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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彩色变(上)

2015-09-29王露露

世界知识 2015年18期
关键词:格格

王露露

题外话:9月3日随想

作为在荷兰生活工作了近30年的华人,看到祖国于9月3日举行纪念反法西斯胜利70周年大会,倍感扬眉吐气。

记得在十几年前,我作为华裔荷文作家,应邀到瑞士一个高端国际论坛上做主题讲演。到达瑞士机场后,与论坛的另一位主题讲演者——德国前经济部长同坐一辆车。在路上,他告诉我说,他访问过中国,还读过我一本荷文小说的德文版。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

可在论坛上,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开口就让我感到震撼。他向在场的全体听众, 包括瑞士政界、金融界的要人大佬们诚恳道歉。他为德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给世界人民所带来的深痛伤害而感到惭愧。随后他在讲演里多次提到德国在二战中的累累罪行,有时诚恳,有时自嘲,比如他说,谁让我们德国人侵略别的国家来的,活该倒霉!

午间就餐时,我问坐在我旁边的瑞士某银行总裁,不觉得德国前部长有点啰嗦吗?道歉一次得了,还没完没了了,而且不是有点跑题吗?总裁告诉我,那位德国人如果不在进入主题之前先向大家低头认罪,忏悔德国在二次大战中的滔天罪行,恐怕大家会让他下不来台,他就没法继续说下去。而且,如果他不在讲演中接二连三地向与会者道歉,大家怎么知道他是诚意的?

在回荷兰的路上,我思绪万千。都说德国对二战的反思比日本自觉而彻底,但这只是一方面。德国周边的国家,每年都举行纪念二战活动。比如荷兰,每年5月5日是法定节日,举国上下庆祝二战胜利,每个城市、每个街区、每个村庄都组织游行和讲演,唱歌跳舞,大吃大喝,一边抨击德国侵略者的罪行,一边庆祝反法西斯胜利。这些活动时刻警告德国,别以为我们忘了你们做过啥;并同时提醒自己,要时时刻刻注意德国人的言行,他们要是翘尾巴,就饶不了他们。德国人不见人就道歉、开口就求饶,周边的欧洲人也不干呀!

正因为我在欧洲的所见所闻,使我为祖国这次的大型纪念活动感到激动万分。它无疑将赢得世界人民的理解、支持和欢迎。有朝一日,如果我再参加什么论坛,碰到日本政经要人,我希望他将迫于国际舆论,一开口就向与会者道歉,一次不够,十次不多,忏悔日本法西斯在二战中对中国等亚洲国家的惨无人道和惨绝人寰。一个忙着掩盖自己战争罪行的国家,哪里有资格谈21世纪?

当头棒喝

言归正传,下面接着讲俺的荷兰故事。

前面说过,我刚到荷兰马城时,错把老年防滑鞋当作时髦太空气垫鞋给买下来了。吃一堑长一智,再次买鞋,我决定怒目圆睁,这回可要看真切了。

进入马城闹市区,没走几步就撞上大运——老远就发现一只挺立于数米以外的铁筐里,有双鲜红的矮腰低跟皮鞋,说多潮有多潮。我撒腿直奔,飞跑过去,生怕别人捷足先登,抢了这双热货。另一个原因是,鉴于前几只筐里商品的价格,我的初步判断是,但凡摆在外面的货物都是促销品,又称便宜货。那双红潮鞋一定价格可人,否则店家不会让它站立街头招徕顾客。

果然不出所料,红鞋标价才19块9毛5,兑换成人民币放在王府井,肯定能让北京的潮人抢破脑袋。可鞋都快到手了,我却忐忑不安起来。环视四周,这里的行人个个高头大马,恐怕店家的鞋码至少得从37码开始。而我人瘪脚短,这双潮鞋再物美价廉,恐怕也跟我无缘。我赶紧翻开鞋帮往里瞧,果然不出所料:37码。我那叫一个惆怅伤感。

我正攥着潮鞋抓狂,从店里走出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他笑容可掬,并对我对牛弹琴地弹了一串荷兰话,我请他改编成英文后再弹一遍,才明白他说啥:号小滞销,就剩这一双了,机不可失。我回答道,此鞋哪儿都可我意,就是大了一码。他马上跑回店里,回来时手里抖动着一双海绵鞋垫。然后他请我进屋坐下,说能用垫子把鞋变小,保证它跟脚。

穿上宽敞的红鞋,私下寻思:街上的行人能否发现我因贪便宜而买了大一号的皮鞋?但我还是当机立断,买!大丈夫掉头都不怕,还怕100个路人中间有一个吃饱了撑的专门研究别人的鞋是否大了一码?

