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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鉴·玄门卷

2015-09-10王晴川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15年9期
关键词:令狐师兄

王晴川

李泠入遁龙渊取龙魄芝,恰巧碰上来取乾天丹的谷丹、万真一行人。众人结伴而行,却又各有所图。一行人历经千辛万苦破解了四极天柱、天雷幻阵和六甲炼魂术。终于来到了藏有乾天丹的落星法殿。图穷匕见,万真等人突施毒手,李泠和谷丹只有招架之力,生死时刻,李泠误服乾天丹,引剑刺向万真……

面对李泠刺来的剑,万真大吃一惊:这小子明明不会武功,怎会使出这等高妙剑法……急切间双撑回环翻转,全取守势。

李泠这一剑随心而出,剑势如三峡湍流间穿波破浪的轻舟,曲折而至,竟从虎撑间传过,刺入他的肩胛。

万真又痛又惊,忙待缩肩侧身,双撑奋力砸向长剑。不料李泠这一剑飘逸高妙,竟随着他虎撑的来势连环激撞,顺势起落,只听得“噗噗”之声不绝,万真瞬间竟连中五剑。

一声惨叫,万真终于踉跄退开,他的胸前血流如注,不可置信地盯着李泠:“你、你……”忽然间喉头喷出一股热血,身子轰然砸下。

李泠适才浑浑噩噩地刺出一剑,剑身和虎撑相撞,对手的浑厚真气撞得他虎口欲裂,好在危急间体内那股清凉之气激涌过来,竟助他硬挺了过来。

这时见自己居然刺死了万真,才觉出不可思议,手拄长剑,呼呼喘息:“他姥爷的,莫非老子又在做梦?”

忽听得一声低低的娇呼:“好剑法!”李泠回过头来,见谷丹横卧地上,明艳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喜之色。

“喂,小道士,你到底是什么人……竟会施展这等高妙的玄门剑法?”谷丹刚刚被他扶起,便迫不及待地问他。

李泠兀自脸色发白,定了定神,才将适才拔剑时所生的异象说了。

适才一路破关而来,二人共历艰险,谷丹已大致知悉了他的秉性,料想李泠此时不会说谎。她略一思索,才叹道:“这些怪事,只怕还是因你的鬼眼……”

李泠惊魂未定,连连摇头:“未必吧,我这鬼眼最多只能看到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但这招奇妙剑招,还有那股清凉之气,却是怎么回事?”

“那剑招应该是镇源真人临死前的元神所思!”

谷丹转头望向镇源的尸身,道:“他与辣仙翁激战,虽然同归于尽,看来还是为他的兵刃拖累,关键之时他的长剑忽然折断,才被辣仙翁一剑贯胸。随后他也拍出一掌,将辣仙翁毙于掌下。那时镇源真人右胸中剑,临终前苦思的,还是自己足以破去辣仙翁的剑招……”

李泠心中一动:“这招剑法,适才却被我的鬼眼瞧见了?”

谷丹点了点头:“剩下的事,想必就跟乾天丹有关了。他生前曾服用过一枚乾天丹,更兼此洞地煞异常,丹力与地煞作用,竟将他临终前的苦思记录下来。”

“记录残念?”

李泠只觉她的话匪夷所思,但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别种解释,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忽又叫道:“那股从镇源真人体内涌来的清凉之气,却又是什么?”

“那是镇源体内残余的罡气!”谷丹若有所思,沉吟道,“乾天丹的丹力燥热,只有玄同境以上修为之人才能将之炼化。镇源真人修为深厚,三气六境,他必然已修到了罡气,由罡气炼化的丹力便是一股清凉之气。在你拔剑的一刻,你体内的乾天丹与之交互感应,残余罡气尽数涌入你体内,不但化去了你体内的燠热丹力,更在你的鬼眼中生出了影像……”

“原来如此,这才叫阴差阳错!”李泠这才明白了其中关窍,此时心绪稍定,猛一甩脸,正看到万真那双死不瞑目的老眼,忽然间想起来自己居然杀了人,一时间畏惧、惊慌和委屈一起涌上心头,不由放声大哭,“哎哟,我……我竟然杀了人……”

谷丹道:“喂,小道士,你没杀过人么?”

