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杰

摘 要：中国武侠小说中，武功秘籍与功法有两类，一类是神奇无比的内功心法或武功技法，另一类是某种武功绝技。这些神奇无比秘籍或功法皆为作者虚构，是武侠小说的一种叙事策略而已。武侠小说中秘籍与功法的形成约有3种：一是历史上存在的典籍，被赋予神秘的用途，或被说成绝世武功心法;二是一些功法招式多采自古代传统的武术技击之法，小说家尽量使它神秘而夸大;三是有的全凭作者想象出来的，毫无根据可寻。

作为武侠和以侠客为中心的武林世界，武功搏斗、武技的高低，成为核心。打开任何一部中国武侠小说，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个结构模式：一家人被仇人夜晚入侵，满门被害，只剩下子或女，他们或被武功高强之人救走，或是因某种原因漏网得以活命。于是，他们在名师教养下，学成绝世武功，中间或遇某种奇遇，在山洞中，巧得武功秘籍或某种功法，成为盖世大侠，终于报仇雪恨。还有的武侠小说，开头就说，江湖传说某某武功秘籍或记载某功法的谱录，在某地出现。江湖武林人物纷纷而至，围绕着这部秘籍，经过惨烈的争夺，又经过种种曲折，终被有德或有福之人获得，练成天下第一武功，称霸武林。可见，这些叙述模式里，都离不开“武功秘籍”或绝技。

武侠小说中，武功秘籍与功法不外两类，一类是神奇无比的内功心法或武功技法。这类秘籍如传说少林寺的镇寺之宝的《洗髓经》《易筋经》，是了不得的内功心法，其它如《射雕英雄传》中的《九阴真经》、《倚天屠龙记》里的《九阳真经》、《笑傲江湖》中的《葵花宝典》等;另一类是某种武功绝技，像乾坤大挪移、鱼龙百变、御剑术、神门十三剑、虎爪绝户手、点血截脉、金刚指、玉女剑法、变形虫术、般若禅掌、美女拳法等。

这些秘籍或功法，骇世惊俗，神奇无比，只要学成这类心法或武功奇法，就可打遍天下无敌手。读了这类武侠小说，让人疑疑惑惑，在这个世界上，到底存在不存在这类秘籍或功法？

武侠小说是一种虚构的艺术，它要吸引读者去读、去欣赏，尽量把故事变得神奇无比，让那些离奇的情节吸引你的眼珠，沉浸在这个人造的幻想世界里。武功秘籍与形形色色的武功手法，大都是作者虚构的。这些神秘的秘籍或功法，进入武侠小说中，不外3种情况。

一、历史典籍

有些历史上存在的典籍，被赋予神秘的用途，或被说成绝世武功心法。

金庸《鹿鼎记》里，从皇帝、皇太后、韦小宝到日月神龙教，都在全力搜寻的《四十二章经》，要凑齐8本，才能从中找到藏宝图。韦小宝有的还是从康熙皇帝书房里弄到的。《四十二章经》是中国最早被翻译过来的一部佛经。东汉永平七年（公元6年），汉明帝做梦遇见一个神仙，金身闪着霞光。有人告诉他这是佛的金身，于是他派使者去西域求佛。3年后，带回僧人迦叶摩腾与竺法兰，他们居住洛阳白马寺，并翻译了带来的42篇佛经短文，就是《四十二章经》，现收录在《大正藏》第十七册中。《四十二章经》并不是什么难见的秘籍，不必非到皇帝书房中去偷才能得到。当然，从任何历史文献里，也找不到清朝皇室将宝藏藏在白山黑水的龙脉中，但在《鹿鼎记》却演变出种种离奇故事。

武侠小说中被视为少林秘宝的《洗髓经》《易筋经》，说是修炼内功的宝典。金庸《笑傲江湖》的令狐冲，因为学得吸星大法，又加上许多人在他身上注入内力，到一定时候就会走火入魔，崩溃而死。惟一解救的办法就是修习少林秘典《易筋经》，最后是少林方证大师秘授《易筋经》，才使他体内混乱的真气导入丹田，挽救了生命，也挽救了整个武林，可见《易筋经》其功甚伟。《洗髓经》也被说成少林镇山之宝。东方玉的《扇公子》，就描写五云门的紫坛坛主方如萍与丁剑南，在一座山洞里疗伤时，发现刻在洞壁与石床上的《洗髓经》经文与图像，于是习得此经，内动精进，不但使丁剑南身中的迷幻药解掉，而且使他们成为武功高强的一流侠士。正因为《易筋经》《洗髓经》有如此巨大的神力，成为绝学或不传之秘，武林人物想尽一切方法弄到手，由此导演出许多传奇色彩的武林故事。

