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袖

最真的爱悄然远走

2002年5月的一天，大连海星船务公司的货轮蓝天号正航行在从地中海前往波罗的海的途中。通讯部同事王海飞拿着一张电报单，兴奋地跑进船舱向技术员赵波报喜：“小赵，好消息啊，你老婆怀孕了！这是她请人从公司总部发来的电报！”

赵波拿着电报，足足看了十分钟，内心暗流翻滚：妻子林英为何在这个时候有了孩子？

赵波和林英是大连人，出生于1971年。两家都住在老虎滩秀月街。在赵波五岁时，他的父亲抛妻弃子，和一个女大学生去了哈尔滨。林英是他的邻居，看两个孩子玩得好，林家经常唤他一起吃饭。赵波和林英一起上学、玩乐、成长，爱的种子很自然地就在两个青梅竹马的孩子心中生根、发芽。大学毕业后，为了给母亲幸福的生活，赵波当了一名收入高的海员。林英则在海港的港务部门上班。1997年初，25岁的他们携手走进婚姻殿堂。

婚后，每次送赵波远航，林英总会温柔地告诉丈夫：“不要感觉孤单，月亮代表我与你相伴。”大洋上的赵波也忘不了妻子，海轮每停靠一个城市，他就给妻子寄一张富有当地特色的纪念卡……

但两人甜蜜的婚姻也有缺憾：结婚多年，两人相聚太少，一直没有孩子。本来就不太喜欢林英个性的婆婆赵红娟时常给儿子打电话抱怨林英的诸多不好。这年3月，赵波回大连，赵红娟告诉他：林英最近与一个男同事走得很近。赵波本没往心里去，可那天下午，他去接林英下班时，却接到她有事晚下班，让他先回去的电话。赵波一直在单位外等林英，过了十多分钟却意外看到林英与一个男同事说笑着进了一家饭店。林英事后告诉他：她与那位男同事最近正在一起复习考职称，吃饭是为了多交流。赵波有了心结，在家仅呆了七天，就因公司临时有任务通知他上船运矿石到了欧洲。不想，心结未解，又传来林英怀孕的消息。

窗外，海浪不断拍打着船舶，也拍乱了赵波的心。这年10月，赵波结束航行，回到了大连，在码头迎接他的是怀孕已6个月的林英。当林英拉着丈夫的手，让他抚摸孩子的胎动时，赵波冷不丁问出了压抑已久的问题：“你，你给我说实话，这孩子是我的吗？”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林英情绪受刺激，甩手狠狠给了赵波一记耳光，结果，因为用力过猛，脚下一个踉跄，竟跌坐在地。令人揪心的是，不但孩子最终没能保住，医生告诉赵波，林英还身患子宫疾病，怀孕前长年治疗，子宫内膜已经非常脆弱，这次能怀上孩子已经是侥幸，受损后新伤旧病一起发作，子宫必须摘除。

林英一天后才从手术中醒过来，得知失去子宫，万分悲痛之下她告诉了赵波一个秘密……

两人在参加婚前检查时，她被查出患有子宫内膜粘连、异位。当时医生告诉她：这种病不好根治，但如果不治，很难怀孕。林英听得脸色惨白，但她太爱赵波，担心因为这病，他和他的家人会反对他们结婚。因此，走出检查室时，她对赵波悄悄隐瞒了结果，而为结婚忙碌的赵波也没细看检查结果。

婚后，赵波常年在外，林英工作之余独自求医，一边吃中药调理，一边做了三次子宫手术。每一次手术，她都以外出旅游为名，由同学陪着。历尽艰辛治疗四年后，林英这才好不容易怀上孩子。

真相如此残酷。赵波悔恨交加，跪在妻子的病床边号啕大哭。赵红娟却无法接受儿媳妇终身不能再生育的事实，半个月后，林英出院的当天，趁着赵波外出购物的当口，赵红娟跪在林英面前说：“赵波自幼孤苦，如果再没个孩子，他这一生也太可怜了……你那样爱他，就离开他吧！”林英心如刀绞，再想起自己与赵波这么多年的感情，竟被丈夫无端怀疑，心也冷了。

