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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爱德华·阿尔比的《家庭生活》中身体的焦虑

2015-10-26袁家丽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5年11期
关键词:物质性中产阶级彼得

袁家丽

南京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解析爱德华·阿尔比的《家庭生活》中身体的焦虑

袁家丽

南京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家庭生活》虽是阿尔比补写的《动物园的故事》的前一幕,但其戏剧人物和戏剧冲突又具有独立性和完整性,自成一剧。该剧通过聚焦彼得对自我身体物质性的感知,探讨美国中产阶级男性身体的物质性与符号性之间的距离与缝隙,从而展现美国上层中产阶级核心家庭的婚姻问题及其背后所隐藏的身体的焦虑,从另一个维度揭示出中产阶级男性气质问题。

爱德华·阿尔比 《家庭生活》 身体的物质性 男性气质

美国著名剧作家爱德华·阿尔比(1928-)于1959年成功上演了他的首部独幕剧《动物园的故事》,并由此走上了戏剧创作之路。该剧描述了一对陌生男子——彼得和杰瑞——在纽约中央公园的长椅旁偶遇、交谈、冲突直至一方自杀身亡的故事。该剧曾多次在中国改编和上演,早已为中国读者和观众所熟知,但许多读者和观众并不知道,约50年之后,阿尔比于2004年补写了《动物园的故事》的前一幕——《家庭生活》,与《动物园的故事》合为一部完整的两幕剧——《在家,在动物园》(At Home,at the Zoo,2009)。该幕的时间设定在同一个星期天下午,讲述的是彼得离家去中央公园之前,在客厅中与妻子安(Ann)之间的对话。《纽约时报》剧评家本·布莱特利(Ben Brantley)评之为“一场必要的、激动人心的经历。”他把《动物园的故事》比作是对美国中产阶级生活的“握拳重击”,而《家庭生活》则是“抡掌重掴。”[1]封面阿尔比在2007年的《纽约市报》中谈到他写这幕戏的初衷:“让彼得这个人物形象饱满、鲜活,让后续发展更加平衡。”[1]5《家庭生活》虽为剧中的一幕,但它有相对独立的戏剧人物和戏剧冲突,因而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和完整性;它探讨的内容延续了阿尔比一贯的家庭、婚姻主题,再次让观众和读者看到美国上层中产阶级核心家庭的种种问题,不仅如此,他还更深入地探究婚姻和家庭问题背后所隐藏的个体的、私人的秘密——身体的焦虑。

康奈尔认为,身体不仅仅属于社会符号系统和权力的象征,而是实实在在的参与者,即“身体参与了社会的能动性、参与了产生和型塑社会行为的过程。”[2]60身体的实践成为构建男性气质的重要场域。如果说《动物园的故事》展现的是在消费社会公共领域里男性身体的符号性对男性气质的型构所产生的影响,那么《家庭生活》则体现了在私人领域里身体的物质性对男性气质的型塑。阿尔比借安作为女性这一性别载体的身体体验揭示出中产阶级男性身体的物质性与符号性之间的距离与缝隙,即真实的实体性身体与社会文化建构的身体之间的悖论。

安,这个在阿尔比的潜意识里盘旋了四十年的人物可以说是杰瑞的女性版本,她以特有的女性体验含蓄表达了她对四平八稳的中产阶级婚姻生活的不满,从另一个维度展现了中产阶级男性气质问题。在《家庭生活》的开篇,妻子安从厨房里走出来,对丈夫提出“我们应该谈谈”[1]9的建议,一直在客厅里安静审阅教科书的彼得以阅读为由拒绝,但在安的坚持和引导下被缓缓带入。她告诉彼得,她常常深夜里要么走到街角“站在那儿,尖叫”[1]17或“脱光衣服,张开双腿躺到黎明”[1]18,要么独自坐在厨房中无厘头地设想着“割掉(自己的)乳房”[1]18以防止疾病。“尖叫”、“脱光”、“张开双腿”、“割掉乳房”等女性话语可以理解为是对规训和抑制的一种自发的身体性反抗,想象着通过肉体的疼痛或伤害来达到一种弗洛伊德式的“性欲投注”(Libidinal investment)。

彼得虽然无法理解安对于乳房“怪异的、令人费解的女性方式”的联想[1]23,但安对身体的“性欲投注”引起了彼得自反性的身体焦虑,这种焦虑源于对男性生殖器被象征性阉割的恐惧。彼得在听完妻子对身体的自述后,也试着“分享”他为之困扰的小秘密,他十分难为情地、断断续续地告诉她:“我觉得我的包皮环切术(circumcision)不管用了”[1]26;“我的包皮好像正......盖过,你懂的,龟头......一点儿”[1]28;“我的阴茎,我的阴茎似乎在......向后缩”[1]29。作为性别的第一性症,男性生殖器在很大程度上建构了男性气质的象征域,它代表的是男性的支配性和控制力,是象征男性权力的菲勒斯,因而生殖器对男性而言绝不仅限于生物学意义,它在一定程度上还参与男性自我身份的建构。彼得对生殖器萎缩的担忧则多少暗示了他对男性气质缺失的潜在焦虑,而小时候的外科手术“包皮环切术”(即“割礼”)则为这一焦虑增添了宗教和精神分析层面上的解读空间。

