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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 士

2015-10-15

山花 2015年2期
关键词:中队长网吧中队

周 旋

烈士

周旋

周 旋,笔名:皮怀木、周雨生。1985年出生。武汉市作家协会会员,曾获襄阳市作家协会征文一等奖。作品发表于《湖北诗词》《散文诗》《淮风诗刊》《汉水》等杂志。已出版《流火》《剩男手记》。

新分到县城消防队的学员夏以中第一次带队出警就跟战士张杰杠上了。那天他们去一个群众家里取钥匙,从六楼翻进五楼把门打开了,那家老人非常感激,硬是要塞两包“黄鹤楼”给夏以中,可夏以中不要。夏以中不要没关系,人家给张杰,夏以中也不同意。夏以中的理由很坚定:部队有纪律,不能随便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夏以中虽然是学员,但学员的实习期一过就是干部,张杰也没敢收。

张杰是一期士官第五年,马上就要面临走与留的问题。他心想无论自己留不留,都不是夏以中说了算,回去的路上,就开始在车上唧唧歪歪念叨起来:有的人就是傻逼,没什么本事还喜欢装。人家来家里修个下水道,抽根烟就抽根烟,有什么不可以的。

其他战士都不搭理他,他解开战斗服,四仰八叉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前排的夏以中明白,他无非是觉得自己做了侵害他利益的事情。可是,有一些利益本是不应该被允许得到的。夏以中这样想着,就不去搭理他。

从那以后,夏以中带队出警,张杰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即使出现,他也会打马虎眼。张杰还在背后跟别人说,他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才能混到中队长,咱入党啊啥的,都跟他没关系,他说啥都别听,要跟他“唱反调”唱到底。

县城太小,基本就是两条主干道呈十字形交叉。好处是,火警少。这是听老兵们说的。他们认为这是“好处”。不像城区中队,每天出三四次火警,那简直受不了。尤其是夏天,每穿一次战斗服就会出一斤多汗。现在有了夏排长,中队干部就不用次次带队了。这无形之间给中队长、指导员减轻了负担。

夏以中虽然开始带队出警了,在中队还是有些不招人待见,尤其是那些资历老的士官,他们对待中队长、指导员的态度,跟对自己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中队长、指导员出现的时候,他们原本大声说话的就小声了,原本嘻嘻哈哈的就收敛了;但是自己不一样,自己无论出现不出现,他们都是一个样。

夏以中的身影出现在中队所有的角落。有战士想不开了,他就陪着人家聊天,开导他们想开点。战士们很多都是农村来的,夏以中也在农村长大,很能体会他们的心情。来到了城市,总会有一些不适应,而且还是在部队里面。他帮助中队长指导员整理中队的档案、写总结、办板报、教唱歌,即使领导交给他的事情都很微小,他也是全力以赴地完成。

有一次夏以中给大家上课,夏以中在讲台上念,战士在下面抄写,几个老士官故意刁难他,听见了装听不见,会写的字非让夏以中说怎么写。鲁小北义愤填膺地说了一句:别闹了,有意思吗?学习室顿时安静了不少。一期士官鲁小北身材瘦弱,不爱跟其他士官混在一起,他训练刻苦,平时沉默寡言。夏以中之前听别的战士说鲁小北抠门,基本没看他请过客。夏以中还打听到,鲁小北家庭条件差,每年队里的慰问费都是给他家寄过去。这多多少少会影响其他人对他的态度,毕竟家庭条件好的没有几个。鲁小北想考军校,夏以中知道后就自己掏钱给他买了一套学习资料,鲁小北十分感激夏以中。

