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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中“愁”这一情感隐喻的认知分析

2015-10-26葛睿王斌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5年11期
关键词:通感宋词词人

葛睿 王斌

上海理工大学外语学院

宋词中“愁”这一情感隐喻的认知分析

葛睿 王斌

上海理工大学外语学院

宋词代表了宋代文学的最高成就,宋代词人寄情花鸟山水,借词来抒发自己的内心情感。与唐诗元曲相比,宋词更擅言“愁”。宋代词人结合自身体验,充分发挥想象创造出诸多意象用以言“愁”,抒发愁情。本文旨在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分析宋词中“愁”这一典型情感隐喻。

宋词“愁” 情感隐喻 认知 概念隐喻

唐诗宋词并称中国古代文学双绝,不同于唐诗里较多五言、七言的表现形式,宋词作为一种新体诗歌,表现形式更为灵活,句子、词篇长短不一,便于歌唱。宋代词人寄情山水花鸟,结合生活体验,充分发挥想象创造出诸多意象言情明志,在这其中“愁”情最多;“愁”这一情感,不是存在于自然界的可见实体,而是人们难以名状,较难理解的抽象事物。因而词人为了更好传达出“愁”情,运用了丰富的意象。修辞学中,称其为意象;在认知语言学的角度下,其为概念隐喻。概念隐喻不仅研究隐喻现象,同时更看重隐喻背后人们的认知和思维方式。本文即旨在从认知角度分析宋词中“愁”的情感隐喻,尝试揭示词人的认知方式,以便更好地理解和学习宋词。

一、概念隐喻理论

隐喻是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现象,我们运用隐喻更好地表达与交流。隐喻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仅被看做是一种修辞手段,早期亚里士多德认为隐喻是一种天赋,不可习得。他认为到目前为止最伟大的事情就是成为隐喻大师,隐喻是无法从他人那里学来的,是天才的标志(王寅,2005:414)。此后,诸多学者都对隐喻加以研究,但均将隐喻视作一种修辞手法。隐喻只是一种修辞手法这一主流观点直到1980年乔治·莱考夫与马克·约翰逊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 we live by)》一书的问世才彻底改观。随着这本书的出版,人们开始从全新的视角审视隐喻。书中首次提出概念隐喻这一全新观点,认为思维从根本上就是隐喻性的。隐喻存在于人们的概念系统中,影响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我们思维的方式,每天所做所想皆是隐喻性的。李福印在其编著的《认知语言学概论》中对概念隐喻理论做了如下总结:1.隐喻是认知手段;2.隐喻的本质是概念性的;3.隐喻是跨概念域的系统映射;4.映射遵循恒定原则;5.映射的基础是人体的经验;6.概念系统的本质是隐喻的;7.概念隐喻是人类共有的(李福印,2008:132)。

二、概念隐喻的认知机制

概念隐喻中重要的三要素分别为:始源域,目标概念域以及映射。这三要素缺一不可,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概念隐喻。始源域又被称为喻体,即解释要素;目标概念域为本体,即被解释要素。概念隐喻在这两种概念域之间所转移的不光是一个概念的内在属性,更是整个概念域中认知模型的结构,内部关系以及逻辑的转移。这种转移即为映射。生活中最常见的隐喻比如“+时间就是金钱+”这个隐喻,我们有很多表达式通过“金钱”这一源概念对目标概念“时间”进行理解。时间是人们能切身感知,但看不见无形的东西。通过将“金钱”这一概念的认知模型结构,内部关系映射在“时间”上如:“你正在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我的空闲时间都花费在如何更好地处理人际关系上了”,“你能给我几分钟简单说两句么”,使人们对时间的认知由一个抽象概念转变为更具体的概念认知。其他常见的隐喻诸如:“+生命是旅程+”,“+愤怒是危险的动物,容器+”,“+思想是植物,容器,建筑物+”,“+交际是包裹,打开包裹+”等。

三、隐喻的种类

乔治·莱考夫与马克·约翰逊在1980年《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根据隐喻的始源域不同,将隐喻分为三类:结构性隐喻,方向性隐喻和本体性隐喻。结构性隐喻是用简单,具体的概念结构来构造另一种抽象概念,方向性隐喻是运用空间方位的概念来理解另一种概念系统。而本体性隐喻包括实体和物质隐喻,拟人隐喻,容器隐喻。对这一种分类莱考夫和约翰逊在2003年版中做出了更正:所有的隐喻都是结构性的,所有的隐喻都是本体性的,大部分的隐喻都是方向性的(Lakoff&Johnson,2003:264)。