去马城翻译学院就职的第一天早晨,我把从中国带来的毛衣一件一件地穿上去又脱下来,始终不知穿哪件是好。在临上班前的五分钟,我一锤定音,好赖就是它了!只见我上身一件绣着两串葡萄的毛衣,下身一条青岛舅妈亲手为我缝制的时髦钓鱼裤,脚上当然是新买的矮腰低跟皮鞋。

中文系系主任是位慈眉善目的华裔荷兰人。课间休息时,他领我到学校餐厅喝速溶鸡汤,吃面包夹火腿肠。在这里,我认识了系里的另一位同事。他名为赫拉得,又称喝辣的——这是他在北京语言学院实习时一位四川同学赐给他的别名。喝辣的自我介绍道,去年莱顿汉学院中文系毕业后就来到这里教书了。我说鄙人不才,初来乍到,请多多关照。他说,小事一桩,有求必应。随后他从头到尾打量了我一番说,彩虹有多少种颜色,你身上就有多少种颜色。

听他那口气,好像不是在褒奖我,分明是步昨天路人的后尘——他们笑话我穿着老年防滑鞋在街头上演荷兰版刘姥姥进大观园。我刚来,驳不开面子问喝辣的,彩虹有啥不好?但我还没来得及问,便顷刻之间,顿开茅塞。下午我趁咖啡一刻钟——法定的休息时间,逃离办公室,躲入学校餐厅的一个角落,想独自静一静。说真的,在此半天的时间赐给我的惊险片段顶我在北京半年的,该安抚一下惊魂了。我努力让这半天里为了对付生疏的环境和特色的学生而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并小心翼翼地舔吮文化冲击给我带来的累累伤痕。尤其是喝辣的对我服装的评价令我情难以堪。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从头到脚审视了自己一番。粉色的毛衣、棕色的裤子、红色的皮鞋,虽然不具备彩虹的七色谱,但在喝辣的眼里,一定是色彩过于丰富,像个乡巴佬。除了努力安抚惊魂以外,我也试图从脑中存储量有限的知识宝库里提取资料,以便翻阅我的经验图书,回忆一下我曾经接触过的为数不多的欧洲人是怎样看待颜色搭配的。

一段往事

当年在北京,我有个住在皇城根下的闺蜜,姓佟,是清朝的遗老遗少。虽没考上大学,但佟格格热爱正在上或上过大学的阿哥,故此她的几任男友都持有大学文凭。我在北大英语系读研时,格格正与一位来自法国普罗旺斯的心血管专科医生热恋。除母语法语外,此人还精通英语、德语、拉丁语,并能说几句阿拉伯话,可就是不会说中国话,而佟格格只会说普通话。我的任务是为他们俩充当翻译红娘。好吧,能为格格效劳是奴婢的殊荣!这两位在花前月下谈情说爱,我就在旁边同声传译。他俩能否龙飞凤舞、喜结良缘、早生贵子,就靠我的译文了。我就信达雅地翻译吧您呐!

有一天下午,我奉命赶到北大图书馆前的草坪上担任翻译。今天我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因为他俩要互交家底。显然,他俩已进入感情深水区,开始谈婚论嫁了。他们谈啊谈,一直谈判到双方就婚后处理他与两任前妻的两窝孩子的问题达到共识,气氛才缓和下来,我也可以松口气了。

可我哪里知道,他们的下一个节目更火爆。自相识之日算起,他们要首次撕破脸皮,互提意见。格格批评法国人说,以后到她家串门,要是再买酸奶,不能只买两瓶,得买六瓶。怎么能让两位老人和两个弟妹在旁边干着急、流口水。这要是让邻居知道了,他们会如获至宝,走街串巷,奔走相告:佟家的大格格不敬不孝,数典忘祖,交了个黄毛番男朋友就忘了爹娘和弟妹!法国人当仁不让,也让我义正言辞地告诫她,以后与他约会别再浓妆艳抹了。

