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利平

2015年8月29日、30日两天，马来西亚干净与公平选举联盟（简称净选盟）利用周末假日在首都吉隆坡的独立广场以及东马来西亚的古晋和亚庇两地同步举行名为“净选盟4.0”的和平大集会。

这场历时34个小时的集会号称吸引了二三十万民众参与，提出“自由公正的选举”、“透明清廉的政府”、“拯救国家经济”、“集会言论自由”和“强化议会民主”等五项主张，喊出“干净选举”和“总理纳吉布下台”的口号，规模在马来西亚历史上堪称空前。马前总理马哈蒂尔两度现身会场公开呼吁通过“人民力量”把纳吉布拉下台。反对党民主行动党和公正党领导人也积极参与集会。

一马公司腐败案是导火索

种族政治一直是马来西亚历届政府心病。为了治愈这块心病，纳吉布上台伊始就提出“一个马来西亚”的理念，核心内容是通过扶助穷人缩小种族之间的贫富差异，把马来西亚建成种族和谐的国家。为了落实这一理念，纳吉布政府在2008年成立了“一个马来西亚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一马公司”）并亲自兼任顾问团主席。

2014年4月，一马公司发布财务年报显示公司债务累计高达423亿林吉特（将近100亿美元），引起马来西亚国内舆论一片哗然。前总理马哈蒂尔立即发出抨击，指责纳吉布无法解释他本人与一马公司的关系，说不清公司资金流向，公开要求纳吉布下台。

2013年7月3日，美国《华尔街日报》爆料称，是年3月一马公司有7亿美元资金流入纳吉布的私人账户。纳吉布起初明确否认此事，后又承认确有这笔资金，辩称这些钱并非出自一马公司，而是来自中东的政治捐助，“与个人利益无关”。随后，反对党要求最高法院判决2013年大选无效。7月底，纳吉布被迫改组内阁，将副总理穆尤丁和几名唱反调的部长革职，这引起了主要执政党巫统旗下部分基层民众的不满。

几乎与此同时，纳吉布的夫人罗斯玛出国奢侈消费事发，也引起广泛关注，媒体还曝光一名叫罗斯兰·苏哈里的男子曾分多次将200万林吉特（约合45万美元）汇入罗斯玛在马来西亚艾芬银行的账户。

一马公司腐败丑闻和夫人罗斯玛的大手大脚，加上纳吉布驳斥一马公司贪腐丑闻一直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激发了反对派对纳吉布的不满与仇恨，一场以“倒纳吉布”为目标的政治浪潮拉开帷幕。

金融动荡是催化剂

马来西亚经济进入2015年以来的衰颓表现在一定程度上助燃了这个国家的政治波动。从2015年1月初到8月底，马来西亚汇市和股市呈双跌之势，林吉特兑美元比价贬值了16%，创17年来最低，成为亚洲表现最差的货币。2015年上半年，马来西亚股市资金外流规模达到30亿美元。

马来西亚的石油产量居全球第29位，天然气产量居全球14位，石油天然气行业是马国民经济的支柱性产业，相关出口占马出口总额的22.4%，收益占马财政收入的30%，但受全球大宗商品价格下跌影响遭到不小的打击。一般估计，全球油价每下跌10%，马经济增长率就会降低0.2%，进而导致经常项目顺差收窄。目前，马外汇储备已跌破1000亿美元，这是2010年以来的首次，对汇市、股市进一步产生负面影响。

此外，2015年4月，纳吉布政府宣布实行消费税，此举对马来西亚40%的企业产生负面影响，物流、房地产行业和对外贸易受冲击最大。

目前马来西亚金融领域的不稳定程度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最严重的，客观上造成就业率下降、通货膨胀率上升，民众对纳吉布的不满情绪愈发外露。

“净选联盟”是推手

“净选联盟”成立于2006年11月，是马来西亚的一个社会活动团体，成员包括84个非政府组织，主要宗旨是督促当局对马来西亚选举制度进行改革。发起人玛丽雅·陈·阿卜杜拉，系“妇女发展集体组织”的创始人。2007年至2012年间，该组织曾举办过三次大规模集会示威。