周六下午的安排是乐器排练。

现在大家都有了一样乐器,有的是笛子,有的是口琴,还有的是萨克斯,不过大多数是锣跟鼓。中队的营区顿时框框当当,呜呜啦啦,好不热闹。

最近出警少,大家也都觉得生活规律倒有点单调了。

三点左右,两个穿着飘逸长裙的女人出现在中队营区。夏以中发现,门口的哨兵根本就没有排斥她们的到来,似乎整个营区都没有排斥她们的到来。

夏以中正在一班宿舍教一个战士认乐谱,有人来喊他,说是中队长有请。

夏以中来到中队部,一阵香气向他袭来。

以中,这是你嫂子。中队长指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微胖型女人对他说。

夏以中冲她笑笑,又点点头,亲切地喊她嫂子。

赵队长接着说,这是你嫂子的表妹,叫杜小花。夏以中敏锐地察觉到,就在中队长这样介绍的时候,嫂子用热切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搜索着什么。

赵队长对杜小花说,这是我们新分配来的排长,夏以中,军校毕业,非常优秀的小伙子。

夏以中瞬间就明白了这次见面的意思。他心里想,之前不是还说自己的父母都是农民,让自己来打扫中队部的卫生的吗?

夏以中看了看杜小花,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她浑身上下都是圆圆的,在她的脸上搜寻一双眼睛或者捕捉她的眼神,似乎跟进火场搜寻一个被困的人员一样难。

夏以中有些震惊,有些无奈,也有些莫名的不快。

嫂子让夏以中带着杜小花到中队到处转转,然后就开始跟赵队长窃窃私语起来。

夏以中很认真地跟杜小花讲解了中队的一些情况。杜小花也是很开心地听着夏以中东拉西扯。参观快结束的时候,夏以中对杜小花说,你比我女朋友幸福,她还没到这里来看过呢。

杜小花含糊地笑了笑。

夏以中真的是有女朋友的,他女朋友也是这一批分过来的学员,名叫张茉然。他们高中就在一起了,大学读一个军校,毕业也分配在了一起。两个人能够这么顺利地在一起离不开张茉然的父亲张成宇的斡旋。

张成宇是消防支队的政委,二把手。他只有一个女儿,也清楚夏以中的各种情况,对于他们的关系,他很放心。分配的时候,他故意把夏以中分到了县城,他甚至没有告诉夏以中这是为什么,也没有向女儿解释太多,女儿为这件事情在家里哭过很多次。张成宇对妻子说,不到艰苦的地方去,怎么能够磨练他的意志?可是,县城的消防中队,那种磨练不是体力上的磨练,而在于精神上的磨练。夏以中深知,自己只能一步步慢慢打拼。

周一早上,夏以中还在跟战士们一起打扫卫生的时候,赵队长把夏以中叫到操场的一角谈心。最近在中队怎么样?赵队长一脸笑意,只是夏以中感觉有些不自在。慢慢适应过来了。夏以中说。那就好。赵队长还是笑呵呵的态度。接着两人沉默片刻,赵队长忽然一脸严肃地说,你看不上杜小花?夏以中心想,果然被自己猜对了。他说,您误会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赵队长一脸不高兴,你有女朋友了?结婚了吗?夏以中无言以对,他感觉,中队长的言辞过于偏激了,只是自己无法辩驳。他不想告诉中队长实情,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他是支队政委未来的女婿。

中队长赵子文在中队很彪悍,在家很温柔。因为夏以中的事情,老婆给了他好几天脸色看。

你说说,你个中队长真是窝囊,一个新分过来的人都搞不定,不给你脸。老婆一边说着,一边把一碗饭砰一下放在他面前。

赵子文干巴巴地瞅着电视,假装没听见。他有什么办法,现在婚姻自由,难不成还强迫人家?他心里不爽,不过不像他老婆那么强烈。

赵子文结婚几年了,还没生娃。因为这个,也是让夫妻俩本来亲密的关系打了折扣。现在老婆动不动就跟他吵,赵子文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不过不是所有时候。忍不住的时候,他两嗓子一吼,老婆就不吭声了。但是这是少数时候,赵子文家也是农村的,他老婆是县城人,赵子文现在住的房子就是她父亲给他们的。赵子文当初认为找了个有钱人家的女儿算是捡了便宜,后来发现一切都没有想象中美好。自从结了婚,他的钱包就一直干瘪瘪的。他父母基本没到他家来过几次。因为老婆不乐意。

