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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的抗战“动作”

2015-09-10王炳根

博览群书 2015年12期
关键词:宋美龄冰心重庆

王炳根

“来日正多艰,任重道又远”

1937年夏天,冰心与吴文藻结束了为期一年的欧美访学回到北平,本来有一系列的文章可写,但几天后发生了卢沟桥事变,平津沦陷,随之北大、清华与南开开始了战时办学的南迁,冰心与吴文藻所在的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坚持在华北办学,想以美国的星条旗保护校园的安全。但城破岂有完卵,已成为日军兵营的清华园的枪声,不时地传入燕园,冰心悲愤地写道:“北平死去了!我至爱苦恋的北平,在不挣扎不抵抗之后,断续呻吟了几声,便恹然死去了!”“五光十色的旗帜都高高的悬起了:日本旗,意大利旗,美国旗,英国旗,红十字旗,……只看不见了青天白日旗。西直门楼上,深黄色军服的日兵,箕踞在雉堞上,倚着枪,咧着厚厚的嘴唇,露着不整齐的牙齿,下视狂笑。”(《默庐试笔》)。

南下的决意已定,只是由于冰心有孕在身,只得暂时留平。这时的校园已不平静,有的学生到前方或敌后,直接参加抗日武装斗争,有的在校内进行一些地下活动,冰心知道后,总是默默地祝福他们,并尽可能地帮助他们。有一次,吴文藻指导的两个学生朱南华与方绰,来到燕南园冰心的居所,提出休学,要到后方参加抗日,但是,燕园之外,到处都是日军,如何出走?冰心找到司徒雷登,用他那辆挂着美国国旗的福特牌小轿车,将两个学生送出城去。当时,就在北京附近的西山,便活跃着一支抗日游击队,游击队里也有燕大的学生,校园的学生秘密为他们助捐衣被,为游击队收集冬衣的人,以“小猫”为代号,深夜学了猫叫,到老师家收集捐献的物品。只要听到小猫叫的声音,冰心便会起床,将准备好的衣物,从后门送出,有一次感觉东西少了点,便将垫在床上的褥子抽出来捐给他们,山上冷,叫他们盖得厚实一点。

1938年6月3日,吴文藻上完最后一堂课,冰心将婚后十年来及之前的写作手稿、讲课的教案、收藏字画、所得赠书、日记、笔记及信函等,分装十五个箱子,存放在阁楼上,接受了吴雷川代表燕大师生“悲愤应难已”的赠言,辞别师友,怀抱十个月大的女婴及一对幼儿幼女,踏上了逃难般的旅程。先是取海天津,由海路经上海、香港,从安南(当时的越南)的海防坐小火车到达云南昆明。“这一路,旅途的困顿曲折,心绪的恶劣悲愤”,都不能细说了。