四、宋词中的“愁”隐喻

本文通过对宋词三百首中带“愁”字的诗句分析,对“愁”这一情感隐喻做了如下分析。

(一)愁是物品。

“愁是物品”在宋词描写“愁”这一情感中十分常见。并正如莱考夫后来对隐喻分类做出的更正一样,“愁是物品”这一隐喻是本体性的,而且是结构性的。“愁是物体”,这体现了本体性;物体有大小之分,小的有可携带的特性,物体有重量,物体有新旧之分,这些特属于物体的结构、逻辑关系在运用“愁是物体”隐喻时是必不可少的。

1.愁是物品,有大小之分

A.迢递路回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

B.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

这两句词A句中愁是小物体,“空带愁归”愁可随身携带。B句中愁是大物体,“碧楼帘影不遮愁”愁大到楼、帘也遮不住。

2.愁是物品,有新旧之分

A.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B.向此成追感,新愁易积,故人难聚.

C.新愁不受诗排遣。尘满玉毫金砚。

ABC句词中,都共同体现“愁是物品“隐喻中愁像物品一样有新旧的特性。情感本来是无形的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忧愁,下一刻又可能喜笑颜开。词人却赋予“愁”新的属性,新愁对应旧愁,一个新字显示出之前的愁情还未完全散去,又添另一件愁事。词人叠加的情绪即刻生动地展现出来。

3.愁是物品,有轻重之分

A.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B.眉柳嫩、不禁愁积。

C.彩舟载得离愁动,无端更借樵风送。

AC词中,词人赋予“愁”以重量,AC句中,词人离愁之重,需靠小舟承载。尤为A句中,小舟向来是渡人过河,人尚且载的动,词人却担心这载人的舟也载不动自己的许多愁。隐喻基于人的生活体验,在以舟载愁中体现明显,古代交通工具种类单一,舟是日常生活中便捷,且承载量大的交通工具。因而词人多选取“舟”来载愁,以显示出愁之重。而在现代,若是要表达愁之重,可用的承重工具种类便会丰富多样,不限于舟这一单一工具。

4.愁是物品,可衡量,可记数。

A.晚日寒鸦一片愁。

B.心儿小,难着许多愁。

C.不知供得几多愁。更斜日、凭危楼。

愁即是物品,就有物品可记数,可衡量的特点。A句中,词人言愁“一片愁”,将愁作为可数的一片两片的物品,这里的愁不仅看得见,还数的出。不多不少只“一片愁”。B句中“.心儿小,难着许多愁”。把人体器官“心”隐喻为容器,愁隐喻为可放入容器的实体。词人如此一写,把抽象的情绪完完全全转化为可见的实体形象,愁情之多就好像塞满东西的容器;愁绪之多跃然纸上。

5.愁是物品,更具体说愁是容器,可容纳物体,可被打破。

A.都将今古无穷事,放在愁边。

B.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

A句“都将今古无穷事,放在愁边。”译文为人们都喜欢将古代和今天无穷无尽的事儿,放置在愁苦之中。这里,词人将愁隐喻为容器,古代和今天许许多多的事成了可以放入容器的物件。B句,“敲碎离愁”,敲碎用词奇警,也是将愁视为容器,因而可被打破。

(二)愁是水

A.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B.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C.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D.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E.愁云恨雨两牵萦,新春残腊相催逼。

隐喻的产生在于找寻两种概念域的相似性。基于身体经验,“水”和“愁”这一具体一抽象的概念域,给人们的印象体验都是连绵不决,源源不断。因而AB句都基于此相似性,以迢迢不断的春水、春江为始源域实现了向目标域的映射。即愁是水。愁因此有了水的结构特征、逻辑关系。人们根据日常观察,发现水可以汽化成水蒸气升入空中凝结成云,根据愁是水这一隐喻又可引发出愁是雨,愁是云。CE句均是愁是水这一隐喻引申出的新隐喻。D句中愁是像水汽一样,凝成一团。词人的愁情成了可见的实体,读此句如身临其境,词人不开口也知他愁情浓厚。

(三)通感隐喻(愁是听觉,视觉,味觉)