李泠暗想,当日我在鬼宫内为救小瑛子,曾狠砸过瘦竹竿,那也没有杀人啊!越想越是惊慌,忍不住放声大哭道:“没……没有,我连只鸡都没杀过!这人的孤魂野鬼不会跟着我吧?”

谷丹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言语。李泠大哭了几声,忽又猛擦泪水:“对不起,我哭得很是丢人么?”

谷丹才摇头道:“谁都是如此,除了天生恶人,谁也不愿杀人。但你不杀他,他便要将你开膛破腹,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你。”

李泠心下大安,抽泣渐止,扭头望着谷丹道:“这位姐姐,很对不住,你想要的乾天丹,被我吞进了肚子里啦。”

谷丹道:“这是天意,若非如此,只怕我们都会丧生于此!其实我来求取乾天丹,不是为了我,而是想给我……”说到此处,她顿住了口,只沉沉叹了口气。

这幽幽一叹,莹润的玉面笼上楚楚轻愁,恍若淡云遮月,冷玉凝烟,愈发清丽得超脱尘寰。

李泠蓦然瞥见,不由有些心慌意乱:他姥爷的,天底下怎的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儿,跟她一比,连我亲亲妹子小瑛子都相形见绌。忙转开脸,苦笑道:“你拼力救我,本来我想拼命夺下那枚乾天丹,送给你的,没想到……”

“那我也要谢谢你,若不是你两次相救,我险些遭了他们毒手。”

轻轻舒了口气,谷丹那娇丽不可方物的玉颊已回复往常的冰冷,声音也清冷淡漠:“不过这次遁龙渊历险,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咱们谁也不欠谁的,出去之后,这许多事便不必放在心上。”

这冷面姐竟是怕老子攀她高枝一般!李泠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浇上,霎时腾起一念:李泠啊李泠,你原是个街头流浪的小滑头,眼下是自在玄门最低微的小道士,这冷面姐的身份似乎挺高贵,她不愿再搭理你,也在情理之中。

他随即傲然一笑:“你帮我两次小忙,我救你两次大难,咱们本息两清,互不相欠。”他心底越是失落,脸上便越是一副洋洋自得、满不在乎的模样,说的话更隐隐指出,终究还是这冷面姐亏欠自己较多。

谷丹看也不看他,缓步走过去,捡起地上那只玉匣,略一摸索,取出一块葫芦形的金牌。

“这是……我逍遥门的御天灵符!”谷丹满面惊喜,喃喃道,“这是辣仙翁的赌注。他们各将自家的宝贝放入玉匣内,才展开惊天一战。很好,找到了逍遥门失传已久的宝贝,也算不虚此行。”

李泠探头看时,见那只是个巴掌大小的金牌,做成葫芦形状,反正两面都密密麻麻地刻满字迹。他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道:“这东西有何稀奇,看上去与翻书用的镇尺一般!”

“时承六龙以御天!”谷丹用玉指轻点金牌顶端上的细小字迹,声音中掩不住一团喜气,“我逍遥门有一册载有神奇功法的秘笈,名为御天灵符。只是这秘笈失传已久,相传它便是以一种独特密语刻在了金牌上。这金牌共有两枚,均是失踪多年,相传当年也只有逍遥门的圣尊,才可佩戴此物。”

“原来如此。”李泠匆匆瞥了一眼,但见那金牌上的字迹,除了顶端那句“时承六龙以御天”外,其余字句均是杂乱无章,难以成句,料想便是她所说的“独特密语”了,当下沉吟道,“既然世间只有两枚,那另一枚在何处?”

“另一枚么,则在妙风子老前辈手中。数十年前,妙风子突然失踪,那枚御天灵符也就随之绝迹江湖。”

李泠听得“妙风子”三字,登时想到那座神鬼莫测的青蚨宫和玄机重重的天钺斩,不由心底一动。

谷丹将那金牌揣入袖中,忽地扬起秀眉,恍然道:“哎哟,好阴险的镇源!”