圣经《旧约》中大量谈到了割礼的问题,即男孩在出生第八天的时候必须割掉一点包皮以宣告成人,这是男孩进入人类共同体的重要仪式。对于割礼的问题,犹太教和基督教有着不同的看法。犹太教视割礼为与上帝的通话,认为“割礼是一个记忆、一个记录、一个在身体上留下的痕迹,从而进入人类共同体。”①而基督教则认为割掉生殖器上的一点包皮则意味着身体的终生残缺,因而拒绝事实性的割礼,只在内心实施这样的仪式,把实际的缺失转换成了内心的缺失,即精神分析意义上的“象征性阉割”。但对非犹太人的彼得而言,割礼是真实的而不是象征性的,事实性的阉割变成了一个标记身体缺失的永恒印记,一个无法弥补的缺憾,乃至铭刻于心,所以彼得才抱怨说,“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没人问我,他们就把它[包皮]...割掉了”,[1]30“而我甚至不是个犹太人”。[1]31于彼得而言,事实性阉割所造成的身体部位的缺失意味着实体性身体的不完整性,这与社会文化所建构的高级白领的精致的、包装完美的身体形象形成了差距,暗示着中产阶级男性个体身份的缺失和不完整性。这种缺失和不完整性已渗透进家庭生活之中。

《家庭生活》虽是整个剧作的第一幕,但从写作的时间顺序上来看,是阿尔比对中产阶级从外在到内在、从公共领域走向私人领域的一次探寻。阿尔比试图撕开彼得所代表的中产阶级男性的面具,更深层次地揭露中产阶级核心家庭的真实面貌,展现祥和、富足、安逸的中产阶级婚姻生活背后所潜藏的疏离、贫瘠和萎靡。阿尔比在《家庭生活》中强调了个体对“简单、安逸”生活的选择和妥协最终带来令人可怕的沉闷和萎靡:

彼得(出神但理性地):我想我们俩都做了决定——当我们决定生活在一起的时候,甚至在我们认识彼此之前——我想,我们都做出了选择,肯定选择好了,我们想要的就是在安稳的船上一帆风顺的航行,但见海豚时隐时现,大海柔波起伏,远处白云朵朵,尽管我们以前从未航行过,但感觉那是.......似曾相识的远航,愉悦之旅,自始至终。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状况......,(稍微怀疑)不是吗?

安(淡淡的失望):是的,没错。

彼得(听后):不对吗?

安:没错,是的。那才是我们俩想要的:远离冰川;避开百慕大三角;牢记救生船的位置,当然,也明白大多数没用——用不上。是的,那是我们俩都想要的......也是我们现在的生活——多半是这样。而这不可怕吗?

彼得:毫无疑问

安:是的,毫无疑问。而这不可怕吗?

彼得:可怕吗?

安:当然。我们永远不会死去。

彼得:不会吗?

安:不会。我们只会消失。(沉默)[1]45-46

阿尔比曾在访谈中提及,“不要缩进简单、安逸的生活状态当中。我们都知道,每个人只活一次。等到你生命快结束的时候,你才意识到你从没真正地活过,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事情了。”阿尔比借安之口批评这种看似简单安全,实则危机重重、令人恐惧的中产阶级生活状态,风平浪静、一帆风顺的生活背后总是隐匿着暗礁,而许多人如同彼得一样无法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毫无目的地活着,就像生命永远不会停止一样”。

安凭借其身体体验表达了她对平静、安逸的婚姻生活的不满,并将这种不满诉诸于身体、诉诸于在她看来太过安全、柔和、缺乏“攻击性和野蛮性”[1]47的性爱生活,她对彼得说道:

当我俩一起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知道我们马上要“做爱”了,这是两个相爱的人所给予彼此的安静的、有序的、可预测的、深层次的身体愉悦。相信我,这已经足够了;大多数时候......绰绰有余。但狂野......动物性哪去了?我们是动物!为什么我们不像那样......不像野兽那样?也许是因为我们爱得太平稳了?我们很安全吗?我们太......文明了?难道我们不会因此而憎恨彼此吗?[1]48

安的困惑和疑问表明,原始的身体欲望已被社会化、常态化和公事化,过渡的工业文明剥离了人的自然属性,即动物性,使人变得循规蹈矩、礼貌有余而野性不足。德国社会学家诺贝特·埃利亚斯(Norbert Elias,1897-1990)就曾在《文明的进程》(1936年)一书中以礼貌、文雅的身体的历史形成为例指出,文明的进程就是对身体及其行为不断规范化的过程,“在文明化的过程中,人们试图驱逐一切可能使他们联想到自己身上的‘兽性’的感觉。”[3]126换言之,文明发展的过程就是人的身体和情感不断“社会化”的过程,而“社会化”正是阿尔比想通过戏剧极力抨击的东西。在阿尔比看来,身体的物质性表现为身体的动物性,而“动物性”就是要打破“社会化”的束缚,找回人类的原初动力,像动物一样具有清醒、警觉的生存本能。如同杰瑞对彼得所说的,“你是动物,你不是植物。”[1]37“是动物”就要打破沉默,学会反抗、斗争,具有生存意识。在阿尔比看来,“动物性”的丧失则是中产阶级男性气质问题的根源所在。彼得疏离背后所掩盖的“焦虑不安的古怪”正来源于彼得对身体物质性的自我感知,这可以说是中产阶级男性对自身境况的一种深层次焦虑在身体上的折射。

注释

①米歇尔·吉布尔(Michel Guibal).“拉康、精神分析与中国文化”讲座,四川大学精神分析中心《精神分析笔记》,2000年第2卷第3期.2015年5月2日〈http://www.360doc. cn/article/8553846_259293254.html〉.

[1]Albee,Edward.At Home,At the Zoo[M].New York: The Overlook Press,2011(该剧的引文均来自此版本,随文标注页码.)

[2]Connel,R.W.Masculinities[M].Californi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5.

[3]诺贝特·埃利亚斯,文明的进程:文明的社会起源和心理起源的研究[M].王佩莉,袁志英,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爱德华·阿尔比戏剧研究”(2012SJD750034)、南京林业大学“青年骨干教师”培养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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