夏以中大学学的是消防工程专业。这是一个与建筑工程审核、建筑防火设计等防火工作密切相关的专业。

夏以中来基层消防中队也就是锻炼锻炼,今后有很大的可能分配在防火岗位上面。

周一本来的安排是体能训练,夏以中换了作训服正在跟战士们一起做运动。一个有些发福的穿军装的两杠二星来到了操场上。

只听见有战士在小声说,大队长来了,赶紧赶紧。

战士们都更加认真地开展训练,夏以中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大队长何明华。消防中队是归消防大队管的。在一个省里面,最高机关是消防总队,一般都设在省会城市;下来有各个市的消防支队,消防支队下面有各个县城和城区的消防大队;每个大队有一到两个消防中队。

何明华冲着他们喊,夏以中来一下。

夏以中于是出列了,他跑步来到何明华身边,立定,敬了庄严的军礼。

小夏啊,听说你是学消防工程专业的。何明华眯起眼睛像是在细细打量这个人一样。

夏以中点点头,对自己在大学期间的所学所悟进行了简要的汇报。何明华似乎很满意。他对夏以中说,走,今天跟我一起到外面去看个单位。

夏以中说,我要不要跟中队长说一下。

何明华笑了,去吧去吧。夏以中要走,何明华就叫住他,然后掏出手机给中队长打了电话。

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面要开一个网吧。那几年,很流行开网吧,基本上开网吧的人都赚钱了。何明华带着夏以中在还没有装修好的两层小楼里转来转去。看楼房的出口,看它内部的结构,了解这幢建筑的各种情况。

两个人正在看,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何队长,你们已经来啦!

居然是赵子文的老婆,她身边有一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

二叔,这是我们中队新分配过来的干部。嫂子介绍夏以中给他。以中,这是我二叔,你也跟着叫二叔就可以了。

嫂子没有介绍二叔给何队长,这说明,何队长跟二叔是早就认识的。

回去的路上,何明华问夏以中,这个地方开网吧合适吗?

夏以中支支吾吾不敢说,他心想着,这明显就是嫂子的亲戚要开网吧,如果说实话,到时候传到嫂子那里,肯定会得罪嫂子。上次杜小花的事情已经让中队长不开心了,这次再做出什么让他们不高兴的事情,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你实话实说,何明华说,就咱俩。夏以中把车子开到路边上,本来出来的时候,何明华是要找司机开车的,但是听说夏以中会开车,就没让司机来。

就我掌握的知识,我觉得是不合适的。夏以中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实话。这幢楼房当初是按照住宅的标准来设计的,前期并没有考虑过消防安全设计环节。如果作为网吧这种公众聚集场所,它的防火间距、疏散出口都有致命性的缺陷……

夏以中还想说,何明华示意让他停下。

小伙子,现在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何明华点燃一支烟,沉思片刻后说,这是支队一个领导打过招呼的。

可是……夏以中还想说,又止住了。对不起,大队长,我人微言轻,如果说错了话,还请您多多包涵。

何明华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现在出了社会,事情就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支队领导这边如果要办这件事情,咱们就不能不办,除非从省总队那边做工作,可是这件事情一旦捅出去,我这大队长也别想当了。

平时战士们的手机都是统一管理,周一到周五都锁在中队部,只有周末时间才能给大家用。夏以中也主动要求跟大家一样。

周末的时候,夏以中给张茉然打了电话。

张茉然问夏以中,最近怎么样啊?是不是天天出警很威风啊?