李泠忍不住叫道:“咱们全赖镇源真人的遗招救命,为何你还骂他阴险?”

谷丹冷笑道:“镇源心思缜密,他先当着辣仙翁的面,请他将御天灵符放入玉匣,以示这玉匣全无机关。但在合上玉匣后,他才启动了机关。试想这一战若是辣仙翁胜了,他欣喜若狂之下,自会毫无防备的开启玉匣……”

“那他便会和适才的大胡子一样,被暗箭射死!”李泠才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此时他一门心思地要和谷丹斗嘴作对,便又摇头道,“那又怎样,镇源真人以一敌三,便用些手段,也不为过。”

“你说得是。”谷丹决不似黎瑛一般跟他无故斗口,点头道,“况且这些暗箭机关也没派上用场。自这一战之后,自在玄门才开始笑傲天下!”

“不管怎样,我也得拜拜这位救命前辈!”李泠说着就在镇源尸身前跪倒,可怜巴巴地念叨道,“真人在上,晚辈伏龙派李泠,入门不足数月,资质不堪习武,是你老实实在在如假包换的不肖弟子,连我那老瘦猴师父都懒得理我。现今蒙你老显灵,救了性命,弟子万分感激,回去定给你老在三清四御座前上香祈福!”

他砰砰地连磕了几个响头,忽然咦了一声,却见被谷丹抛在地上的玉匣盒盖内现出一片薄绢,忙过去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叫道:“这是什么?”

谷丹凑过来细瞧,不由喜道:“小道士,你又立了大功,镇源真人在这落星法殿内留下了密道,咱们不必再游那冰冷暗河啦!”

李泠大喜过望:“这叫好人有好报,若不是我磕头时身子低伏,决计看不到那匣盖的细缝。”

谷丹对着薄绢沉思片晌,才道:“机关还在那石门上。逆放石门机关,就能将辣仙翁锁在门内。顺开机关,就会打开一条密道。嗯,不过我实在想不明白,镇源为何要留下这张密笺,按理说,他是死也要困住辣仙翁的。”

她说着,走到石门背后,对照密笺琢磨了片刻,摸到了一根与那玄武七宿相近的枢纽铁线,用力向侧后推动。

只听“咔咔”声响,二人背后一处极不起眼的山岩忽然落下,现出一道窄窄的石门,正自缓缓提起。李泠知谷丹伤后气力不及,忙过去跟她一起扳动铁线枢纽。

窄门尽数打开,现出一道深幽幽的洞口,道道清风直灌了进来。

谷丹探头看了看,忽道:“原来如此,只怕这深洞是镇源真人留给本门后人的一条密道,也许他盼着有朝一日,玄门后人能再探落星法殿!”

李泠吐了下舌头:“抱歉了,前辈这遗愿,弟子可难以替您转报了,老瘦猴师父若知道我来过此地,说不得会扒了我的皮,只得留待来日吧……”

他唠唠叨叨间,谷丹已手举蜡烛,当先走入。

过了窄门,见这深洞倒也宽敞,二人并肩而行,只觉凉风习习,扑面而来,看来出口就在不远之处。李泠觉得洞内有些清冷,不由裹了下潮湿的衣襟。

谷丹高擎明烛,烛光映得她重伤后的雪白脸孔犹如羊脂玉般晶莹剔透。幽暗的山洞中,但见暗影、烛光在她绝艳的明眸樱唇与娥眉秀发间交错闪耀。她恍若飞临凡间的仙子,带着出尘的清丽,又有出尘的神秘。

李泠偷偷望着她,忍不住想到她先前跟霍炽、周冀等人针锋相对的冷言冷语,这女郎的冷傲似乎与生俱来,更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泼辣任性,她到底是谁呢?

“喂,你既是玄门小道士,理应不知乾天丹的来历。”谷丹倒先开了口,只是眼望前方,瞧也不瞧他,“为何又冒险来这里?”

李泠哎哟一声,忙在身上胡乱摸着。谷丹冷笑道:“怎么,这时才想起怀里的铜钱吗?”

