍刚刚开始装修的时候，她通过朋友找到了中央美院的一位版画系研究生。那位年轻女画家作品当中的敏感打动了她，她觉得这正是自己的餐厅所需要的审美趣味。二人见面，聊了近两天。朱蓉对她说，希望在创作中展现人在某一时刻的境遇和心情，她找了一些样本图片供女孩参考，约翰·列侬和大野洋子、凯特·摩丝与强尼·德普……“当时跟她谈的是，我想表达一些人的私密的情绪”。

这位“充满灵气”的女孩画了整整3个月。完工之后，这些素描被朱蓉按照不同的主题，以一种慵懒又有秩序的组合方式分别挂在店里的13个包间。包间之间以玻璃门间隔，顺着看过来，就像一个通透的艺术画廊。“我想表现的就是像客厅，来这里的这些食客觉得像家一样，又朴素，又有一些雅致和艺术的气息，但是你又不觉得过于高高在上，脱离你很远，”朱蓉说，“你能够欣赏它，这个当中有美和一些好的情绪的共鸣。”

20年前，大学刚毕业的朱蓉是文艺青年，赚来的一点钱全买了画册和CD，她特别喜欢达利，一个人从四川老家跑来北京圆明园艺术村，艺术家们喝酒、画画，她就在旁边待着、聊天。“我觉得每个人的命运里好像有这样一个神经，（天然）就会被一个东西所吸引。”后来做了餐饮业，那根艺术神经依旧跳动着，她想要同更多的人传达与分享。因此，朱蓉相信艺术带来的共鸣和缘分。很多客人问过朱蓉，店里的素描可不可以出售，她往往都委婉地拒绝了，“对于一间餐厅来讲，你可以提供一些审美趣味，但如果卖艺术品的话，我个人认为还是有点不妥。”但是她很开心，艺术为汉舍聚集了一群趣味相同的食客。她珍惜这样的顾客，常常将店里收藏的外国原版艺术画册借给他们。

朱蓉曾经试着在餐厅里挂过自己收藏的、张晓刚的《血缘》系列，作品价值连城，但顾客们觉得那调子太悲伤了，于是朱蓉又把它们取下来，放回家去。她发现，对于一家餐厅来说，契合的才是最好的。Michelle对此也有相近的体验。她几乎每年都会为自己的餐厅添置几件艺术作品，但是她说，她从来没有买过自己看了都“没有感觉”，或是“跟餐厅氛围没有联系”的东西。有艺术家朋友也曾套过近乎，能不能在她的餐厅里展示自己的作品，Michelle只得回复说，抱歉，这毕竟不是家真正的画廊。

“我觉得如果你相信一件东西，你就要支持它。”Michelle说。现在，她和朱蓉都在各自筹备新的餐厅，一大批蕴着心思的新艺术品正在纸盒和集装箱里隐藏光芒，默默地漂洋过海。

去餐厅看艺术品

La Colombe d’Or，圣保罗德威斯，法国

圣保罗德威斯是法国最古老的中世纪城镇之一，这间餐厅兼酒店在1920年开业，毕加索和亨利·马蒂斯是这里的常客，他们总是会用作品来结账。许多年之后，La Colombe d’Or积累下了数量可观的艺术作品，餐馆中还拥有阿米蒂奥·莫迪里阿尼、皮埃尔·伯纳尔、亚历山大·考尔德等艺术家的作品。

L’Escargot，伦敦，英国

1927年开业的L’Escargot不仅供应高质量的法国菜，还陈列了老板Jimmy Lahoud的私人收藏品，譬如马克·夏加尔、胡安·米罗、马蒂斯、大卫·霍克尼等艺术家的原作。餐厅内还有一尊金色巨人头雕塑，是莫罗的作品。

Tru，芝加哥，美国

Tru餐厅拥有高高的天花板、白墙和细光束聚光灯，非常适合陈列艺术品。餐厅的藏品包括一幅安迪·沃霍尔的丝网印刷作品（来自“Reversal”系列作品），一件被涂上了著名的国际克莱因蓝（International Klein Blue）的伊夫·克莱因的雕塑，此外还有格哈德·里希特、彼得·哈雷、维克·穆尼斯等艺术家的作品。

Casa Lever，纽约，美国

餐厅供应纯正的纽约风味食物，还拥有一个小型户外平台。大约20幅安迪·沃霍尔的大型肖像画整齐地挂在餐厅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