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静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仙鹤是神圣、高洁、德行美好的象征，是文人墨客笔下的神鸟，“鹤鸣九天”更成为人间难得听闻的神话天籁。然而在云南省东北部乌蒙山系的一个高寒山乡中，村里的孩子们从小就听着黑颈鹤的叫声长大……

冬日大山包：

雪的世界，鹤的天堂

早晨8点从云南省会昆明出发，走昆曲高速公路再转向嵩待高速公路，下午3点左右就到达滇东北最大的城市：昭通。天色尚早，我们一鼓作气向距离城区79千米的大山包黑颈鹤自然保护区进发。

大山包乡位于昭通城区西部，最高海拔3364米，最低海拔2500米左右，方圆192平方千米，年平均气温仅6.2摄氏度。雄伟的高山、宽阔的草甸、碧绿的湖泊、无边的云雾、晶莹的冰雪，组成了一幅美丽纯净的高原风景画。

2004年，大山包省级自然保护区新发现了5种鸟类，其中，被誉为“鸟类熊猫”的黑颈鹤，是中国特有的鸟类，也是唯一生活在高原的鹤类。按照国际鹤类基金会公布的数字，黑颈鹤的种群数量目前仅存7000多只，为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并被列为世界濒临灭绝的珍稀鸟类。据统计，每年来云南东北部越冬的黑颈鹤种群数量在3000只左右，云南成为全球最大的黑颈鹤越冬地。

黑颈鹤“来不过九月九，走不过三月三”， 每年冬季，在青藏高原产卵、繁殖后的黑颈鹤，飞越万水千山，落脚到大山包。从10月底至次年4月初，它们在这里度过温情的冬季。

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乡，一只只黑颈鹤犹如天国的精灵，在雪后半封冻的湖泊和小水库边悠然地起飞、翱翔、降落，尽情享受未被污染的家园。这里的草甸，这里的霜晨，这里的冰花，为它们提供了自由嬉戏和起舞弄影的背景。它们戏水的风姿，游天的倩影，给大山包寂寥的冬天增添了精彩的内容。

在通往大山包乡海脑壳村的乡村土路上，车子驶进一片惊人澄澈的月光里。车灯仿佛不需要开了，大片曲线温柔的丘陵正在冬闲，冷冰冰地不生一草一木。在我们身后，有一尊黑颈鹤交颈高歌的雕塑，表示我们已经进入大山包黑颈鹤自然保护区。

晨起浓雾：

在童话般的世界寻鹤

日出时分，是拍摄黑颈鹤起飞觅食的不二时机。

6点半起床，背上沉重的摄影设备，跨过结冰的小溪，我们呼着白汽，爬上村边一座小山。朔风呼啸，往每个人的衣缝里钻，披着厚霜的枯草顽强地摇摆着。我们脚下的村庄披雪凝霜，一片土房茅屋仿佛是糖霜装点的童话小屋。

忽然，远处传来第一声黑颈鹤的鸣叫，接着一群鹤先后开始鸣叫。那声音时快时慢，悠远而高亢，穿透浓雾和风声，准确无误地进入人的内心深处——鹤群醒来了。

作为唯一的高原鹤类，黑颈鹤这些年的繁殖地和越冬地海拔分布越来越高，为什么？高寒山区人少嘛！20世纪70年代，有村民还在海拔3200米的大海子捡到过黑颈鹤的蛋，而数年前昭通黑颈鹤保护志愿者协会的创办者孙德辉却在海拔更高的新疆阿尔金山才发现黑颈鹤的蛋，这些都是人类活动对黑颈鹤生存的影响。

浓雾里，我们分头寻找牧羊人在山坡上挖出的避风土凹子，将拍摄设备架起来，对准东方群山的山脊线，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不一会儿，就会有黑颈鹤从湖里起飞，从冬日红红的阳面前飞过，到不远处的山地田野中去觅食。

最好的拍摄时机，往往就在太阳初升时的1分钟内，过了这短暂的一瞬，阳光迅速变得刺眼，就拍不到什么了。而在这1分钟内，却也不一定有黑颈鹤从镜头前飞过，不一定就能在镜头里留下最理想的姿态和队形。虽然拍摄不易，往往就是瞬间的美丽，可这却成为吸引我们拍摄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一会儿，雾开始消散，鹤群叫声越来越密集。10点左右，黑颈鹤陆续起飞，在长焦镜头里，很容易就发现多数黑颈鹤起飞时脚上都戴着一个或两个冰环。黑颈鹤是以家庭为单位生活的，两只黑颈鹤是一对新婚夫妇，三只到四只黑颈鹤是一个家庭，而一只黑颈鹤，要么是单身的青年，要么是丧偶的孤鹤。孤鹤很可怜，它必须在鹤群中担任警戒任务，还不得与其他黑颈鹤争食。

一只黑颈鹤突然从我们眼前飞过，那悠长的鸣叫仿佛能传到天边。放眼望去，海子里的黑颈鹤正一拨一拨地起飞去附近的田地里觅食，果然只有它是“耍单帮”的。昨夜它把两只脚都立在水中，水面结冰，一夜站下来脚被冰面固定住了。于是它用嘴啄，来回晃动爪子，把脚挣脱出来，然后扇动翅膀，开始一天当中的第一次飞行。当它飞上天空时，双脚上还留着两个亮晶晶的冰环。