两天后，林英向赵波提出离婚，搬回了娘家。

兜兜转转走不出命运迷宫

曾经浓烈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赵波说什么也不同意离婚，但林英态度坚定。赵波在大连待了三周，却无法说服林英改变主意。

八个月后，赵波再次回到大连。当他到林英家找她时，远远地看到她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眼前的林英脸庞瘦削、目光疲惫、脸色发黄。

林英讲起了赵波走后她的生活：赵红娟多次找她，求她放手;她得让自己接受不能生育的残酷事实，还得为坚持不放手的赵波担心，每天像是活在夹缝中，进退不得。带着满腔的无奈与伤感，在林英近乎哀求的目光中，赵波含泪点头：“我还你平静。”

就这样，两人在31岁时，终于理智地离了婚，林英在单位附近独自租房住。

2005年初，赵波换了一份在货运公司搞技术修理的活，可以长年留在大连、不用出海的赵波告诉林英：“两个人不能相爱，也可以做朋友。”他时常帮林英疏通下水道，检查电源、电器，隔段时间还一起吃个饭。林英感动又着急，催他早点考虑再婚。

有亲友劝林英和赵波复婚。林英却摇头：孩子的逝去，是两个人心头永远的伤。

转眼到了2007年初，林英出现心跳加速、头晕、恶心等症状。2007年4月12日，昏倒在办公室的她，被同事送到医院急诊。经过头颈部CT检查发现，林英的头颈部脊椎膜上竟长着一个大约1厘米的肿瘤。经过分析确诊，林英患上的是脑脊髓肿瘤。这种肿瘤与她为治疗不孕不育大量服用激素有直接关系，且对放疗和化疗都不敏感，只能进行手术切除，对生命没有威胁，但是容易压迫大脑神经，导致瘫痪，而且手术切除后容易复发。

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林英将病情告诉了父母，却对赵波进行了隐瞒。可4月20日，林英手术时，林家父母还是打电话将他叫到了医院。在赵波的陪伴下，林英进行了第一次手术，肿瘤被顺利切除。

一转眼，到了2008年底，在赵波的精心照顾下，林英的病情逐渐稳定。但这年12月25日，一次车祸，夺去了林英父母的生命，猝不及防的噩耗再次将林英击倒，在连续3天为父母守灵后，她昏倒在殡仪馆。经检查发现，在林英原来被切除的脑脊髓肿瘤附近，又长出新的肿瘤，而且发展得更加迅速，已经侵袭了颈椎和头部神经。如果不切除，还会造成猝死，但手术虽然可以保住性命，却极易造成高位截瘫。

很快，医生为林英切除了肿瘤，然后将她转入大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十五个小时后，林英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可她的情况比医生预想的还要糟糕：脖子以下全部失去知觉。为了帮她维持生命，医生不得不将她的气管切开，连入呼吸机。这样一来，林英就再也无法离开ICU病房，她能听见别人说话，但无法表达，唯一能与外界交流的只有眼神。

赵波温柔地抚摸着前妻的手，内心酸楚不已：“不要担心，以后我就是你的手，你的脚，你的嘴……”林英紧紧闭上双眼，泪水却无声流出。

ICU六年守护心海升明月

林英苏醒后，赵波就担起了照顾她的重任。可林英根本不想看到他，只要赵波出现，她就紧闭双眼，任他说什么，都不理。可等他一走，她又马上睁开眼来。

几天过后，连医院护士都看出来了，林英不想见赵波。负责照顾林英的护士周杰只有18岁，有一天不客气地对赵波说：“既然病人不想见你，你以后就少来啊，弄得她心情不好，对治疗不利。”

赵波于是将两人之前的经历细细向她道出，护士听得两眼泪汪汪，跑去向医生汇报后，医护人员被他们的感情所打动，特批赵波每天消毒后可以进入ICU病房内半小时，在里面照顾林英。可林英对他依旧不理不睬。