到达昆明之后,吴文藻在云南大学担任英庚赔款资助的“人类学讲座”教授,同时筹建社会学系。冰心一家先住在昆明,后为躲避日机的轰炸,迁至呈贡乡下,租住在一家守墓人的屋子里,冰心将其命名为“默庐”。安顿下来后,冰心也不能安心写作,三个孩子都小,儿子开始上学,两个女儿跟在身边,学写字,学看画,要听故事,常被纠缠,烦得不行,但她还是抽空为战时地方文教卫生事业做一些事情,比如协助县城设立卫生所,与昆明的医疗卫生部门联系,请来医生、护士,为当地儿童注射疫苗,培训接生员,还协助设立储蓄所等。战时呈贡为了培养师资,开办了呈贡简易师范学校。校长昌景光利用了战时呈贡的人才资源,请北平来的学者、教授来当老师,陈达、沈从文、费孝通、孙福熙、叶雪安、张兆和、沈如瑜、赵凤喈、戴世光、林亭玉、刘雪然、张震等,都先后在简易师专担任过课程。抗战时期,教师的薪俸不高,且能拿到手的更有限,北平来的教授、学者、作家生活也都拮据,兼课的薪俸不多,但有比无强。冰心也被邀请加入这个教师的阵容,但她属义务,不取薪水。当时大家都艰苦,但他们的情况要好一些,自己的版税还有一些,所以提出义务为好。冰心没有中学教学的经验,因而,上课前不仅要备课,还有与学生交谈,以便了解他们的情况。冰心的教学别具一格,用标准的普通话,有丰富的词汇,新颖的例词例句,山城的学生哪享受过这么好的教育?她的课总是会引起学生的兴趣,尤其是主课作文,学生最爱听。近一年的教学中,她从审题命题、构思准备、层次段落、中心思想各个方面进行系统的讲授,用了不少的示范章句,如李清照、杜甫、李白等的著名诗词等。她叫学生要广读精读,多写多练。她还告诉学生:“自然界是神秘、最美的,要观察自然、深入自然、了解自然,大自然给你一切。”冰心教学还有一招,就是奖励。这个奖励当然是她的个人行为,既是鼓励学生,也算资助学生。她常常以纸、笔、练习本等作为奖品,这些都是学生所需要的,有时还会以现金奖励,得到奖励的学生,铭记终生。受昌景光校长之托,冰心还为简易师专写了一首校歌:“西山苍苍滇海长,绿原上面是家乡。师生济济聚一堂,切磋弦诵乐未央。谨信弘毅,校训莫忘。来日正多艰,任重道又远,努力奋发自强。为己造福,为人民增光。”既是对学校的礼赞,对学生的期望,也表达了她当时的心情。

正当冰心重新燃起创作的欲望时,却又得到父亲病重病故的消息。大弟为涵北平来信,开始父亲病重,病危,再来信,父亲去世。信未读完,一口血竟涌上来了。一代海军宿将,最后在沦陷的北平孤独地离去,连最爱的女儿在父亲临终前的孝道都未能尽到,也不能回去奔丧。另一件事是友人从重庆来信,言及宋美龄领导的“新运妇女指导委员会”缺少一名文化事业组组长,询问冰心能否到重庆去担任此职,宋美龄则以威尔斯利女子学院校友的名义,邀请冰心到重庆去参加抗日,别闲居在昆明那个小地方了。刚刚建立起来的默庐生活,又被打乱,一切想要做的事情,又得中止。呈贡简易师专的学生,知道谢老师又将远行,赶来默庐话别,冰心应学生李培伦请求挥笔写下:“一发青山愁万种,干戈尚满南东,几时才见九州同?纵然空世事,世事岂成空。胡马窥江陈组练,有人虎帐从容,王师江镇相逢九原翁,应恨世上少豪雄。”

迎着天上的阳光

1940年底,冰心一家搬至重庆。还是年初,宋美龄为奖励妇女写作及提拔新进妇女作家,责成文化事业组举办了“蒋夫人文学奖金”。征奖资格以30岁以上未曾出版过单行本著作的女性为限。文体规定有关妇女问题的论文和文艺创作两种。奖金总额为3200元,由宋美龄从美国募捐而来。征文启事发表后,有552名妇女应征,收到征文稿件360份。宋美龄亲自聘请吴贻芳、陈衡哲、陈布雷、郭沫若、朱光潜、谢冰心等知名人士组成“蒋夫人文学奖金评判委员会”进行评选。冰心到任文化事业组组长后,将初评选出的120篇作品,分成论文卷与文艺卷,论文卷送陈衡哲、吴贻芳等人评阅,文艺卷由郭沫若、杨振声、苏雪林和自己审阅。经过半年时间的努力,于“妇指会”成立三周年之际公布评奖结果,16名参赛者中奖,获奖作品发表在《妇女新运》杂志上。冰心向宋美龄汇报了评奖的情况,宋美龄很高兴,并问冰心,中国国民党里有没有像样的女作家?宋美龄说这个话的意思是,希望冰心成为国民党里的女作家,但冰心并不想加入党派,便岔开话题,说,也没有像样的男作家吧。宋美龄就说,所以,希望通过你的影响,多为国民党、多为抗战做些工作。评奖结束之后,宋美龄希望冰心对青年写作者作一次辅导,谈谈这次征文评奖中的有关问题,以提高女青年的写作能力。冰心爽快地答应了,也就是在妇指会成立三周年的纪念周中,作了一次《由评阅蒋夫人文学奖金应征文卷谈到写作的练习》的演讲,从征文的优点与缺点开始,引申出写作的条件,一二三、ABC,开列得很具体,都是一些写作与阅读的常识,但到最后,谈到了作者的修养与写作的风格,提出:“一个作家要养成他的风格,必须先养成冷静的头脑,严肃的生活和清高的人格。”“不要先有主义后写文章,因为先有主义便会左右你的一切,最好先根据发生的现象,然后再写文章。”“不要受主观热情的驱使,而写宣传式的标语口号的文艺作品。使人看到感觉滥调和八股。”