我一惊,不知怎么禀告格格。为保险起见,先向法国人打听个究竟:他眼里的浓妆艳抹包括哪些施工项目?他向我解释道,她把好端端大麦色的脸跟刷墙粉似地刷得惨白,再往与脖子颜色不一致的、一笑都掉末的粉脸上打上如火如荼的腮红,还把嘴唇搞得好像刚吃完半生带血的牛排,鲜红刺眼。

我听了过后,吓得连一个英语单词也想不起来了。法国鬼子刚高攀上满清贵胄的后裔,就开始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好一副火烧圆明园的英法联军暴徒的嘴脸!这厮的话我要是原封不动地翻译给格格,她还不得气得背过气去?安全起见,我补问了法国鬼子一句,朱颜皓齿到底招您哪儿了?他耐心地解释道,在欧洲,只有站街女才把自己打扮得跟生猛海鲜似的色彩斑斓,要不怎能吸引眼球,招徕嫖客?

一条规则

回忆到这里,我突然大梦初醒。下班后在回家的路上,继续追忆那个法国佬的谬论。幸亏今天喝辣的对我的服装做了评价。他的话虽然钻心刺耳,却刺激我重审过去。兴许法国人的话不像我当年想的那样荒诞不经,相反它折射出欧洲人的审美观。想到这里,我开始欣赏荷兰人的开诚布公了。不经喝辣的提示,我还不知要身穿彩虹服在同事和学生面前扮演多少出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活报剧,或者播放多少集站街女招摇过市吸引顾客的连续剧呢!

从那以后,我处处留意,仔细观察荷兰人的颜色搭配。一旦入了道儿,便能一通百通,平蹚荷兰了。原来这里只横行一条规则,不管是喜事丧事,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下里巴人,私人聚会还是公司谈判,无论男女老少,只要穿黑的,衬白的,就百发百中,无一落榜。不过黑归黑,其中却有细微的差别。黑西服有两边开叉的,有中间开叉的,有袖子豁个口儿的,有一块布管到底的;黑裙子有长的,有短的, 有紧身的,有宽松的。每个季度的款式也有大幅度的变化,消费者如果妄想身穿上季度流行的衣服逛街,混淆视听,蒙混过关,不耗子过街人人喊打,也要耗子过街人人耻笑。倘若让百姓买一件黑的就一劳永逸,那么时尚掌门人、品牌代言人、纺织集团总裁和服装连锁店大亨怎能腰缠万贯、翻云覆雨?

开始我不理解荷兰人为啥一黑到底,但心平气和地研究他们的具体情况之后,懂了。白种人的脸上本来就五光十色,头发有柠檬黄的,咖啡棕的,橘子红的;眼睛有天蓝的,宝石蓝的,祖母绿的,琥珀黄的;汗毛多为又厚又密,太阳照在脸上,金光四射;嘴唇有宝石红的,朱砂红的,年纪大的则趋于粉红。这么多跳动的颜色在脸上欢聚一堂,如果再刷上一层白粉,一瓶底腮红,血红的唇膏,再配上五颜六色的衣服,还不得把人的眼睛给晃失明了?而且,要是这样搭配,颜色会显得飘而浮,压不住阵。

另外,白种人虽然头脸的颜色丰富,但是他们的基调为浅色,脸忒白,导致五官之间的界限不易识别。就拿喝辣的来说吧,他的皮肤、头发、眉毛和汗毛均为金黄,导致我第一次与他见面时,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还怀疑他患有先天缺陷,忘了长眉毛了啥的。后来我才发现,他眉毛浓着呢!只是他的毛发和皮肤靠色,搞得他五官容易相互混淆。可像他这样的欧洲白种人一旦穿上黑衣服,五官就会被陪衬得轮廓清晰。男士的脸庞会显得英俊威武,女士的面容会显得美丽端庄。而我的黄皮肤黑毛发本来就色调较深,要是再穿上黑的,肤发和衣服便靠色,显得灰头土脸的,不精神。可像我这样的黄种人一旦穿上鲜艳的色彩,俏丽精致的本质就凸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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