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佳伽 吴迪

林金满担任小榄公安分局局长的6年时间里，也是其辖区内4家娱乐场所运营最为风生水起的阶段。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有林金满“罩着”的缘故

3月初，广东省中山市公安局小榄分局门前的两排绿植发了新芽，有一种崭新的气象。小榄分局与中山市第二市区检察院预防、侦监部门联合召开了一个关于预防涉警职务犯罪的工作座谈会，该局局长、各分管领导以及辖区内正在开展执法监督规范化的试点派出所所长悉数到场，谈到了3年前的一起案件。

2012年7月中旬，时任小榄分局局长的林金满突然失踪了。有人尝试联系他，是家人接起的电话，问及林金满的去处，家人称他外出几天，手机落在了家里。

林金满失踪之前，局里发生了一件事：副政委姚国森因行贿被立案调查。应该是这件事情让林金满感到忐忑不安，他离开小榄，去了东莞的战友家“避风头”。不过，没多久，接到小榄镇政府通知他回去开会时的电话后，林金满还是回到了小榄，向中山市第一市区纪委主动交代了犯罪事实，并上交了4万元红包款。

“在2012年7月31日林金满被带走协助调查前，检察机关已于6月26日开始陆续对包括小榄公安分局副政委姚国森在内的一些与林金满平时关系密切的人员进行了调查，初步掌握林的部分犯罪事实。林金满迫于自己巨大的心理压力而投案。”办理该案的中山市第一市区检察院检察官何辉强说。

2012年10月12 日，中山市第一市区检察院以受贿罪对林金满提起公诉，12月17日该案二审判决，林金满获刑8年，并处没收财产15万元。

“钱我收了，但没帮送钱的人”

林金满担任小榄公安分局局长的6年时间里，也是其辖区内4家娱乐场所运营最为风生水起的阶段。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有林金满“罩着”的缘故。

中山市第一市区检察院查明，在担任小榄公安分局局长等职务期间，林金满为辖区内多家娱乐场所违法经营提供保护，非法收受娱乐场所经营者红包金额累计23.7万元人民币、17万港币和0.2万美金。

杨至（化名）是小榄一处娱乐场所的经营者，持有该公司50%的股份。与其他娱乐场所经营者一样，他与林金满保持着非一般的“朋友关系”。

何辉强告诉《方圆》记者，林金满因为身份特殊，平日里会刻意与这些企业经营者保持一定的距离，但这段“距离”很微妙，一旦有权力寻租的可能，便会被打破。

2007年开始，杨至逢年过节便会请林金满出来“小坐”，为了让林金满对自己的酒吧多加照顾，杨至多次以节日慰问金、旅游零花钱的名义送钱给林金满。几年来，林金满管理的小榄分局很少抽查杨至的酒吧，对于酒吧内出现的打架斗殴等违法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2009年，杨至的酒吧发生了一起保安员故意伤害客人的案件，杨至立刻想到了找林金满帮忙。随后，杨至主动陪同林金满去逛花鸟市场，林金满看中了一株植物。杨至便以赞助的名义送给林金满5万元人民币，让他买下来，当然，也提了要求，希望他能在酒吧保安员伤人的案件中对保安员从轻处理及办理取保候审。林金满答应了杨志的请求。“林金满有喜欢收藏植物的嗜好，而且那些植物都是高档的稀有植物。慢慢地，行贿者就抓住了他的心理。”何辉强对记者说。

另外一人蒙强（化名），则是从2009年开始加入行贿林金满的“队列”中的。蒙强开了几家夜总会、桑拿浴等娱乐场所，并提供色情服务。蒙强知道，如果不找林金满事先打点好，这些场所很容易就被调查。所以，每逢过节，蒙强都会给林金满送上慰问金，几次下来，共计1.7万元，以此获得了林金满的一道“口谕”：公安人员会少来检查，即使查出问题也能从轻处理。

该案庭审时，林金满辩解他和杨至是好朋友，作为小榄公安分局的主要领导，他一直按照省公安厅和市公安局的要求，严管娱乐场所，并制定了严格的责任制度考核相关民警，他本人也曾多次亲自检查娱乐场所。对此，何辉强认为：“‘少检查’等消极行使权力的行为能够让娱乐场所的违法经营得以继续，使该利益不受破坏，属于提供保护的一种。并且林金满明知行贿人有‘少检查”之需，仍收取对方钱财，收钱的行为已经表明具有为对方提供保护的承诺。”