冰心到重庆后,还以“信望久著之人员”,遴选为第二届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国民参政会,是战时全国团结对外的民意机构,根据《国民参政会组织条例》规定,参政会有询问与建议之责,对冰心来说,这是一件新鲜的事情,一次在接受《中央日报》记者布谷、岳兰对女参政员访问时,冰心把她对战时小学教材的观察告诉他们,请媒体呼吁:“希望政府当局要极力督促出版界,赶快改善儿童教科书的印刷问题,因为教科书印刷模糊,不仅有损一般儿童的目力,并且会影响他们认字作文的兴趣,问题实在太大了。”

1941年2月19日,蒋介石提倡“新生活运动七周年纪念”,“妇指会”组织了妇女工作比赛,开幕的那天,来了许多人,蒋介石也出席了开幕式。这是冰心来到妇指会之后参加的重要活动之一,文化事业组虽不是主办者,但宋美龄邀请冰心出席并陪同她吃“四菜一汤”的便饭,也让她见识了一下“新运”提倡者的生活方式。晚间,蒋介石与宋美龄发表了纪念广播讲话,并和工作人员聚餐,与中餐不一样,采取了分餐方式,说是这种分餐体现了“新运”推行的“卫生观念”。自到重庆后,参加了实际抗战工作,冰心的心态与生活方式也调整过来了,办公、开会、演讲、组织活动,觉得很充实也很有意义,这是她的一生中少有的体验。

我渐渐的爱上了重庆,爱了重庆的“忙”,不讨厌重庆的“挤”,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些和我在忙中挤中同工的兴奋的人们,不论是在市内,在近郊,或是远远的在生死关头的前线。我们是疲乏,却不颓丧,是痛苦却不悲凉,我们沉默的负起了时代的使命,我们向着同一的信念和希望迈进,我们知道那一天,就是我们自己,和全世界爱好正义和平的人们,所共同庆祝的一天,将要来到。我们从淡雾里携带了心上的阳光,以整齐的步伐,向东向北走,直到迎见了天上的阳光。(《从昆明到重庆》)

重庆的“忙”与“挤”并没有压倒病弱的冰心,她平日爱静,爱独处,甚至爱孤寂,往往是在这种情景之下,涌来创作的灵感。但是,重庆出现了奇迹,竟然可以在拥挤杂乱的环境里,有了写作的激情。当重庆凄历的防空警报响过,当惶悚的人们从防空洞中走出,当孩子的心情尚未从惊魂中缓过,冰心拿起了她的笔:“砰砰砰,/三声土炮;/今日阳光好,/这又是警报!……群鹰在天上飞旋,/人们往山中奔走。/这声音/惊散了稳栖的禽鸟,/惊散了歌唱的秋收。……檐影下抬头,/整齐的一阵铁鸟,/正经过我的小楼。/傲漫的走,欢乐的追,/一霎时就消失在/天末银灰色的云堆。/咬紧了牙齿我回到屋中,/相迎的小脸笑得飞红,/“娘,你看见了那群鸽子?/有几个带着响弓?”/巨大的眼泪忽然滚到我的脸上,/乖乖,我的孩子,/我看见了五十四只鸽子,/可惜我没有带枪!”(《鸽子》)鸽子在诗中往往是和平的象征,这回,冰心通过孩子的视觉,改变了鸽子的本意,“我看见五十四只鸽子,可惜我没有带枪!”表达出诗人听警报躲轰炸强烈的愤懑之情。

