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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川江险滩的治理

2015-09-10陶灵

文史杂志 2015年3期
关键词:险滩川江礁石

陶灵

长江流经四川宜宾、过重庆至湖北宜昌之间的长江上游河段,称之为川江,全长1033公里。千里川江暗礁密布,明岩林立,各种险滩和碍航礁石多达300多处,平均每3公里多就有一处,主要集中在重庆至宜昌的航道中。它们有如一张张虎狼般的血盆大口,随时可以吞噬上下水行船。

唐乾宁(894年—897年)年间,朝廷命官李峣携家眷沿江而下去荆州赴任,途经夔州奉节时遇川江洪水暴涨,夔州太守留他待洪水退了再走。李峣因朝命不敢停留,冒险出航,还没等岸边目送的夔州官吏离去,船就被卷入巨大的漩涡而沉没。李峣一家及全船120人遇难。

川江刚有轮船试通航的1900年12月27日早晨7点,一艘德籍商轮“瑞生”号由宜昌上行,上午11点驶入西陵峡崆岭滩时,不幸触礁沉没,乘客死亡甚多,损失惨重。这是川江遇险沉没的第一艘轮船。各国轮商因此畏而却步,川江轮运因此沉寂了近10年时间。

1955年12月12日凌晨5点43分,长航“人民15号”轮下水航行至单行控制航道云阳巴阳峡时,因江面浓雾笼罩,没看清航标,碰撞在右岸的岩石上沉没,37人不幸遇难。少年时代,我乘坐小火轮班船曾多次经过巴阳峡,枯水月份看见过岸边岩石上记载的这次海损事故文字。

在航运大事记里,还有一行短短的记录:“1971年12月30日,长江航运公司重庆分公司‘东方红104’轮夜航至故陵沱触礁沉没,死亡10人。”当时船上有一位女广播员——有着像“李铁梅”一样漂亮的齐腰长辫——在轮船触礁时的慌乱中,被门夹住了,没跑出来……上世纪70年代,川江客轮上的女广播员应是那代乘客心中的女神,不比现在电视节目的女主持人逊色,“李铁梅”又是那个年代的美女标准。时为少年的我,曾为女播音员的香消玉殒惋惜了很久,后来路过云阳县城对岸的飞凤山脚时,顺道拜谒过她的墓地。

古代川江的治滩窍门

古代川江航道完全处于自然状态,治滩的施工技术和手段虽然不能与今天同日而语,却仍显出古人的智慧与坚韧。

宜宾是位于川江零公里的城市,古称僰道,岷江从这里汇入川江。古时入口处有一个僰道大滩,对过往船只是一个很大的障碍。滩中礁石巨大、嶙峋,石质异常坚硬,很难凿打。秦昭王后期(公元前256年—前251年),李冰担任蜀郡太守,在兴修都江堰水利工程的同时,对僰道大滩进行了整治。早在战国中后期,蜀国已出现冶铁业,可制作各种铁器工具。李冰在四川境内的几处治水工程中,大量使用过铁器工具。但对于僰道大滩的坚石,这些铁器根本起不了作用。李冰博采众长,从民间群众中找到了智慧,用“积薪烧石”的办法治滩。

冬季水枯,露出很多礁石,是治滩的最佳时期,千百年来治滩都是这种选择。李冰运来大批干木柴和枯树枝,厚厚地堆积在裸露的礁石上,点火焚烧。烈火熊熊,礁石在高温下膨胀,用醋浸湿,使其层层裂缝;再用冷水迅速浇泼,高温下的礁石突然遇冷,骤然收缩而爆裂、石碎。再对爆裂后的石块用铁器凿打、锤击。按这种方法,多次反复进行,终于把露出水面的礁石凿打平了,航道通畅起来。

东汉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三峡之西陵峡中山崩形成著名的险滩青滩,以后青滩又多次发生巨型岩崩造成断航,最长一次从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起,断航时间竟达82年之久。北宋皇祐三年(1051年),秭归知州赵诚整治川江三峡青滩时,也使用了“积薪烧石”的办法,稍有不同的是,对完全裸露的礁石,知州赵大人把木柴堆放在礁石的根部焚烧,效果更好。