夏以中笑笑说,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张茉然说,当然是真话啊。

夏以中说,有点撑不下去了,快救救我吧。

张茉然说,想得美,还救你呢,给你一块大石头。

情人之间的通话在外人看来总是显得奇怪,只有心有灵犀的心灵才能明白真正的通关密语。张茉然这时候任职也在基层中队,不过在那里也是挂着名字,她已经借调在支队机关政治处上班。机关的周末都是放假的。张茉然接到夏以中电话的时候还躺在沙发上看动漫,家庭影院的声音盖住了厨房里吱吱啦啦的声音,却盖不住那些蔬菜和肉类在高温下相互吞噬的诱人气味。

丰盛的晚餐是为了迎接主人的归来。张成宇回到家的时候,张茉然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门口给父亲拿拖鞋。家里的空气瞬间变得乖巧,一切温馨的感觉似乎都在迎接这个时刻的到来,那个创造这一切的人,他的气味似乎能够吞噬一切。

吃完饭,张茉然跟父亲一起看报纸。然然,你说吧。张成宇放下报纸,斜靠在柔软的沙发上。

被父亲看穿的张茉然机灵地放下报纸。爸,以中可想您了,今天我给他打电话了。为了他的前途考虑,到市区来不是好一些?

张成宇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我知道了!快给我把电脑看看,现在速度慢得不行,网页都快打不开了。

张茉然高兴地去了。

夏以中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站在熊熊烈火中,他感觉自己被火焰吞噬,他努力挣脱,却抽不开身,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了。刺耳的电铃声撕裂了他的梦。

在吵嚷声中,他迅速地跑到车库穿好了战斗服。警铃声飘荡在县城的上空,又重重地坠落在黑暗中,不知又有多少人从梦中被唤醒。

失火的是县城最繁华的街道上的一家店铺。夏以中来到现场一看,和大队长带他来的地方毗邻。

这些临街盖着的两层楼房,因为设计得先天不足,相互之间间隔很小,仅仅可以走过一人。不知道是为了节省土地还是想要更亲密地接触。

王指导员一下车,看了看现场,二楼的一个窗户有火光,风大,火苗呼呼地蹿出来,想要蹿到隔壁的那幢闲置的楼房,也就是准备开网吧的那幢面积大一倍的房子里。

还有人在里面吗?王指导问。

没!都出来了!人群中有人回答。

断电了吗?王指导问。

户主在提醒下赶紧断了电。

然后,两个战士举起水枪对准二楼的窗户射水。眨眼的功夫,火苗微弱了下来,烟子越来越大。直流水柱像利剑一样对准妖艳的火苗刺进去,水雾笼罩着水柱,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白光,像一圈光环。渐渐地,不见一丝火光,浓烟从窗户钻出来,融入漆黑的夜晚。隔壁的那幢楼房也脱离了危险。

不少附近的居民开了灯站在自家的窗口看着消防队的一举一动。旁边一个女人一边抠鼻屎一边大声说,这消防队还是厉害,分分钟就搞定了。她男人站在旁边说,要是搞不定,那不是饭桶?

夏以中帮着战士们收水带。他默默地思考着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要是网吧开起来了,危险就更大了,照这样的消防水源、防火间距等因素来考虑,一旦发生火灾,那会多么严重?

或许,这是自己想多了?他在车上闷声不响。指导员碰了碰他,怎么啦,还没缓过来?

夏以中摇摇头,不是,困了,回去补觉。

可是,天似乎已经被那场小火撕去了一层漆黑的外皮,露出朦胧的白光。

赵队长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能影响夏以中工作的热情。几个月下来,他和战士们在训练、灭火战斗和生活中产生了一些奇妙的化学反应。或许,大家还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干部,可无论如何也开始慢慢接受了他。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生活也会在部队这种紧张有序的环境里变得单纯。