《关于女人》

战时的重庆,不仅是政治军事中心,也成了文化中心。平时在南京、上海、北平等地出版的报刊,有的迁到重庆,有的开辟重庆版,而应战时需要创办的报刊也不在少数。报刊的出版,需要大量的稿源。那时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设在重庆,老舍作为“文协”的主事人,联系与团结了一大批作家艺术家。冰心甫抵重庆,老舍闻讯,即在中法比瑞同学会举行茶话会,欢迎冰心吴文藻抵渝,同时欢迎的还有茅盾、巴金、徐迟等来渝作家。在渝的作家郭沫若、田汉、张西曼、冯乃超等七十余人出席。茶话会的新雨旧识,围绕着一个抗战文艺而交谈。在这里,冰心第一次见到中共领袖人物周恩来,“会开始不久,总理从郊外匆匆地赶来。他一进到会场,就像一道阳光射进阴暗的屋子里那样,里面的气氛顿然不同了,人们欢喜活跃起来了!”“只见他不论走到会场的哪一个角落,立刻就引起周围射来一双双钦佩的眼光,仰起一张张喜悦的笑脸。他是一股热流,一团火焰,给每个人以无限的光明和希望!”(《周恩来总理——我所敬仰的伟大的共产党员》)

冰心在重庆与昆明不一样,这里除了文化氛围外,还有许多了解和熟悉她的朋友,她一到,报刊的编辑、记者便找上门来。最先找上门来的是刘英士,吴文藻清华的同学,自然明白冰心的意义。那时,他主持《星期评论》(重庆版),希望冰心开设专栏,栏目的名称由冰心自己设定。冰心本来有两个现成的栏目可写,就是她在《默庐试笔》中所说的“难道是没有题材?两年前国外的旅行,两年来国家的遭遇,朋友的遭遇,一身的遭遇,死生流转之中,几乎每一段见闻,每日每夜和不同的人物的谈话;船上,车上,在极喧嚣的旅舍驿站中,在极哨静的农舍草棚里,清幽月影下,黯淡的灯光中,茶余,酒后,新的脸,旧的脸,老年人,中年人,少年人,男人,女人的悲哀感慨,愤激和奋兴,静静听来,危涕断肠,惊心动魄,不必引伸,无须渲染,每一段,每一个,都是极精采、极紧凑的每一个人格、每一个心性对这大时代的反应与呼叫!在这些人的自述和述事之中,再加以自己的经历和观察,都能极有条理有摆布的写出这全面抗战的洪涛怒吼的雷声。”昆明本欲动笔写出这一切,因为搬家被迫中止,按说,她现在可以动笔写出积压心头多时的一切,但激情过后,重燃就难。两个重大题材一周游世界与战时遭遇,对任伺作家来说,都是极为珍贵的,尤其战争苦难是作家的财富,冰心持有丰厚,却不打算动用。反复思量,决定以“男士”的名义专门谈谈“关于女人”,给紧张的战时生活,平添一些谈趣。于是,开篇的《我最尊敬和体贴她们》《我的择偶条件》,一改冰心以前的风格,似有一种忙乱中的洒脱与风趣。栏目虽然是“关于女人”,但却不是女人的衣着打扮、容貌姿色、烹饪女红、打情骂俏,更不是关于女人红杏出墙,而是以轻松、调侃的笔调,一个一个地写起了身边的女人。从我的母亲写起,我的老师,我的三个弟媳,我的奶妈,我的同班,都是与自己人生有关的女人,我与她们的故事,从城里的“嘉庐”写到歌乐山的“默庐”,从早春写到酷暑写到秋凉写到寒冬。在这个专栏文字中,文字也发生了变化,就是叶圣陶所说的,“她已经舍弃她的柔细清丽,转向着苍劲朴茂”。一共16篇,除了前面两篇泛泛调侃之外,每篇都写了一个女人,14人。按照冰心的交往,与她接触甚至深交的女人还有不少,但是,出版社催得紧,版型等在那儿,当她写完《我的朋友的母亲》时,便搁笔了。最后写了“后记”,1943年9月,男士的《关于女人》,由天地出版社出版。印数5000本。“后记”中说:“世界若没有女人,真不知这世界要变成怎么样子!我所能想象得到的是:世界上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士,”‘美’。”