2007年11月10日，“净选联盟”在吉隆坡独立广场组织有两三万人参与的集会，反对执政联盟国民阵线（简称“国阵”，由巫统、马华公会、印度人国大党组成）的贪污行为和选举制度弊端，间接导致2008年的“政治海啸”。在那次政治变动中，“国阵”在马来西亚国会中的控席比率自1969年以来首次低于2/3。

2011年7月9日，“净选联盟”在全马来西亚和海外共32个城市召集“民主漫步”集会，抗议2011年4月在沙捞越州发生的选举舞弊行为，号称有5万人参加。警方用高压水枪和催泪瓦斯驱散集会，1000多名示威者被捕。

2012年4月28日，“净选联盟”组织支持者在独立广场集会，反对国会单方面通过的“选举制度改革法案”，示威者与警察发生冲突，数百人被捕。

发生在2015年8月最后一个周末的第四次集会示威活动完全引爆这波马来西亚政治风潮，没有发生冲突事件，在和平状态下落幕，示威者扬言坚持抗争来日再聚。

可能的走向

马来西亚此番政治浪潮将会如何发展，会否演变成一场导致政治逆转的海啸，取决于以下几方面因素

首先，巫统内部能否保持团结。前总理马哈蒂尔直接参与“净选盟4.0”集会，在巫统内部引起争议。马副总理兼内政部长扎希德接受马新社采访时表示，“马哈蒂尔现身集会6分钟，并不能说明什么”。通讯和多媒体部长萨勒接受《星报》采访时表示，马哈蒂尔的出现鼓励了更多人参加游行示威，“他任总理时反对街头示威，现在却参与街头政治，言行不一”。今年7月被解除副总理职务的穆尤丁现在仍是巫统署理主席，他与马哈蒂尔站在一起，使巫统团结度大打折扣。

纳吉布要想保住总理职位，维护巫统团结是第一位的。如果巫统出现分裂，部分巫统议员可能与反对党结盟，在国会提出对纳吉布的不信任案。现在马来西亚国会共有222个议席，反对党要想在国会通过针对纳吉布的不信任案并实现政治逆转，必须获得至少过半议员（即112人）的支持。目前执政的“国阵”拥有134个国会议席，其中巫统拥有88个。反对党则有87名国会议员，他们还需要至少25名“国阵”议员的加盟才能达到目的。马来西亚国会将在10月复会，纳吉布届时将面临严峻考验。

第二，种族议题是否继续发酵。马来西亚独立民调机构默迪卡中心8月底作出的民调显示，81%的华人支持“净选盟4.0”集会，70%的马来人则反对集会。而23%的参加集会者是马来裔，其中31%来自农村，他们的月收入不到3000林吉特。出现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是反对党伊斯兰党没有参加“净选盟4.0”集会，而伊斯兰党的支持者多为生活在乡村的普通马来人。马来西亚一些媒体借以炒作“种族议题”，指责华人是反纳吉布政府的主力。随着马来西亚政局动荡的加剧，反对党伊斯兰党和执政党巫统日益走近，不排除二者为了捍卫马来人特权利益而暂时结盟的可能性。而这一旦变成现实，马来西亚可能发生新一波更大规模的政治海啸。

第三，金融动荡能否平复。8月26日，纳吉布总理宣布成立由首相署部长阿都华希任主席，由包括企业家、金融专家在内的9名成员组成的临时特别经济委员会，以期稳定国家经济基本面，重点解决林吉特大幅贬值的问题。这个临时委员会能否从根本上遏制马来西亚金融动荡的趋势，还有待观察。

总的说来，“倒纳吉布”政治海啸的警报远未解除，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序曲才刚刚奏响。考虑到2015年马来西亚是东盟主席国，马政府需要集中精力处理2015年底的东亚系列峰会事宜，巫统内部可能会暂时保持团结。对纳吉布总理来说，真正的政治考验恐怕将在2016年到来。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