“挚友”姚国森

在林金满的身边，最可靠也最得其信赖的人就是姚国森。2012年8月，姚国森被逮捕，同年以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6年。

林金满和姚国森都是小榄本地人，作为林金满的副手，两人经常一块出去吃饭，也拥有着相同的人际关系。两人私交甚好，甚至有一些关键的企业老板，都是通过姚国森才能和林金满“搭上线”。

杨至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对姚国森的投资也远超过林金满。2007年至2012年，杨至以赞助买车、过节慰问费的名义贿送姚国森达30.4万元，之后，姚国森对杨至的酒吧给予关照，致使该酒吧内出现贩卖“摇头丸”和打架斗殴的等违法行为长期无人监管。除了杨至，还有两名经营娱乐场所的老板同时与林金满和姚国森二人都有来往，有时，他们还请求姚国森代为转交贿赂款给林金满。例如在小榄镇拥有多家游戏机室的某企业老板因在其场地摆放赌博机，存在违法情况，不仅贿赂姚国森，还让他在春节、中秋节代为转交“慰问金”给林金满，共计16万元港币。

“姚国森与林金满关系较为密切，姚不但是林工作上的副手，平时两人关系也比较密切。如姚购买车辆，林主动向有关人员索贿；林买车时，姚又主动向有关人员索贿；另外部分行贿人的红包也曾由姚转交给林，这点林也予以证实了。”何辉强介绍。

一次饭局，林金满和姚国森同时出席，林金满对在座的企业老板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希望大家出钱“凑份子”买一辆车送给姚国森，姚国森很是高兴。在很多活动中，姚国森都从林金满处得到了实惠。

姚国森拥有如此的待遇并不是偶然，2007年初，林金满为时任小榄公安分局永宁派出所所长姚国森升任该分局副政委提供帮助，后收受姚国森贿送的2万元人民币。林金满深知他所持的意见在领导班子中的重要性，姚国森感谢他的提拔也是当然。

在姚国森案开庭时，最后陈述阶段，姚国森曾悔过称，“我没有严格要求自己，一生都在抓犯人，结果自己廉洁自律都没做好。给单位、家人带来了很大影响。我对不起大家”。

“仅仅是投了赞成票”

为姚国森升迁提供便利不是林金满唯一一次“照顾”下属。除了收受外人的钱财，根据检察机关的指控，林金满还多次在下属的升迁中揩油，收受贿赂款共计人民币22万元，港币5万元。

林金满帮助下属升迁的方法并不特别。小榄公安分局局长的身份，让林金满在辖区内诸多事务中颇具话语权，再加上林金满“仗义”、“兄弟义气”的性格，让依附在他身边希望得到升迁的下属觉得有了机会。在帮助升迁的道路上，甚至还有企业家推波助澜的作用。

小榄镇某锁业公司的老板吴均（化名），平日里除了忙公司的事务，还花费不少精力经营着一个令其自豪的“朋友圈”，小榄镇公安分局的几名民警都在他的圈子里。

2007年开始，吴均为了和林金满搞好关系，分多次以过节慰问金、资助学费等名义送给林金满人民币10万元，港币5万元，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在他有事相求的时候林金满可以帮忙。在吴均看来，给林金满送钱是一次长线的“投资行为”。

例如有一次，在与小榄公安分局民警苏毅（化名）的交谈中，吴均得知小榄公安分局中层干部现在正在竞争上岗。于是，吴均鼓励苏毅参加这次的竞争上岗，他向林金满打招呼，希望他在这件事情上能够不持异议。2007年，苏毅升迁为小榄分局治安股股长，事成之后，吴均以赞助买车的名义通过姚国森交予林金满10万元。

后来，苏毅在供述中称，吴均告诉他竞争上岗绝对没有问题，分局领导会充分重视这件事情。

除了苏毅，吴均还通过林金满的关系帮助他的好友、也是小榄分局民警的卢言（化名）升职。案发后卢言交代，2010年底，他在竞争小榄公安分局副局长时，知道时任局长的林金满所持的意见很重要，就通过吴均去找了林金满帮忙。后来吴均通知卢言已经向林金满打过招呼，果然，不久后，他就被任命为小榄公安分局的副局长。