贞静立山头

抵达重庆后,冰心一家开始住在市中心的“嘉庐”。这里住了三家人,隔壁是教育次长顾毓绣,楼上是驻苏大使蒋廷黻。雾季会议多,来重庆开会的人多,休会时间嘉庐便成了群英沙龙,畅谈国事、官场轶闻、文学潮流、新书话剧,来言去语,妙趣风生。雾季过后,敌机轰炸就来了,那种跑警报的生活,病弱的冰心难以忍受,有一次,活泼的小女儿感染上了麻疹,高烧不退,还得抱着她躲进潮湿阴暗、空气混浊的防空洞,一躲就是几小时,几个同时患病的小伙伴没有抗过去,先后夭折,吴宗黎顽强命大,挺了过来。为了躲避跑警报,冰心在嘉陵江岸的歌乐山上,找到一处土屋,环境不比呈贡的“默庐”差,近有松林,远可眺望嘉陵江,到了晚间,磁器口、北碚的灯光一片,自己却隐在了山林之中。冰心用版税以6000元的价格购下,成了他们重庆的家。简单整理后,搬了进来,起了一个名字:“潜庐”。与“默庐”相似,这个名字也有隐藏、静伏之意,尤其是躲避了敌机轰炸。“歌乐山在重庆西边十六多英里,在重庆受最猛的烈轰炸时节,是最美丽安全的‘疏建区’。海拔三千英尺,在渝西一带山岭之中,最为幽秀挺拔。而且山上栽遍了松树,终年是重重叠叠的松影,山径上遍铺着软软厚厚的松针。”当时中美情报合作所便在附近,美国兵有时会带了大狼狗来到“默庐”,惊讶山中竟然有操如此流利英语的妇人,冰心就告诉他们,自己曾在美国留学三年,学校在美东波士顿郊外,美国兵一听说“威尔斯利女子大学”便肃然起敬,说那是一所很有名的女校。冰心还邀请他们到家做客,看留学时的照片。他们也告诉冰心一些事情,说他们来中国执行任务,共同抗日,但也时常想家,尤其是圣诞节,这里听不到圣诞的歌声,也不能与家人度假。

搬进歌乐山中,也有诸多的不方便,离市区远,上下山或徒步或坐轿(滑竿),再坐小船或汽船沿江行,上岸后再乘车至城中各处,上班、购物、开会、访友无不如此。每至一处,需要用的时间,或长或短,最快也得两三小时,在这种情况下,冰心如何能再到位于市中心的“妇指会”上班(哪怕每周一次)?宋美龄体谅她,且事先曾有“暂时的义务性质”的约定,所以,便同意冰心辞去职务。冰心对宋美龄也尽校友情谊,答应寻找她的接替人、答应如需要仍然可以挂她的名、答应“妇指会”需要帮忙仍会尽力,尤其是“妇指会”的刊物,写稿或组稿,都可尽到义务。宋美龄还叮嘱冰心,你是女参政员,要多为女界与儿童说话。