这两部经书，按传说都是祖师达摩所著。北魏时期，达摩来到少林寺，面壁十年，悟得真谛，遂著《易筋经》与《洗髓经》，在他坐化后，僧人修筑塔基时，发现一个铁盒子，内藏天竺文的《易筋经》与《洗髓经》，无人能晓。后经天竺僧人般剌密谛将《易筋经》翻译为汉文，慧可将《洗髓经》翻译为汉文，世人才渐通这两部经典。现在，这两部经书都很容易读到，它的神秘性渐渐失去，也不过是古代关于强筋健骨与气功导引以及养生的著述。如《易筋经·总论》中说：“所言洗髓者，欲清其内;易筋者，欲坚其外。如果能清净，外坚固，登寿域在翻掌之间也，何患无成？”[1]所以，后世有的将这两本经书与其它气功导引、八段锦、内功图说等合编在一起，称之为“中国古代秘传气功”。

说到这两部经书的著者以及成书年代，也不像武侠小说所说的那么神奇。在现存的佛教文献如《高僧传》《景德传灯录》中，人们找不到达摩著《易筋经》的记载。流传的《洗髓经》《易筋经》版本，最早是清代的刻印本。《易筋经》的序文说是唐代李靖写的，但其中许多用语是唐以后的，所以是假托李靖的文字。最重要的是，这两部经文中充满了道家养生、导引一类的内容，如易筋、洗髓之类的用语，最早见于《汉武帝内传》，后来也见于明周履清《赤凤髓·食饮调护诀》，文中说：“一年易气，二年易血，三年易脉，四年易肉，五年易髓，六年易筋，……三万六千真神皆在身中化为仙童。”[2]又如《易筋经·采精华法》说：“太阳之精，太阴之华，二气交融，化生万物。古人善采咽者，久久皆仙。”这类话语不像佛典语言，而更接近道家。《易筋经》中还有“配合阴阳”以及用少女、少妇按摩之类的话，都出自道家，所以有人认为《易筋经》出于明天台山紫凝道人宗衡之手，也有的认为其源来自秦汉阴阳方士与养生导引，后初经道家写出，在流传过程中，少林僧人又补充佛教修炼与强身思想，是融佛道思想的一部养气健身的著作。把这两本经文演绎为少林武功秘典则是武侠小说的功绩。

二、传统武术技法

武侠小说中，有些功法招式，多采自中国古代传统的武术技击之法，不过写入小说后，尽量使它神秘而夸大。我们从少林寺保存的武功典籍与武功技法上，可以看到许多功法，如手上功有一指金刚功、一指禅功、鹰爪功、五毒手、铁砂掌、拈花功等;手臂功如铁臂功、霸王肘、阳光手等;头部功如铁头功、罗汉功等;足功如铁扫帚、柏木桩等;轻功如飞檐走壁法、壁虎游墙法、飞行功、梅花桩等;其它如蜈蚣跳、金钟罩、铁布衫、吸阴功、蛤蟆功、点穴术、卸骨法以及少林拳法、少林童子功、棍法等。

武当武术出名的是内功养生法、武当剑、武当拳以及太极拳、形意拳、八卦掌等。其它还有峨嵋武术以及各地流传的刀法、枪法等十八般武器的运用功法。此外尚有暗器、毒功等，种类繁多。这类武功，是冷兵器时代人们防身、御敌的技击术，有不少是实战经验的总结。武侠小说在运用这类技击功法时，使之传奇化、神秘化。就拿轻功来说，说是达摩一苇渡江，传下轻功，于是踏雪无痕、登萍渡水、纵云梯、陆地飞行，千百里路，瞬息即至，速度快过飞机、火箭，侠客成了剑仙，这自然是夸大。再如，一指禅功到了《射雕英雄传》里出现了南帝的一阳指，到《天龙八部》里就出现六脉神剑，用指头御气成为利剑可以伤人。古龙小说中的陆小凤，凭他的灵犀指，什么锋利的刀剑、再硬的拳头，两指一夹，战无不胜。点穴法，发展为隔空点穴，或弹指神通，用指一点，大树枯死，岩石立刻化为碎粉。暗器里，飞花摘叶，立能伤人;满天飞花就能致人死命，这些都是小说家想象的产物，当不得真的。其它，像秋梦痕《黄金客》，还出现一套“伏妻掌”，专门对付任性而刁顽的女子的，那自然是开玩笑。我们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现在有的僧人，练了好多年的轻功，在水面上铺上木板，只跑了十几米便落入水中，而武侠小说里，手拿几块木条，飞越力竭时，抛出木条，轻轻一点，就可渡过江河。两者反差太大，想象的东西毕竟不能变为现实。

还应当指出的是，除了古代现成的武术技法被利用外，有时武侠小说家把儒道释以及各类杂学中的文字，神秘化为功法、技法，像金庸《天龙八部》里，说到“逍遥派”的武功时，其口诀或功法，引用的是《庄子·逍遥游》，有的小说家爱引用老子《道德经》的引文，也有的引用佛经如《金刚经》等，来作为武功秘法。还有的引用古代医书、书法等文字，说成武功的神秘功法与绝技，这类例子举不胜举。

