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西

封“龙眼”

“秦总，南洋把咱们的店封了！”

恰好中秋，秦天明接到助手的电话，叼在嘴里的月饼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

秦天明在南洋家具城有两家家具专卖店，处在家具城人流最大、人气最旺的中庭。如果把这座16万平方米的家具城比作一条巨龙，这两家店的铺位就是龙的眼睛。自打第一眼看到这个商铺，秦天明的魂就已经被“龙眼”摄去。按照秦天明的说法，这个商铺是挂大粪都会有人买的聚财地。

果然，在开业半年仍不景气的南洋家具城，甚至整个萧条的云南家具行业，唯独秦天明处在“龙眼”位置的家具专卖店人头攒动，生意火爆。

没想到，还没到半年，这么重要的店居然给封了！而且封铺的不是别人，正是秦天明鞍前马后服侍的南洋家具城老板，王全。

王全不是本地人。从看到他第一眼起，秦天明就觉得这个面容白皙、天庭饱满的细眼男人不简单。不说别的，南洋家具城的体量、地理位置、档次，远超附近的大胜家具城几条街。更不用说南洋家具城的这块黄金地皮，是连大胜家具城老板张骏这样的本土家具巨头，做梦都想搂到的金娃娃。一个外地商居然能虎口夺食。

王全主动邀请秦天明入驻南洋。在人生地不熟的昆明家具界，只有依靠秦天明这样有一定人脉实力，却又没成为巨头的家具商，才能为自己所用，“龙眼”商铺就是为秦天明准备的。所以，即使合作了多年的张骏主动提供大胜家具城2000多平方米的铺位，附送100多万元的装修费，仍然没打动秦天明。为表忠心，秦天明甚至直接把在大胜的店关掉，把全部身家押在南洋。

两人一拍即合。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适逢经济危机，大胜家具城的张骏联合昆明其他家具界巨头，坚壁清野，拖累南洋比合同规定的开业时间整整晚了半年。开业后，除了秦天明的店生意不错，其他店均惨淡度日，大部分商铺无人问津，王全的资金链反出现巨大缺口。

王全解决问题的思维简单粗暴，“所有商城的人都应该搭把手，把资金链接上，共渡难关嘛。”

“土包子”的抗争

“秦哥，南洋又把XX的商铺租给別人了。”

秦天明没想到张骏的围剿攻势这么厉害，更没想到王全会犯商家大忌，公然违反承诺，把一些好位置的商铺重复出租，所谓“价高者得”。而被清退的这些人，可都是秦天明亲自带领引入家具城的兄弟们。

“兄弟，重复出售商铺会严重影响南洋招租，得不偿失。”秦天明委婉地提醒王全适可而止。

“大哥，我最近资金确实出现了问题，但与清退商户无关。为了南洋的品质，必须优胜劣汰嘛。”

秦天明心里不痛快了，我介绍进来的就是劣质的商户？但表面上仍得讲讲大道理：“你就不怕商户联合起来告你，赔偿经济损失？”

“哈哈，这群‘土包子’没有什么本事，把他们清出去无非就是退钱或者打官司。打官司无非是两种结果，要么我赢，要么我输。我赢自不必讲;我输，一审输还有二审，二审输还有执行期，这么一折腾至少要一两年的时间，一般人耐不住我这么磨蹭，最终还是和解、退钱。”

秦天明气得说不出话，自己早晚也会是这样的“土包子”吗？可恨自己怎么早点没看穿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可偏偏王全一口一个大哥叫得亲热。伸手不打笑脸人，秦天明只能忍。

而随之传来南洋家具城要违约，要商户们把之前免掉的半年房租补上，再次让秦天明愤怒了。

半年房租至少要十几万元啊。凭什么用免租政策把我们骗进来，现在又翻脸？商户都说王全是无赖，但骂归骂，谁都不愿意出头，以免引火烧身。

“秦哥，要不你去跟王总谈谈吧，你的铺子最大，和王总也很熟，我们去都不合适。我们是跟着你进来的，你得帮我们。万一姓王的真的违约，我们就一起罢市。”

秦天明这个大哥被架上了刑架。当然他也担心，自己的“龙眼”店铺会不会也要补上租金？那得多少钱啊。虽说有合约在手，但是一张纸真能约束住王全？

“大哥你放心，你的半年房租我是不会收的，铺子也不会动，其他的你就别问了。”王全不等秦天明开口，就主动表态。

秦天明有点尴尬，他可是代表“民意”而来，王全的直爽打乱了他的节奏。再一细想，王全还答应过自己，免租期后不必按照合同每半年缴纳房租，而是可以按季度缴纳，但这只是口头承诺。他脱口而出，让王全写个书面保证，证明之前所有承诺都必须兑现。王全愣了一下，仍笑眯眯地拿起笔。