第五天夜里两点多，赵波正在病房外面睡觉，突然听到病房里面传来一阵仪器刺耳的尖叫声。进入林英病房后，医生和护士都大吃一惊：全身只有眼睛和舌头能动的林英，竟然用力咬破了舌头，让鲜血倒流进了喉咙，引发强烈的咳嗽，刺激心压迅速升高，旁边的监控仪就发出了警报。

经过一阵紧急抢救，林英才脱离了生命危险。医生不解地对赵波说：“病人这个样子，要咬破舌头，几乎不可能，可见她求死的念头多强，这究竟是为什么？”赵波跪在林英的病床边，多年的委屈与压抑在瞬间爆发，赵波抱着林英号啕大哭起来。在他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林英的泪水滴落在赵波的头发上。从头顶而来的那丝冰凉让赵波抬起头，林英不再躲闪他，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化作晶莹的泪花。赵波一字一句地问林英：“英子，我刚说的话，你若理解并且赞成，就眨三下眼睛！然后，我们一起努力。”林英静静地眨了三下眼睛！

赵波紧紧抱住林英。医生曾给他建议，要让林英的大脑神经处于思维状态，这样她的大脑才不会退化，最后才不会成为植物人。赵波反复思考后，琢磨出了一个办法：将这间ICU病房当成两人的“生命之船”，他要“带”林英重走他当海员时经过的线路，用丰富多彩的游历见闻来刺激林英的大脑。

那天之后，赵波开始讲航海的故事：“英子，今天我们的船行驶到了希腊，你看，爱琴海多漂亮，沙滩上有好多情侣……”“英子，这里是世界闻名的黑海，这里的海盗好多，你可别被海盗看到，小心把你抢去当老婆……”赵波当了7年的海员，足迹遍布四大洲五大洋，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中，林英渐渐听上了瘾。

时间在赵波的讲述和陪护中缓缓向前。他请求医院，将林英的病床靠窗放置，让她能看到窗外的风景。他还自制了一个黑板，上面写着吃饭、肚子痛、上厕所等字样，挂在床头，林英有什么需求，可以通过对黑板眨眼睛，让人知晓。他学理发，每月为林英剪发。在赵波的精心护理下，医生们最担心的褥疮、感染等问题，在林英身上没有一点迹象。林英一直卧床，体重并没有下降，反倒比原来重了10斤。而为了增强体质，保证自己不出问题，赵波每天早上都要长跑三公里到医院，再将沿途的见闻讲给林英听。

2011年中旬，林英居然会笑了！医生找不到合理解释，只能说，是赵波每天的旅途趣闻，刺激了她大脑的神经，并让她一直保持愉快的心境，面部神经也渐渐恢复了功能！而在对林英进行全面检查后，医生发现：在赵波日积月累的“刺激”下，林英患脑脊髓肿瘤后受损的神经竟然一点点出现了再生的迹象，当神经再生更集中、广泛时，林英的瘫痪程度必将减轻。赵波和林英对此兴奋不已，并充满希望地坚持着。

终于，2014年8月，更加可喜的变化出现了：林英的手指尖能动了。医生为她进行了全身检查。发现林英的体内逐渐开始建立起肢体神经反射弧。医生们纷纷惊呼：“这在世界医疗史上都堪称奇迹呀。”林英的变化，相当于被冰冻了6年的人，身体器官正在一点点复苏。

2014年底，林英的手有力量了，能握赵波了。

赵波告诉林英：经历考验后的真心不仅能将所有伤痛抚平，还能让感情开出更浓郁而美丽的花。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她重新嫁给他！

面对赵波的求婚，林英腼腆地笑着，微微点了下头。经医院特批，2015年8月20日七夕节，ICU病房里举行了一场独特的婚礼：林英穿着病号服，却戴着白头纱，在婚礼进行曲中，赵波为林英戴上了结婚戒指……

婚礼结束时，护士周杰被他们的真情感动，认这对新人作干爹干妈。赵波拥着林英说：“英子，现在我们连女儿都有了，我们的家和人生都圆满了！”

林英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那笑容让赵波感觉到，六年来，这艘“生命之船”经历了无数风雨，终于驶入了宁静的海洋，在海洋上空，那轮代表着他们爱情和幸福的明月，正在他和林英的心海里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