明天启四年(1624年),湖广按察使乔拱壁带领归州知州杨奇珍,对青滩进行较大规模的整治。两位大人治滩仍然采用前人烧石的办法。不过这次燃烧的不再是木柴树枝,改用煤炭,体积小、火力大、燃时长,发出的热量更大。前人燃柴是堆在礁石上或礁石根部,这两位大人的方法又进了一步:用人工在礁石上挖凿一些孔洞,把煤堆放在洞里燃烧,集中了热量;达到一定温度后,再淋醋浇水,礁石立刻胀裂一层;然后逐层这样煅烧,直至成为可用铁锤凿打的块状。

历史上青滩多次岩崩,塌体堆在江内成千上万立方米,尽管两位大人“挖石洞燃煤”的办法比以前大有进步,但想完全除去礁石实不可能——这次仅在险滩中开出了一线航道,供船只上下。

川江支流上的嘉陵江,也是险滩滩碛相望,从四川广元至重庆朝天门汇入川江的740公里河段中,就有各种险滩345处,平均2.14公里一处。广元北90公里处的嘉陵江有个九井滩,滩中名为蛤蟆、青牛、青塠的三大巨礁,伏在水中危及过往船只。

宋淳熙(1174年—1189年)年间,利川路提刑张蒙为除去这三大巨礁,设计了一种简单的机械,请铁匠制作了出来。顺带说明,宋朝的路为一级行政区划,相当于省,利川路都督府设在今天四川省的广元市(古名绵谷县)。提刑官在大家的印象中是主管司法、刑狱的官吏,其实还兼管农业和桑蚕业。古代机构设置没有现在细,河道整治也划归农桑,提刑官张蒙治滩也就不奇怪了。

张蒙的这种机械用三根铁杆搭成脚架,置放在礁石上,杆顶悬吊一只大铁锤,外形像一只大橘子,重750公斤,用铁索连接。铁索的另一头由几个人拉着。听到“放”的口令后,拉索人一起松手,铁锤猛然下落,朝礁石砸去;随着口令再拉起铁锤,又松手砸下去,一次次地直到把礁石砸破、击碎。张蒙没把铁锤做成球形而是做成橘形,因为后者砸在礁石上的接触面大些,回弹小,不易滚动。就这样,用现在看来十分笨拙的方法,张蒙除去了九井滩中的蛤蟆、青牛、青塠三块巨礁。我们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

忠县下游约25公里处有一个枯水浅滩,地形极其复杂,江心有一条大石梁和沙石碛坝,把河床分成两个河道。其中北岸河道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礁石;特别是南岸河道有一山岩伸入江中,阻碍江流,形成紊乱的泡漩水。船夫称山岩为折尾子,滩叫折尾子滩。船行此处,常遭折毁。

清乾隆四十年(1775年),忠州刺史甘隆滨用生铁铸造12口大钟,沉入折尾子山岩前的江底,使水流减缓速度。沉江铁件为什么要铸成钟的形状?一块同样重量的铁,钟的体积当然要大得多,河床的粗糙程度就增大了,改变水流的效果会更好。甘隆滨的“沉铁”办法,是一个首创,当代川江治滩施工中,也运用了这种改善江水流态的理论。

僧人与乡绅善心治滩

虽说川江航道的整治,乃沿岸地方官职责所在,但商家、船帮中亦多有集资整治川江险滩的事,更不乏纯粹出于善义而筹资和捐资,自愿整治险滩者。

在江津朱沱镇的江面有一道3公里长的石梁,像一条潜水的游龙,堆积在石梁上的泥沙呈现黄色,又恍如鳞甲,故名黄石龙(也名斗笠子滩)。明弘治(1488年—1505年)年间,僧人广惠云游,来到朱沱镇的江边,一天之内,亲见几条木船在黄石龙滩被撞沉,顿生慈悲,决心治理黄石龙滩,随即向过往的客商化缘,筹集整治资金,效果不佳。他没有灰心,又前往成都、松潘等地游说;经过一年的努力,终于筹集到三百余金,返回朱沱镇。当地人被他的真诚感动,纷纷出力帮助治滩。经过70天的施工,凿去了石梁下游容易撞船的石梁尾部,行船过此,安然无事。广惠这才放心地离开,云游他方。