对于冰心的去留,外界多有猜测,《妇女新运》在《女作家近况》中,专门说到此事:“谢冰心女士,现任新运妇女指导委员会文化事业组组长,去夏因病在歌乐山养疴。其子女(一男二女)亦相随山居。其夫吴文藻博士则每星期末上山团叙。女士最近精神极佳,不久想能复原。”(《妇女新运》1942年第3期)。可以看出,直到这时,冰心虽然没有在“妇指会”上班、工作,但仍然挂名组长。

虽也下山访友,但多为山上待客。隐藏山中潜庐,既可躲避敌机轰炸,也是战时都市休闲之地,一些在重庆的朋友常会择了休息日,到山上休假、度周末。“力构小窗”下那一架小床,便是为客人准备的,晚了、迟了,便依窗而卧,清风徐来,婆娑的树影与月色探了进来,全然忘却都市的轰炸、远处的沙场。要是人太多,便通宵聊天,再喝上一点酒、一杯咖啡,甚至有了对诗唱文的雅兴。文协的老舍是常客,每回上山,会带来许多文艺界、抗战前线的消息,令潜庐与山下的文艺界与抗战的前方联系了起来,也给潜庐带来生气。“中年喜到故人家,挥汗频频索好茶。且共儿童争饼饵,暂忘兵火贵桑麻。酒多即醉临窗卧,诗短偏邀逐句夸。欲去还留伤小别,阶前指点月钩斜。”这是老舍当年书赠吴文藻和冰心的诗句。重庆历来是被人称之为火炉的地方,一到夏天,酷热难熬,歌乐山上就清凉多了,一次,老舍陪了郭沫若、冯乃超等上山。夜凉风清,倾心相谈,从战事谈到和平,从文艺谈到社会,郭沫若还关心着冰心的健康状况,要她多注意休息,抗战胜利后,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老舍再次上山,带来了郭沫若题赠的五律:“怪道新词少,病依江上楼。碧帘锁烟霭,红烛映清波。婉婉唱随乐,殷殷家国忧。微怜松石瘦,贞静立山头。”顾一樵(毓琇)步郭沫若韵,也有《潜庐》:“病瘦岂关愁,高吟独倚楼。诗心莹夜月,文藻溢江流。婉婉唱随乐,殷殷谈吐忧。岁寒松柏意,冰雪满峰头。”

1945年初,抗日战争接近胜利的时候,一些民主党派、群众团体发表了《对时局宣言》,主张和平建国,主张民主与自由,郭沫若起草了《文化界时局进言》,提出中国的时局,应召开各党派公正人士参加的“国是会议”,组织“战时全国一致政府”,重点提出六条实现民主的要求,最后写道:“形势是很鲜明的,民主者兴,不民主者亡。中国人民不甘沦亡,故一致民主团结,在这个洪大的奔流之前,任何力量也没有方法可以阻挡。”“进言”草就,进行了广泛的征集签名,充分显示文化界的意志与力量。当时,臧克家与力扬上了歌乐山,冰心病卧在床,但她看过“进言”后,赞同“进言”中的各项要求,便让大女儿吴宗远代签了名。在这个“进言”中签名的多达312人,许多都是著名的作家、诗人、画家、导演、演员、作曲家、戏剧家等。“进言”发表后,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从签名中看到“谢冰心”三个字,觉得可能有“诈”,便派一位副部长专程上了歌乐山,以探望为名,实则询问那字是不是冰心所签。冰心很平静地回答说,是!并说,民主是三民主义的主张,参政会中也多次谈到民主的问题,现在抗战快胜利了,实行民主建国应该是贵党的方针啊。

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那一天晚上,冰心在歌乐山上,“望着满天的繁星,和山下满地的繁灯,听到这盼望了八年的消息!在这震撼如狂潮之中,经过了一阵昏乱的沉默。就有几个小孩子放声大笑,有几个大孩子放声大哭,有几个男客人疯狂似的围着我要酒喝!”冰心看着周围的孩子与朋友,自己既没有笑,也没有哭,没有喝酒,只有沉默!

(作者为冰心文学馆原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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