通感,是在描述一客观事物时,用生动形象的语言使人的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等不同感觉相互交融,彼此挪位转移。诸如用表示味觉的词语移来形容触觉等,从而使意象更新奇活泼。通感也是基于人的身体体验,离不开身体、经验、心智、大脑的共同作用,因而通感也是人感知世界的重要认知手段。“通感也是一种隐喻,包含着隐喻性的认知和思维过程。当我们用一个感知域范畴去表达和解释另一个感知域范畴时,便形成了通感隐喻认知。”(孙毅,2010: 168)通感隐喻在宋词也有体现。

1.愁是听觉

A.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

此句中运用的通感隐喻是“愁是听觉”。“别语愁难听”愁作为一种情绪,不但能被感知,还能发出让人不悦的声音。

2.愁是视觉

A.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

B.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吹动浓愁”,“过尽飞鸿字字愁”。都是将愁与视觉相互交融,让愁可见。当人在经历愁情时,愁不光能被人所感,愁也仿佛能被人所见。

3.愁是味觉

宋词中,将愁进行通感隐喻最多的要属味觉。在中国古代独特的中医草药背景这下,人们对苦有了更深刻的体验。苦相对于其他味道,更给人一种不愉悦的体验。相对于其他情感,愁情也是如此。基于这样一种不愉悦体验的相似性,宋词人常言愁苦。

A.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B.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C.眉尖早识愁滋味,娇羞未解论心事。

D.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四)拟人隐喻:愁是有生命的实体

A.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蒙蒙。

B.《水调》数声持酒听,午觉醒来愁未醒。

C.泪眼不曾晴,眉黛愁还聚。

D.泪湿阑干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

E.燕子引愁来。眉心那得开。

本体性隐喻里有一类是拟人隐喻,将无生命特征的概念域基于某些相似性通过映射使其具有生命特征概念域的结构及逻辑关系。拟人隐喻的运用充分体现了人在认知世界过程中对自己体验经验的重视。“离愁正引”,“愁未醒”,“愁还聚”,“愁到”,“愁来”。人有思维可指引,可醒来,人可移动能聚集到一处,有腿行走可来,可到。上面五句宋词,均是以“人”为始源域,将“人”这个概念的内在属性包括“人”这个概念整个的认知模型结构和逻辑关系,转移入“愁”这个抽象的目标概念域中。从而使抽象的情绪“愁”有了人的行为和思维方式。使得词句新奇,活泼。

(五)愁是人体部位

A.异乡风物,忍萧索,当愁眼。

B.追往事、空惨愁颜。

C.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D.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

E.斜贴绿云新月上,弯环正是愁眉样。

F.凤凋碧柳愁眉淡,露染黄花笑靥深。

最后一类在宋词中出现的较多隐喻是“愁是人体部位”。宋词中除了“愁肠”,愁大多是人的面部器官,如“愁眼”,“愁颜”,“愁眉”。这体现出,当人们感到忧愁时,面部器官随之反映更为直观,基于此种身体体验,词人才可以发挥想象写出“愁眼”,“愁颜”,“愁眉”如此生动的词句。

五、结语

综上所述,宋词中写“愁”情的隐喻主要有五类:“愁是物品”,“愁是水”,“愁是有生命的实体”,“愁是通感隐喻(听觉,视觉,味觉)”,“愁是人体部位”。这其中最多的又属本体性隐喻,但同时又都是结构性隐喻。因为本体性隐喻的运用离不开始源域的认知模型的结构特征与逻辑关系的运用。因而正如莱考夫后来更正的那样,所有的隐喻都是本体性和结构性的隐喻。宋代词人从自身体验出发,将自身的认知模式投射到自然万物,寻求不同概念之间的相似性。从而使“愁”情成了有形的实体,更有了思维有了自主性。宋词中的“愁”隐喻不仅活化了诗词,体现了鲜明的民族文化特征;还揭示了人类隐喻思维的普遍性和系统性。隐喻是人类共有的,概念系统的本质就是隐喻的。

[1]Lakoff,G.&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2]Lakoff,G.&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3[1980].

[3]蓝纯.《认知语言学与隐喻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

[4]李福印.《认知语言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5]孙毅.通感隐喻微观对比框架中体验哲学与民俗模型性的联合动因考辨[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4):158-160.

[6]许渊冲.《许渊冲经典英译古代诗歌·宋词(上、下)》[M].海豚出版社,2013.

[7]王寅.《认知语言学》[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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