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江津乡绅孙世芳、孙世瑞兄弟俩外出办事,路过今泸州市江阳区弥陀镇,孙于岩石上休息的短暂时间里,也亲眼看到有7条顺流而下的木船,在一处叫罐口滩的地方,先后被浪打翻。孙家兄弟震惊了,即捐资两万余金,雇请几百名民工,向泸州府、合江县衙立案治滩。施工期间,兄弟俩亲自在工地监工,用了7年时间,凿去滩中的豆腐石,使水势大减,以后便少有木船于此沉没了。治滩完工后,泸州府、合江县衙报请川南永宁道,奖予孙家兄弟俩“利济群生”4个字,刻在江岸的石壁上,广泛颂扬。

商人李本忠自费治滩

三峡航道治理史上,还有一个叫李本忠的商人,应该被铭记。

李本忠是湖北汉阳人,生于1759年。他幼年时,祖父随商船在秭归叱滩遇难,连尸首也没找到。几年之后,父亲乘坐的商船又在秭归的泄滩沉没,悲痛中的母亲因之悬梁自尽。谁知父亲后来竟意外地回了家。原来父亲漂流百余里后被人救上了岸,幸免于难。

两次不幸遭遇对李本忠的震动巨大。他暗自立下“凿治险滩,永绝后患”之愿。为筹集足够的治滩经费,李本忠接过父亲手中的祖业商号,不顾川江险滩恶浪,继续经商于川楚之间。经过20多年的苦心经营,李本忠终于成了一位“沟通川楚”的大行商,具备了整治川江险滩的资金条件。

嘉庆九年(1804年)十月,45岁的李本忠,毅然放弃经营得正红火的商号生意,向归州(秭归)知州申请,自费整治险滩。接到批文,李本忠即同祖业商号的原掌柜兼好友周步洲一道,雇请石匠、挑夫600余名,开始对泄滩、牛口滩进行治理。首次治滩历时122天,开凿泄滩、牛口滩槽道163米,在泄滩修筑纤道276米,并在纤道旁设置许多石桩,方便纤夫休息或紧急避险时拴挂纤缆。那时李本忠采用的还是明天启时乔拱壁、杨奇珍烧煤裂石的方法。他用了6年时间才完成对渣波滩的治理,可想治滩之艰难。

李本忠的治滩手段虽然原始,但施工方式却不乏合理性和科学性。治理渣波滩时,他将滩上打下的礁石,全部填入附近一个100多米长的深坑,既减少了礁石的搬运量,又改善了深坑形成的紊乱水流。枯水期完成治滩施工任务后,李本忠还安排专人在汛期守滩,观察治滩效果,收集船工对滩情水势变化的意见,便于下个枯水期的继续整治。

李本忠在治秭归城外泄滩下的碎石滩时,还用1075两纹银买下了南岸阳山和阴山两山的产权,迁出在这里开荒种地的六姓人家,封山禁伐,退耕还林,有效地控制了水土流失。

道光三年(1823年)十月,李本忠获准治理瞿塘峡黑石、石板等险滩时,与他风雨同舟18年的治滩好友周步洲不幸去世,李本忠又从汉阳聘来两位亲戚,继续施工。三年后,跟随他一起治滩的长子李良政也病逝了。这时的李本忠已67岁高龄,遂让次子李良宪和长孙李贤俊继承治滩事业,并将剩余的治滩经费全部转到李贤俊名下,使之一家三代都参与到了治滩事业中。

治滩事业尚未完成,李本忠的妻子也去世了。尽管经历丧友、丧子、丧妻的一系列悲痛,但李本忠从没动摇过治滩信念。他从46岁至81岁的35年中,治理大小滩险48处,包括上水的瞿塘峡困牛石、倒吊和尚,下水西陵峡渣波、红石梁,还修筑了白果背、泄滩、青鱼背等地纤道,总共耗银17.8万多两,这相当于当时一个知州180年的俸禄。根据当时的工价记录,将这笔治滩耗银换算成工作量,再折合成今天的工价,应该是2.43亿多元人民币。

道光二十年(1840年),81岁的李本忠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便把多年的治滩情况整理成《平滩纪略》一书,并编纂《蜀江指掌》,介绍经整治后的25处著名险滩水情变化及行船须知,告诫舵手们不能照搬治滩前的水情行船,不然会出错。他将《蜀江指掌》自费刊印数千册,散发给三峡航道中来往的船只,可谓煞费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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