三、凭空想象制造

武侠小说中，秘籍或功法多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其实，全凭作者想象制造出来的居多，毫无根据可寻。最典型的莫过于金庸《射雕英雄传》里的《九阴真经》了。这部武功秘籍，是南宋武林争夺的对象，当年五大高手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在华山论剑比武，以决定这部秘籍的归属，结果被中神通王重阳夺得。后来东邪夫妇用巧计加超人记忆得到其中一卷，而东邪的弟子梅超风夫妇偷走了秘籍，练成九阴白骨爪，十分可怕。这《九阴真经》真的存在吗？

金庸在《射雕英雄传》第十六回《九阴真经》中说：宋徽宗政和年间，搜集道家群书，编为《万寿道藏》，主持编刻此书的人是黄裳，他精读了这五千多卷道书后，无师自通，修习内功外法，竟成绝世高手。他带兵剿灭明教，得罪武林人士，遭遇众多高手围攻而受伤。

受伤后，他躲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独自想出破解各派武功的心法，分为上下两卷，名为《九阴真经》，为了担心此一秘籍落入歹徒手中，又将《九阴真经》改为梵文。就是这部《九阴真经》最近还在网络上出现了，说是依据王重阳修定增加的经文，内含内功心法，还有“阴风吼”“无相音罡”“九阴白骨爪”“摄魂大法”功法与口诀等。其实，金庸本人自己也承认《九阴真经》是受《蒙古秘史》的启发，这部秘史是用汉字记录蒙古语而成的史书，于是《九阴真经》上卷最后一章，金庸忽发奇想，让黄裳改写成梵文了。《九阴真经》本是金庸的虚构，虽然在宋代的历史上，黄裳确有其人，此人喜读道家玄秘之书，自称紫玄翁。著有《演山集》，但其中没有《九阴真经》。《全宋词》也收录了他的词作，在历史记载里，查不出他会武功的文字。那么，网上的《九阴真经》只是有些网友以游戏笔墨，像金庸一样杜撰出来的。《九阴真经》是这样，金庸小说里的《九阳真经》也是如此。

类似《九阴真经》这类秘籍，在武侠小说中，屡见不鲜，如古龙的《天涯·明月·刀》里，出现了一部惊天动地的武功秘籍，名叫《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当这本秘籍写成之时，天雨血，鬼夜哭。一般人不要说要看这部秘籍，只要持书在手便会身遭不测之祸。《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之中含有7种武功：移天转地移穴法、趋魂回元夺命手、天绝地灭致杀拳、毁天灭地紫阳手、天浊地沌混元功、诛神杀圣弑仙指、魔恸天哭大悲咒。《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其实是作者杜撰的，唐人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有一篇赋，叫作《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是写男女交欢的赋，而古龙玩笑似的将这篇赋的题目改动几个字，就出现了惊天动地的一部武功秘籍。再如，梁羽生的《武林三绝》书中的地狱门，拥有《地狱还魂经》秘籍，他们自然会邪术。其它像温瑞安的《神州无敌》第十一章说到的秘籍《忘情天书》：“这‘忘情心法共分十五，即‘天、地、君、亲、师。金、木、水、火、上、日、月、风、云、我，所谓剑招，皆在这十五项变易之中，变变生易，易易回常，常即是我。譬如要在逸远辽阔的大地上击败敌人，可仗‘天意或‘地势二诀胜之。借溪流之水激溅而施杀手。乃属‘水逝之快。借月芒相映使对方如罩寒霜，夺其心魄，则是‘月映诀，借风吹飞花间扰乱敌手视线而斩杀之，则是‘风流诀，人融入山影之中，借山势磷峋破敌人杀势，则是‘土掩。共十五势，分十五法，总共一十五诀，则上天入地，任何一石一物、片杉片瓦，亦可充分发挥。可随音乐创新招，可随画意生无极。总之层出不穷，永远是创新之生命……”[3]说得神妙无比，但这《忘情天书》，除了在这类武侠小说里能见到，此外无处可寻！秋梦痕《黄金客》里，有所谓三死功、六死功、九死功等，九死功，就是练此功要死9次，想象出奇。武侠小说中的“吸星大法”、“乾坤大挪移”、呼风唤雨术、侏儒神通、破玉啸、仙人吹、逼魂指、御剑术、御风隐形、落英神剑掌等，无不如此。

武侠小说自是小说，虚构是它的生命，如果按武侠小说提供的秘籍或招数去练武术，只能是笑话，被看成“呆老”。因为像金庸这样的武侠小说大师，号称“金大侠”，但他坦承自己根本不会武术，这倒是真实之言！

参考文献：

〔1〕易筋经.人民体育出版社，1962.1.

〔2〕周履清.赤凤髓.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3〕温瑞安.神州无敌.时代文艺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