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学锋

1938年9月28日，位于昆明巫家坝的中国空军军官学校里正在进行飞行训练。突然，地面指挥部传来消息，有敌机来袭，要求航校立即派飞机进行拦截。于是，一场由飞行教官带领学员参加的对日空战发生了。在空战过程中，一位还未毕业的学员击落1架敌机，创造了抗战期间中日空战的奇迹。这名学员就是成为“在校生击落敌机第一人”的黎宗彦。

由演习变实战

黎宗彦，海南崖城人，1917年出生。他从小聪慧过人，过目能诵，甚至不看书听别人朗读，就可以背诵。据说，他常在考试前一天才“秉烛夜读”，却能在第2天的考试中考出好成绩。

1936年6月，黎宗彦考入中央航空军官学校，从此走上从军抗日的道路。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央航空军官学校西迁昆明，并更名为中国空军军官学校，黎宗彦也随全校师生来到春城。

1938年9月28日，离黎宗彦正式毕业时间还差2个月零3天。这一天，天气晴朗，是一个适合飞行的日子。航校安排周廷芳、姚杰等一批曾经历过抗战初期杭州、上海、南京空战，且具有丰富空战经验的教官，带领黎宗彦、高又新等第8期学员做空战的各种战术练习。

7点40分，黎宗彦驾驶1架霍克Ⅲ战斗机，从航校所在地巫家坝机场起飞。此时，他并不知道，远在广西涠州岛上的日军空军基地，9架96式重型轰炸机腾空而起，正经过北海、南宁、百色，向昆明方向飞来。

8点40分，昆明防空司令部向全市发出敌机来袭警报。黎宗彦在空中完成各种爬升、俯冲、攻击、脱离等战术练习动作后，正准备返场降落，却发现机场上摆出了红十字布，停在地面的战斗机、轰炸机、侦察机纷纷起飞。他突然意识到，一定是遇上特殊情况了，说不一定有敌机来袭。于是，他收好起落架，将飞机拉起来，向高空飞去。

在6000米左右的高空，黎宗彦发现1架相同方向飞行的飞机从他旁边掠过并掉头，他马上转过去，加大马力追上，与该机形成两机编队。该机的驾驶员是教官周廷芳，他们彼此点头示意后，即保持队形在昆明与巫家坝机场上空来回飞行，搜索敌机。一会儿，又1架友机飞过来，与他们形成3机编队。

9点15分，昆明防空司令部向全市发出空袭紧急警报。不久，敌机就飞临昆明市空。猖狂气傲的敌机万万没有想到，在昆明会有中国空军的飞机在等待着他们，之前得到的情报是：在昆明没有中国空军的作战部队。因此他们飞得很低，低得连地面上的人们都看得清楚飞机上的两个“红日”机徽。

黎宗彦所在编队在昆明的西北方上空率先发现敌机，周廷芳一马当先，带领小编队从高空向敌机群俯冲下去，并瞄准敌机群的左领队机，将一串串子弹射出去。黎宗彦盯上敌第2分隊长的飞机，开足油门追上去，他发现在敌轰炸机群上空没有敌战斗机护航，他想放近一点，在距敌机200米左右才开火。此时，敌机群已经开始还击，在距离敌机400米的地方，1颗子弹打中黎宗彦驾驶飞机上的螺旋桨，发出“砰”的一声。黎宗彦开始射击了，初试数弹依发光弹指示，他发现弹着点偏低，遂放弃瞄准镜，直接以发光弹修正偏差，将机枪子弹集中射向敌第2分队长的飞机。此时，黎宗彦攻击角度已渐由30°小至10°，距离亦由400米近至100米。敌机群射来的子弹中，又有1颗击中飞机的螺旋桨，1颗击中右下翼。黎宗彦全然不顾安危，他不愿放弃这次击落敌机的大好机会，将所有的子弹向被他击伤的这架敌机射去，直至距离这架敌机只有50米的地方。子弹打完了，他才将机头一推，钻到敌机群下方，然后一个半翻滚脱离。

被黎宗彦击伤的这架敌机，最终冒着浓烟，坠落于距昆明30里外路南县境内的一处水田里。该敌机除1名投弹手跳伞后被我军俘获外，其余机上人员全部死亡。这名被俘的日本兵叫池岛，日本九州熊本县人，时年27岁。

“9.28”空战，是抗战爆发后敌我两军在云南境内的首次作战，中国空军军官学校在校师生联合击落日机3架，自己却毫无损伤。而黎宗彦由此成为中国空军抗战史上在校航空生未及毕业就击落敌机的纪录保持者。事后，针对这3架敌机坠落的情况，昆明防空司令部均有详细的报告：

“下午一时据报，有敌机一架，落于宜良之狗街，距该地三十里近地方烧毁。该机号码为九六二六号，并有‘泰文’二字。”

“下午二时，又据报称，敌机一架，落于滴水上边路南，属之红米珠地方，机件完全烧毁，烧毙机师五人，在逃一人，当地人员正派人侦缉中。该机号码为‘台湾二〇四’号。机中有机枪三挺已坏，及未爆炸弹一枚。”

“又据报称：有敌机一架，落于路南之密枝柯，距村前二里许地后旋即爆炸，黑烟冲天，全部已成灰烬。机师五人，烧死机内，尾部有‘国报台湾九号’等字样，尚可辨认明白。该县县长，立即派员前往该乡派团看守。”