啪！

笔芯被王全大力一戳，从笔杆飞出，在空中竖起做了几个标准的托马斯回旋：“妈的，不信任老子就滚出南洋！”

“外援”出手

两人不欢而散。对王全来说，我伏低做小忍了你好些日子了，你居然还得寸进尺。老子既然做了小人，那就小人做到底。回头便封了秦天明的店铺。

当初为了笼络秦天明，半年免租之后，签给他“龙眼”铺位的租金本就比行业平均价格便宜50%。现在，两人既然翻了脸，王全正好收回店铺，总有识货的肯出价。

秦天明被断了退路，只好真联络起家具城的商户们维权。万万没想到，他们连一起站出来抗争的勇气都没有。“秦哥，我们怎么会斗得过那个流氓，我们耗不起啊！”

当天，暗地里，商户们仍不时聚到一起为秦天明摇旗助威，纷纷点赞：

“秦哥，你做得对，如果是我，我也会站出来跟这王八蛋死磕。”——当然，仍然没人站出来。

“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开口，兄弟们一定帮忙到底。”

——秦天明仍是孤军奋战。

告王全违约？即使自己最后赢了，赔偿也不会太高。他心里太清楚，公司存在许多偷税漏税的假账，不能如实地报给法庭。而丢掉“龙眼”，等于直接断了资金来源，秦天明是一个光脚的和穿跑鞋的赛跑。

正当秦天明在起诉还是求饶之间犹豫不决时，传来一个劲爆消息：据说因为路口广告牌的归属问题，大胜家具城张骏的助理带领一帮人，把南洋给砸了。

随后张骏主动找上门来：“老秦，你尽管放心去打官司，我支持你，打赢为止。我在大胜家具城给你2000平方米的商铺继续营业，免租金的。要不我来你公司入点干股？要不要帮你介绍律师？我不为别的，就为让王全知道什么是尊重！”

这些日子，秦天明颇为感叹人世冷暖。现在，居然真的有人不计前嫌拔刀相助？

其实，南洋家具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张骏的眼睛。他的算盘早打好了，不但要搅得南洋家具城門前冷落车马稀，更是要用官司拖死王全，他才有机会趁机收购南洋家具城。那块风水宝地，他是真的眼馋了好久。

谁是赢家

秦天明未必不知张骏的心思，但是他似乎已经没有退路。

秦天明以重复招租、损坏名誉、恶意关停商铺为由将王全告上了法庭。还没等到开庭审理，王全又以秦天明拖欠房租，信誉不良为由进行反诉。

官司诉讼两年半，就秦天明的房租是否已经交齐，双方僵持不下。

秦天明宣称，自己曾被南洋家具城借走60万元，已经可以抵上半年的房租。而王全宣称，60万元中只有20万元是以南洋名义借的款，其余40万元是自己的私人借款，自己不是南洋法人代表，所以和南洋无关。20万元不足以抵房租。

秦天明心中恨恨，自己果然一开始就被下了套，按季缴纳租金是王全挖的一个大坑。

他突然想起，南洋家具城曾在自己店里以6折的折扣购买了一批家具尚未付款，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呢。秦天明一口咬定那批家具是以7折的折扣卖给了南洋家具城，这样几经抵算，南洋反而欠自己钱了。秦天明终于胜诉。

这场官司如张骏所料，成为压垮南洋家具城资金链的最后一根稻草。王全终因资不抵债，不得不变卖家具城，但接盘的却不是张骏——王全另找了卖家，宁肯低价出手就是不让张骏染指，而且附加条件是对方一定不能把“龙眼”位置留给秦天明。

秦天明虽在大胜家具城新开了店铺，可是怎能比得上南洋的“龙眼”位置？位置差了，生意自然没有起色。而新入驻南洋“龙眼”的，居然是留守南洋不肯出头，又怂恿秦天明打官司的某商户。

这边，张骏忙活半天，也扑了个空，开始不待见秦天明，今天要求整改，明天要求支持返点。

秦天明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狠狠地吸了口烟，灰烬掉到判决书上，熏黄了王全“全”字的下半边，像个“八”字。

——“烧死这个王八蛋！”

秦天明把烟头摁了上去，也不顾烧得手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