据吴均描述，帮助卢言升迁的好处费并没有特别给林金满，“由于过节时送过钱，所以不想为这件事情再单独送钱。”吴均说。

法院审理阶段，林金满始终对起诉书指控其为下属的升迁提供帮助这一点有异议，对此，林金满认为，提拔民警均按程序操作，还要经小榄镇党委确定，他在中间的作用“也就只有一票”。林金满辩称，自己其实反对卢言升迁，他也明白因卢言和吴均的关系太好，而吴均的社会关系又极为复杂。但在民主测评中，卢言得了第一名，而且，卢言也确实有能力。“我也就只好同意他担任副局长。”林金满说。

林金满的代理律师辩称，涉案的小榄民警苏毅也因为工作能力突出，近些年多次晋升，“被告人林金满仅投了赞成票，并无其他行为帮他升迁”。

面对“只投了赞成票”的说法，检察机关不以为然。何辉强表示，林金满作为公安分局局长的态度，对其下属是否升迁有直接影响，而且其利用职务之便提供帮助的行为，有任职文件、合作协议加以证明，难辞其咎。

仗着能说上话，干预刑事案件

除了干涉下属的升迁问题，林金满的手甚至伸向了司法领域。

检察机关称，在案件处理过程中，林金满为当事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了小榄镇竹源建筑施工队负责人黄枝（化名）3万元、中山市某锁业股份有限公司负责人吴均15万元。

2008年，小榄分局刑事侦查大队六中队副指导员林祥栋承办了黄枝被诈骗一案，因为林祥栋一直在拖延办案进度，迟迟不进行侦查，等着钱用的黄枝想到找林金满帮忙。在他人的帮助下，黄枝的问题反映到了林金满处，他趁机送上了感谢费3万元。

黄枝表示，案件经过林金满的过问，很快便引起了重视。林祥栋不仅破了案，还追回了大量的赃款。林祥栋后来证实，在接到林金满快速办案的“指令”后，对这起一开始并未引起重视的案子很快“上了心”。2012年4月23日，林祥栋从小榄分局被带到中山市检察院接受调查，因涉嫌受贿罪、介绍受贿罪审查起诉，归案后，林祥栋检举揭发了“老上司”林金满的犯罪行为。

为刑事被害人追回款项，收取好处费的林金满后来又尝到了甜头。2010年10月至2011年11月，林金满调任小榄镇政府副镇长期间，分管政法、消防等工作，后任小榄镇党委书记助理，协管政法、维稳工作。虽未直接担任小榄分局的局长职务，但林金满以权谋私的行为却变本加厉。

2010年至2011年间，林金满利用职务之便，通过其他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职务上的行为，为从轻处理某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何坚（化名）提供帮助，后两次收受请托人吴均10万元。2012年初，林金满通过其他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职务上的行为，为从轻处理某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谢昌（化名）提供帮助，收受请托人吴均5万元。

据判决书显示，2011年6月何坚因犯非法经营罪、开设赌场罪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5年，2010年8月25日其被公安机关取保候审。谢昌因犯危险驾驶罪与2012年3月21日被判处拘役2个月，缓刑4个月，同年的2月被公安机关取保候审。

两次刑事案件的干预，吴均负责送钱，林金满则通过向法院相关工作人员打招呼来获得预期的目的。林金满在供述中称，2011年初，吴均请求他帮助何坚从轻判决，并分两次送给他好处费10万元。2012年年初，吴均又让他找法院沟通，希望使涉嫌醉驾的朋友谢昌被判处缓刑，并送给他好处费5万元。经过他的说情，法院对上述犯罪嫌疑人均做出了缓刑的宣判。

除此之外，林金满还为企业经营活动提供帮助，非法收受中山市金盾安防设备有限公司负责人唐雄（化名）20万元。从履历表中可以发现，林金满在小榄公安分局、小榄镇政府任职期间始终是小榄保安公司的主管领导，这为中山市金盾安防设备有限公司承揽工程、收取工程款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记者了解到，林金满在坊间的口碑并不差，部分与他共事的人表示林金满的工作能力强，许多事情的确是亲力亲为，尤其是处理信访问题，但有些时候太过自负，容易独断专横。

担任小榄镇政府副镇长后，林金满仗着自己在上层领导面前能说上话，更加管不住手上的权力，时刻传递着一种信号，“小榄公安分局的财政、人事，我说了算”，并且在工作作风中显示出浓重地方保护色彩，他的落马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