被我军击落的敌机残骸，不久运至昆明，放在文庙供人参观。而参战击落敌机的飞行员则被视为空中勇士，受到英雄般的欢迎。特别是黎宗彦，当时的云南省政府主席亲自送他1套法国皮质飞行衣，1副银质餐具，以资奖励。云南省政府还于第2天派人送大批月饼、火腿、香烟、罐头等食品，到空军军官学校慰劳全体师生。同时，《中国的空军》杂志在第17期上登载了著名记者朱惠之的文章《九二八昆明空战大捷记》，在第21期上发表黎宗彦亲自撰写的文章《“九二八”昆明空战——我是怎么攻击敌机的》。

昆明市民在参观被击落敌机残骸后，随即编了一首民谣，后来在大西门一带流传开来：

“三三”“四七”复“三三”，西角人民泪不乾;“龙头”“虎耳”红日照，一番灾难泪涟涟。

所谓第一个“三三”指9月，“四七”指28日;第二个“三三”指9架敌机。“西角”指大西门潘良湾一带，“龙头”指龙翔街，“虎耳”指长耳街，即今凤翥街。“红日”指敌机上的日本国徽。

西北接机受训

“9.28”空战不久，黎宗彦等人未即毕业，就接到命令，奔赴祖国的大西北某空军基地，接受苏联援华的战斗机，并进行适应性训练。

此时的中国空中战场处于相对平静时期。日军在占领广州、武汉等大城市后，由于战线过长，后续兵力有限，更加上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根据地建立，直接威胁其在占领区的统治，故侵华日军已无力再发动大规模地面战争了。日军最高统帅部決定改变侵华策略，实施“政治诱降为主，军事打击为辅”，在军事上则依托武汉、运城的空军基地，集中陆海空军力量，企图通过单独使用航空力量，对我大后方进行“无区别轰炸”，从而达到迫使我军民屈服的目的。

为此，日军在1938年底至1939年初期间，不断向武汉、运城等地调集航空力量、器材、弹药等物资，并训练飞行员进行长距离奔袭的能力。

中国空军在武汉大会战后，将战斗机部队主力布置于梁山（今重庆市梁平县）、广阳坝机场，担任重庆的防空;将轰炸机主力布置于成都附近。同时，从战斗机、轰炸机部队抽调优秀飞行员，派往新疆迪化、甘肃兰州地区接受苏联援华的新飞机，并与苏联教官一起，培训刚从航校毕业，补充到战斗部队来的新飞行员。

在西北地区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训练，1938年12月2日，黎宗彦等42名航校第8期飞行员正式毕业。毕业典礼由中国空军驻兰州基地司令刘芳秀主持，其仪式极其简单。同一天，留在昆明的第8期同学毕业典礼则隆重得多。校方在毕业典礼上还邀请了昆明社会各界名人到会，其中，梁思成应邀在仪式上进行发言。

在训练期间，黎宗彦与同学们集体接受了《中国的空军》杂志社记者的采访。黎宗彦第4个发言，当前面的同学谈到考上空军，驾驶飞机飞翔在天空是多么地自豪，特别是看到别人与敌作战立功授奖，自己也想早点毕业，奔赴战场杀敌时，黎宗彦接着说：“这点，我更能做一个证明人。因为空军至高无上，顶有荣帽，顶有光彩，谁个不羡慕！再说我3个月前在昆明上空击落了一架敌机，那时，我心中的高兴劲真是说不出来。那一次我虽是初次出战，也是初次看见了敌机，心里的怒火已在燃烧，怎样也不放松敌机一步，怎样也要和敌机拼个死活，因为他是我们民族，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呀！”“请中国的空军出版社记者同志们转告全国同胞，我们只有一个决定，那就是‘誓死不屈的精神’”。

黎宗彦的话掷地有声。他与战友们正是用生命践行着这一誓言。

迫降阵亡

受训结束后，黎宗彦被分配至中国空军第4大队任见习官，多次参加重庆地区的对日空战。

1940年7月4日，敌机89架分3批空袭重庆。重庆防空司令部于11点30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12点57分发出紧急警报。中国空军派第18中队的1架霍克75战斗机于11点30分、第22中队的9架霍克Ⅲ战斗机于11点45分，分别从广阳坝和白市驿机场起飞;15架E-15战斗机于11点50分，6架E-16战斗机于12点08分相继在白市驿机场起飞升空警戒。

此次作战，由第4大队大队长郑少愚亲自带领，共起飞31架战斗机，黎宗彦驾驶的是编号为3205的E-15战斗机。

根据7月4日的《空军战斗要报》，我空军部分飞机曾在沙坪坝上空发现敌机，并展开猛烈攻击，“追至长寿而返，见二敌机曳烟遁去”。而次日发行的《国民公报》则对此次空战作了如下报道：

“我空军早已升空，严阵以待，敌见我有备，不敢进入，其中一批36架，乃放弃原来企图，在遂宁滥投弹数十枚。我机察知敌意，即以一部飞向西北拦截，一部仍高踞渝空，敌二、三批窜入渝市西郊肆虐，我军猛烈攻击，鏖战至长寿东方，敌机一架曳烟坠落，我机以即整队回航，安降基地。”

是役，黎宗彦驾驶的飞机因燃油耗尽，在四川达县迫降，不幸机毁人亡，年仅23岁。黎宗彦的遗体运到重庆，安葬于重庆南岸黄山空军烈士公墓。

1941年2月24日，国民政府特颁布命令，追晋黎宗彦为空军中尉。

（作者系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特约研究员。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