只是这一天早上发生了一件事情。夏以中来中队的时候,赵队长盘算着夏以中应该是个没有后台没有关系的人,他档案里父母的职业都填的是务农,他们一批分过来六个学员,就夏以中一个人在县城,就更能说明夏以中没有人撑腰,所以就跟王指导员说要让夏以中打扫中队部的卫生,要做到干部和战士一个样。可是王指导员没有安排夏以中打扫中队部的卫生,王指导员安排的是张杰,张杰跟指导员走得近。中队部是个“风水宝地”,次次卫生检查不会排在最后,不会被批。这事儿,王指导员私下也跟夏以中说过。中队这种琐碎的事情都是指导员在管,夏以中服从了指导员的安排。

一大早,夏以中就跟着出早操,然后洗漱,接着就开始打扫操场卫生。

他听见从二楼窗户传来赵子文的声音:夏排长!过来一下!

夏以中一头雾水,来到二楼。

我忍了很久了!赵子文说,你负责的卫生区,没有一次认认真真搞过,看看这个角落,这个污渍在这里一个星期了。他指着沙发旁边放衣帽架的那个角落。

夏以中尴尬地看着地上那一指甲宽的污渍无言以对,他说,是我的……

还没说完那句“是我的不对”,赵子文打断他,谁让你插嘴的!上级跟你说话,就老老实实听着,还想解释!

夏以中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

这一天,就从夏排长被批开始。战士们很快就表现出几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有的可能出于同情,对夏以中的态度稍微友善了些;有的就开始故意刺激夏以中,当他不存在一样,故意在他面前说中队干部的一些坏话;自然还有一些保持沉默,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下午的训练快要结束的时候,忽然从门外开进来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两杠三星的干部。张成宇站在中队的操场上时,所有人都像被敲了一下一样,精神抖擞了。在部队,上级来检查时,总是如此。

本来要结束的训练,被刻意延长了。不过张成宇并没有对训练过多地追究。他来到中队甚至没有到中队各个角落检查一下,只是站在操场上跟中队长、指导员说了说话。

看夏以中不在,他问,新来的干部夏以中呢?

赵子文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张政委似乎好像仿佛对夏以中很熟悉一样。记得自己在这里当排长的时候,张政委来了多少次也没记住自己的名字。难道,夏以中是他的亲戚?难道夏以中打小报告了?

夏以中从战士们中间跑过来的时候,张成宇慈祥地笑了,晒黑了,结实了。他简要地点评了夏以中,就是用了这两个简短的句子。

张成宇走了以后,王指导员想套问一下夏以中跟他的关系,夏以中没有告诉他实话,只是说,认识有段时间了,并不是亲戚,自己档案里面填写情况属实。

这个消息在中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一些本来因为夏以中被批故意刺激他的人立刻收敛了起来,尤其是张杰,他早上还故意在其他战士面前模仿赵队长骂夏以中的话,而此刻,他立马跑到夏以中身边,嘘寒问暖,端茶倒水。还有一些本来保持中立的战士,这时候也故意找话题跟他聊天。倒是那些本来就友好的人,这时候变得沉默了,他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鲁小北对夏以中说,别理这帮人,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多么可笑,就是无聊。夏以中说,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啊。鲁小北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夏以中后来又找过大队长,谈过网吧的事情,他结合出警的实际把诸多不利因素一一列举。可大队长并不愿意跟他谈及此事。

网吧还是成功地开张了,那些日子很难见到赵子文的老婆,原本隔三岔五就会出现的她,现在变得忙碌起来。

夏以中还不知道,自己马上要被调到市区了。张茉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怕他在县城待得不安心。

马上就十月份了,天气一天天凉了下来。

忽然有一天,一辆从省会城市开过来的小车开到了县城,消防牌照。三四个表情严肃的消防干部直奔县城的网吧。一天的时间,网吧关门大吉。之后,这辆小车开到了市区,这几个干部不打招呼来到了张成宇的办公室。

夏以中接到张茉然电话的时候,刚刚脱下战斗服,他带领一帮战士刚出警回来。张茉然哭着说,我爸要被处分了。夏以中问,怎么回事。张茉然说,他参与了你们县那个网吧的事情被人投诉了。