湖泊冰面：

黑颈鹤捕鱼现场

都说大山包是云南的“小西藏”，真是名不虚传。每到岁末年初，云南大部地区都会下一两场雪。几天后，春城昆明的雪景早已不知去向，而这里的山峦却还点缀着残雪。一大片地势开阔的丘陵地区，一路的温柔曲线，间或有一堵高耸的山峰，山坡上冰冻坚硬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白光。不远处的山坡小路上，几位大海子村的村民结伴去放羊，他们披着高寒山区山民特有的白色波形羊毛毡子。因为大海子边的山地受保护不能放牧，他们就绕远路去山那边。

走着走着，路边的草地上出现几只黑颈鹤。原来是一家三口在觅食，个头大一些、东张西望的是雄鹤，个头小一些、忙着觅食的是雌鹤，那翅膀上的羽毛呈浅褐色、到处乱跑呱呱叫的是小鹤。因为年纪小，它脖子上的绒毛还是白色的呢！从生物进化的角度来看，黑颈鹤是一种十分古老的动物，始终保持着适度而有限的繁殖。雌鹤每年只下两个蛋，通常在自然竞争中只留下一只雏鸟。雄鹤和雌鹤就尽心地抚养这只小鹤，因此，三口之家是最常见的。

跳墩河其实就是白色山峦环抱中的一个湖泊，由湖里流出蜿蜒曲折的径流滋润着周围丰美的水草地。我们爬上一个较高的山坡，美丽景色尽收眼底。下面不仅有大群黑颈鹤，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水禽。在深蓝色的天空里，不断有鸟群起飞，不断有鸟群降落，各种叫声混杂在一起，像一场音乐会。我的任务是数数鹤有多少只，这可不容易，在我看来每只鹤比蚂蚁大不了多少，手边又没有望远镜。只好采取“数两遍再除2”的方法。费了好大劲，数得“120只左右”。

在黑颈鹤每天的生活中，觅食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早晨，我拍到一只黑颈鹤难得捕到一条鲜鱼。它慢慢走在沼泽里，低着头使劲看，忽然迅速用尖嘴啄下去，一下便叼了起来。然后，它低调地穿过捕鱼高手苍鹭，鱼夹不住了，低头重新夹一下。几个同伴眼馋，渐渐向它逼近。就在它重新叼起鱼走了没多远，一大群黑颈鹤向它发起进攻，把它逼到水里，终于，一只强壮的雄鹤从它嘴里夺下了这条鱼。

水里游着赤麻鸭、绿头鸭、灰头鸭，还有一只灰鹤，平静地目睹着这一幕。据说，黑颈鹤之间，常常互相抢东西吃。其他这几种鸟类倒不会跟黑颈鹤争食，想来在体型上也不是对手。

冬天水面冰封之后，赤麻鸭、斑头雁、黄鸭、白鹭等对冰面之下的小鱼只能干瞪眼，唯有黑颈鹤能用自己的尖嘴轻易破冰取鱼。有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景象，一些黑颈鹤用嘴将冰面凿出一个窟窿，从里边叼出一些小鱼放在冰面上，这时，旁边的赤麻鸭、绿头鸭、黄鸭等野鸭和斑头雁、黑鹳等鸟类迅速围上来，啄食这些美食，而正在捕食的黑颈鹤对此居然视而不见，仿佛是特意请它们吃大餐一样。不仅如此，黑颈鹤再次捉到小鱼后，还会将小鱼放在其他候鸟的中间，任其争食。这真是奇妙的景象！

人与鹤：

和平相处亦有道

中午12点，村姑小陈出门给黑颈鹤投食。

为野生黑颈鹤补充投喂食物，是这里保护黑颈鹤的措施之一。大山包土地贫瘠，作物产量低，百姓刚刚解决温饱问题。往年，黑颈鹤飞到田地里啄食农民辛苦种下的土豆和玉米，人鹤之间产生了严重的争食矛盾。政府和保护区在严寒的冬季适当给黑颈鹤补充食物，能帮助这些候鸟顺利越冬，更能帮助村民与黑颈鹤和睦相处。

小陈是当地村民，自然保护区就在他们村里面。2003年，小陈刚刚出嫁，她的婆婆董应兰57岁，已经坚持给黑颈鹤投食12年了。因为黑颈鹤来大山包的这段时间大多是严寒潮湿和风雪交加的天气，老婆婆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和雪盲，手脚冰冷、麻木，行动不便，背着沉重的箩筐出门投食的时候，经常在泥水里摔倒。于是，刚过门的小陈就接下了这项工作。

小陈每天为黑颈鹤投喂3次食物，分别在早上7点半、中午12点、下午4点半。食物主要是玉米，每次60斤，全部是用背篓和提篮装着背到海子边去。

黑颈鹤认得她的红色羽绒服，它们知道她要做什么。她一出现，整群鹤便全都望向她，跟在她后面小跑，离她只有三米左右。

三米，可能已经是黑颈鹤和人类之间最近的距离了。北方人工饲养的丹顶鹤可以和人共同嬉戏，但是野性极强的黑颈鹤对人非常警惕。普通人若是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出现在百米开外，都可能把它们吓跑。

开春后是成年鹤们求偶的大好时光。成年鹤至少5岁才能对异性产生兴趣。雄鹤们为争夺一只雌鹤，往往使尽浑身解数，展开优美舞姿，雌鹤则在一旁优雅观望。舞蹈停止后，雄鹤又是引颈高歌，又是展翅鞠躬。如果雌鹤对哪只雄鹤动了心，它就会应声歌唱，接着，它们两个一道翩翩起舞、高声歌唱，这就算“婚礼”结束了。然后，双双返回芦苇丛中共建新房。

“来时不过九月九，去时不过三月三”，越冬后，黑颈鹤便会排成队列，飞回四川省境内的若尔盖大草原进行繁殖。

在大草原上，新的生命故事又开始了。

（责任编辑/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