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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与语言的独到之美

2015-09-29李雨婷

博览群书·教育 2015年6期
关键词:轻抚辽远手掌

李雨婷

抗日战争将曾今的“雨巷诗人”戴望舒逼出了象牙塔,他无力再“撑着油纸伞”,也不想再“默默彳亍”。受尽迫害的他在狱中写下这首感人至深的《我用残损的手掌》,与他之前的作品截然不同,在意象和语言上皆透露出一种独到的美。

品读这首诗歌,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它的题目。从语法上来看,“我用残损的手掌”这一题目并不完整,而且表达的意思也不明确。由此,便会引申出这样两个问题:为什么是残损的手掌,用残损的手掌要做什么。

“残损的手掌”这一意象的确独特。一般我们所看到的意象都是带有作者主观情感的客观事物,比如艾青《我爱这土地》中的土地,余光中《乡愁》中的邮票,等等,这些意象都是作者主观情感的外化,但也都是存在于诗人本身以外的客观世界中的。而“手掌”不同。它是身体的一部分,有血有肉,有温度有感知,与每个人的生活都密切相关,也正因如此,很难借它来表达情感,所以作为身体的一个普通的器官的“手掌”很少被诗人们用作意象。但用在此处,既陌生又熟悉,让人过目难忘。而且“手掌”还是“残损的”,极具写实性和象征性。写实性在于这首诗的写作背景,是1942年4月,诗人戴望舒在香港参加了抗日运动,发表了抗日文章,被捕入狱,受尽严刑拷打,致残在狱中,所以“残损”是有事实依据的。而象征性则表现在这首诗是诗人想象的产物,它象征着祖国残缺的版图,也表明着诗人坚强不屈的顽强意志。正如冯亦代回忆时所说:“我昔日和他在薄扶林道散步时,他几次谈到中国的疆土,犹如一张树叶,可惜缺了一块,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一张完整的树叶。如今他以《残损的手掌》为题,显然以这手掌比喻他对祖国的思念,也直指他死里逃生的心声。”

那么,用“残损的手掌”做什么呢?

“摸索”,“轻抚”。

“摸索”的是“这一角”,“那一角”,“这一角已变成灰烬,那一角只是血和泥”。这里用一连串意象,如长白山的雪峰,江南的水田,岭南的荔枝花,南海的苦水,等等,这些意象的叠加既营造出自然景物的真实感,又投射出了诗人的内心情感。暗含试探和寻找之意的“摸索”一词用得如此贴切,用“残损的手掌”试探着去抚摸、寻找,视线穿过监狱的铁窗,在想象中的祖国的版图里上下求索。触觉、视觉、味觉交织,让读者切实体会到“冷到彻骨”和“寂寞的憔悴”的感觉。“无形的手掌掠过无限的江山”,好一个“掠”字,让人如此不忍,像是对苦难历史和残忍现实的快速回顾。诗人的手掌是残损的,祖国的山河也是支离破碎的。祖国的苦难如此之深,诗人的内心如此之痛。这是诗歌的第一层。

接下来是第二层,“轻抚”,“轻抚”的是“那辽远的一角”, 蕴含无限柔情。这一部分诗人用了“恋人的柔发”和“婴孩手中乳”两个绝妙的意象来描述感觉。世间最动人的温柔,最温暖的甜蜜,最窝心的幸福全融进了这两个比喻中,足以见得“那辽远的一角”的美好和在诗人心中的分量。随后,诗人又把全部力量聚集在这“残损的手掌”,“贴在上面,寄与爱和一切希望”。这“爱和一切希望”是太阳,是春,是驱逐阴暗,带来苏生的力量,撑起“永恒的中国”。这是诗人不可遏制的坚强意志和爱国情感的自然流露,是全诗最强音的自然迸发,真诚之至,感人肺腑。

从“摸索”到“轻抚”再到“贴在上面”,读者的目光经由诗人“残损的手掌”的指引,在阴暗中看到了耀眼的阳光,从抑郁痛苦转变到了明朗壮丽,读者的心也在随着诗人高声呼喊。

这一角、那一角、长白山、黄河、江南的水田、岭南的荔枝花,这些昔日灿烂光辉的美丽景物因为日军的践踏而破碎、沉沦,大江南北,似乎无意净土;可是,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我们不禁要问,那春光灿烂、阳光明媚,“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蝼蚁一样死”,“寄与爱和一切希望”的“辽远的一角”是哪里呢。原来就是我们永恒的中国。

以上是从意象和语言的表达效果上来解读整篇诗歌的。实质上除此之外,诗歌的语言还有另外一个让人惊叹的独到之处,那就是对比这种修辞手法的运用。具体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诗歌前半部分与后半部分的对比。“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中的“只有”是横亘在前后两个部分间的一道分水岭。诗人明显用两种笔墨,渲染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色调,这种对比给人以强烈的刺激,使得詩人想要表达的感情直接化作一个个强而有力的音符敲击在读者心上,水到渠成。

前半部分中,“这一角已变成灰烬,那一角只是血和泥”,“尸骸满地,疮痍满目,商业凋敝,人民流离”。诗人用沉重的笔触,写出了他自身虽已伤残,但与自己的伤痛比起来,更痛于祖国山河的残损的深沉之情。“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阴暗”是手掌抚过被侵略者践踏过的土地所留下的痕迹,也是诗人调动多种感官营造出的总体感受,是对沦陷区人民苦难生活的暗示。是一片消极、冷色调的图景。而后半部分则是积极,暖色调,充满爱和希望的。诗人“摸索”到了解放区的“那辽远一角”,情绪陡然转变,变得激昂壮阔。那里“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诗人在其中感受到了渴求已久的“爱”和“希望”,深情讴歌如“太阳”般“驱逐阴暗”,如“春”般“带来苏生”的“永恒的中国”。态度积极向上,充满希望,把全诗的感情推向最高峰。

前后两部分宛若冰火两重天,巧用对比手法将诗人内心深处的爱之深、责之切表达得淋漓尽致。

另一方面是诗歌前半部分中回忆与现实的对比。在这部分中,诗人拿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美好回忆与残损不堪的现实做对比,来表现对日寇残暴行径的深恶痛绝和对祖国同胞的同情爱怜。昔日的家乡,春天,堤岸上的花朵竞相开放,无数蜂蝶在其中萦绕起舞,柳枝随风摇曳,无限婀娜,尽是芬芳。而现今,这些全都不复存在,只有荇藻和微凉的水在无声的述说着昔日的风光和辉煌。曾经粮食主产区只剩下杂乱的蓬蒿,曾今渔业发达的南海不见任何一只渔船,一切都只是曾经。心里想的是曾今的无限美好,眼前看到的是现今的无限凄凉。“把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 的悲剧力量就在这样的对比中迸发得如此彻底,诗人想要表达的情感也被渲染得如此浓烈。

诗歌从意象的营造到语言的运用都与诗人之前的作品有了极大的不同,意象上的创新与超越,语言上在想象与真实、表现与隐藏之间的游刃有余,都让诗人的内在思想感情和外在语言表达形式达到了一种完美融合,透露出一种独到的美。这个曾今徘徊在雨巷的诗人,曾经诗风清丽,充满迷蒙、渺远、空灵之气的诗人,因个人命运的坎坷和时代的风云变幻,最终昂首站在时代的前端,坚定而深沉的放声呼喊,呼喊爱和希望,呼喊光明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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