夏以中感觉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什么?是你爸?怎么会这样?张茉然止住哭泣,问,什么意思?你知道这件事情?夏以中沉默片刻,说,是我投诉的,可我不知道是你爸。张茉然哭得更厉害了,甚至有点歇斯底里,不过她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说了句,他已经帮你安排好了,你很快就要调到市区了。夏以中无言以对,张茉然没有说再见就挂了电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来,就是第一次跟大队长去看过那个网吧以后,夏以中就准备向省里投诉了,尤其是在那次火警之后更是坚定了他的想法。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市里的领导就是张茉然的父亲。

夏以中没有被调到市里。原因很简单,他投诉领导的事情被很多人知道了,虽然他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可是,在机关很多人眼里,这种人是危险的。因为他政治纪律意识淡薄,越级上报,给整个支队造成了非常坏的影响。

张成宇已经不在消防支队上班,他马上准备转业了。因为在档案里有了污点,他的下一步很难走好。张茉然回到了中队,支队政治处不敢再借调这样的干部,因为她父亲有严重的问题。

夏以中再也没有拨通过张茉然的电话,张茉然没有换手机号,可是拨过去就会听到语音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夏以中成了中队的耻辱。张杰在背后跟别人说。张杰跟市区中队的战友联系过,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说夏以中的坏话,说他蠢,说他再也混不起来了。

尤其是这件事情把赵子文的老婆也揪了出来,罚了款,受到了法律制裁。赵子文甚至不愿意看见夏以中,夏以中一夜之间似乎显得成熟了,原本看上去还有些稚嫩的他,似乎在眨眼之间尝到了人生许多不同的滋味儿。

现在只要是赵子文带队出警,看见夏以中就会冲他吼,你别去!

夏以中只好老老实实地脱了战斗服,一个人默默回到一班宿舍。

鲁小北时常来找夏以中聊天,只是鲁小北也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说不出几句能够开导夏以中的话。可是鲁小北知道,他每次跟夏以中聊天以后,夏以中的心情会稍微变好一点。夏以中也总是表现得若无其事,他还是像以往一样,跟大家一起训练、学习、生活。他告诉鲁小北,他已经从低迷的情绪中走出来了,他要活给自己看。夏以中在逆境中表现出来的乐观态度深深影响了鲁小北。鲁小北复习得越来越刻苦了,夏以中时常指点他,夏以中告诉鲁小北,以他现在的水平考上军校应该问题不大。

很快就冬天了。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一切都变成了冰凉冰凉的,不光是那些银灰色的水枪,还有现实中的一些人和事。战士们也怕冷,好的是中队烧起了锅炉。

冬天由于取暖设备使用频繁,经常发生民房火灾。

一天晚上,夏以中在战士们睡着以后偷偷来到了学习室。现在他开始写日记了,长篇长篇的日记缓解了他对现实的种种困惑、顾虑和怀疑。

“寒冷使我更加平静,更加看清自己的平静,也看清所有的浮躁,看清了痛苦的不安,看清了情感中的桎梏……”

急促的电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寒冷的缘故,很多人起床起得慢,夏以中第一个跑到车库,他还是穿好了战斗服。这一天可能是赵队长没有完全清醒的缘故,夏以中跟着一起出警了。起火的居然就是被封的那家网吧。一到现场才知道,两个年轻人溜到闲置的屋子里,开了空调取暖,谁知道这屋子线路老化,半夜就起火了,跑出来一个人,还有一个年轻人在里面。

火势已经太大了,熊熊的烈火快要将整个二楼吞噬。赵队长第一反应是,救不了了,现在进去只可能送死,而且根本不知道那人现在是死是活。

可偏偏从二楼传来了微弱的求救声,那是一个生命在面临死亡的威胁时发出的凄惨的哀鸣!

谁进去?出警的十几个人中,赵队长正在脑海中搜寻最合适的那个人选——这个人必须身手不凡、反应灵敏。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钻进了着火的房屋。

谁!赵队长吼道。

张杰支支吾吾说,是鲁小北……

啊……夏以中震惊了。

赵队长说,他一个人肯定搞不定,必须有人协助他!

夏以中说,我去!

赵队长有些迟疑,来不及问夏以中是怎么跟来的,他看着夏以中说:你?现在进去非常危险,你应该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

夏以中说,我知道!让我去吧,我对这里很熟悉!

赵队长终于点了点头。

屋子里一片漆黑,不断从二楼砸下来一些滚烫的,或笨重或轻盈的燃烧物。夏以中在黑暗中寻找鲁小北的身影。可越来越大的烟雾渐渐从高处压了下来。

他心里焦急万分,再多待五分钟,这幢楼房将会完全坍塌。

视线里忽然闪过一些什么,那是战斗服在黑暗环境中发出的荧光!鲁小北下来了,瘦弱的鲁小北抱着那个年轻人下来了!夏以中心里激动万分。

事不宜迟,他帮着鲁小北抬着那个还在痛苦地扭动身体的年轻人迅速撤离。

屋子不大,很快,就可以看见另一个天地,那里,没有呛人的浓烟,没有妖艳的火焰,没有伤害,那里是平凡的人间!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那短短的一段距离怎会变得如此漫长!

成功啦!鲁小北兴奋地抱着年轻人欢呼的时候,忽然间意识到一些什么,这个年轻人本来在夏以中的怀里,现在,怎么跑到了我的怀里?

夏排长呢?鲁小北问。眼前的人都一脸木讷。

他扭过身子,那幢楼房轰地一声,倒在了眼前。

张杰哭了,他对鲁小北说,那最后的一步,是夏排长推的你啊!你小子不记得了吗?

鲁小北在脑海中搜寻画面,可是因为缺氧产生的昏厥感使得他无法想起更多。夏以中推的自己,推在什么部位?那个被困的人什么时候跑到我怀里的?

他想不起来了。

他摘下头盔,疲倦地坐在了地上,疲倦地,不顾自身形象地,像一摊烂泥一样坐在了地上。

赵队长带着几个战士迅速向着废墟冲了过去,可是,一切都迟了。

夏以中的葬礼很隆重。

如果他们看过夏以中的日记,绝对不会这么操办他的葬礼。

“我喜欢安静的夜,呼吸均匀,我看见自己坐在平静的海面,守着大海深沉的律动,守着脑海中温馨的烛火,在静谧中感受真实的自己;我喜欢黎明来临时的鸟鸣,持续片刻之后消逝,在心湖荡起阵阵涟漪,然后不见影踪……”

铺天盖地的报道把他塑造成了一个有着聚光环的超级英雄,在危难关头舍生忘死、刻苦训练、孝敬父母、团结战友……父母在葬礼上痛哭的照片、曾经去养老院慰问的那个老人痛哭的照片被放大,印在报纸醒目的位置上,训练时受伤的照片被众多媒体拿出来大肆宣传。

他生前的屈辱与荣耀,爱恨与伤痕都在眨眼间烟消云散。

他的墓碑上刻上了烈士的字样,他的墓碑前摆上了真诚的鲜花,他的照片上那个笑容十分清淡,如他整个人一般,清淡得就像没有来过一样。

鲁小北在第二年6月考上了军校。9月,他就要去夏以中读过的军校念书了,他知道夏以中还没有离开自己,他每一次出警都会想起夏以中那阳光般的笑容,那笑容能够溶解所有的污浊。他觉得夏以中一直在自己身边不远的地方,在看着自己,随时准备帮助自己渡过一切难关。他渐渐懂得了夏以中,这个年轻的生命似乎一直在相信一些别人不相信或者不够坚信的东西。他明白夏以中教会他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很多,需要他更加努力地生活才能够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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