“几贯臭钱算什么?小爷要的是这个!”李泠一把拽出那装着龙魄芝的革囊,见仙芝安然无恙,才吐了口气,“还好还好,我大师兄宁观一练功时伤了肺经,只有这龙魄芝能治好……大师兄为人忠厚,他是打死也不敢来这禁地,我李泠是孤魂野鬼一个,无人管束。我见他咳嗽了一整夜,便发了誓,死活也要给他取来。”

谷丹奇道:“只为这东西,你便糊里糊涂地闯了遁龙渊潜龙洞?”

李泠淡淡道:“本来在地肺外面已经取了这龙魄芝,但见大胡子那三个家伙瞧不起人,我才发了狠,说什么也要去里面闯闯……怎么?”他忽地扬起了浓眉,“你又该笑我一身孩子气了吧?”

谷丹秀眸一亮,道:“这件事,倒还有些豪气!”

李泠大喜,正要说两句自鸣得意之语,却见谷丹樱唇轻弯,现出一丝调皮的笑:“不过,你真的只是个小孩子!”

李泠气哼哼道:“小爷快十六啦,早不是小孩子!”

“才十六岁,果然是个小毛孩。”谷丹淡淡一笑,“你为何来到这玄门当道士啊?”

她这话本是随口一问,李泠却被勾动了心思,愤愤地道:“还不是为了那天钺斩!”

谷丹霎时一凛,道:“天钺斩,那是怎么回事?”

李泠见她对自己的话罕见地颇为留意,心内不由多了些得意,道:“‘天钺斩出,魔兴道枯’——这句御天魔咒你听过吧,相传这把神奇魔刀天钺斩,被埋藏在一座青蚨鬼宫内,无巧不巧,却被我老人家碰上了……”便将自己青蚨宫内的历险简略说了。

他口才甚佳,虽然只是择要而言,却也说得跌宕起伏,听得谷丹明眸闪闪,颇为入神。

“原来如此,我早听说前些日子江湖风传,天钺斩又出了一把假刀,原来便是此事。”谷丹蹙眉沉吟,忽又侧头望着他,“适才你说,你现下是伏龙派的弟子……叫李泠?”

李泠道:“我这‘泠’乃是‘泠然’之‘泠’,取义于庄子的《逍遥游》,是‘御风而行,泠然善也’之意!”

他这名字是义父给起的。义父教他识文断字时,也硬生生地教他背记了几篇《庄子》和《道德经》。李泠读书不多,但这篇《逍遥游》,他倒是硬着头皮背过的。此时在女郎跟前掉了这句书袋,顿觉倍有面子,傲然道:“这是义父给我起的大号,姓李名泠,字御风!”

谷丹果然点了点头:“嗯,李泠,这名字倒很别致。”

李泠听她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冰冷娇软的声音竟似深谷洞箫般空灵剔透,她每念一声,自己的心便不由咚地一跳,只觉自小到大,从无一人如此动听地叫出自己的名字。

李泠,你姥爷的,你这是怎么了?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也装作冷冰冰地问:“你这谷丹的芳名,只怕是随口说的假名吧?”

“对那三个家伙,还用说出我的真名么!”她扫了他一眼,目光冷冷清清,“但告诉你却无妨,我确是姓谷,名星瑶,星月之星,瑶池之瑶。”

李泠道:“谷星瑶,真是好名字……”

谷星瑶秀眉微蹙,冷冷道:“你知道就是了,不许叫出来。这名字我只告诉你一人,不可跟那些玄门老道士们提起!”

李泠听得她那句“只告诉你一人”,心中没来由地就是一喜,笑嘻嘻道:“那是自然,老子私闯本门禁地,这件事本就不能说的。不过,谷星瑶这名字很好听。”

谷星瑶冷冷道:“你还叫,再叫,我可不客气了!”

二人相处多时,李泠一直被她冷冰冰地压制着,这时好不容易找到个反击的由头,小孩子性起,懒洋洋道:“不叫就不叫嘛,我只是说,谷星瑶这名字,确是带着一股飘然仙气……”正自洋洋得意,忽觉发际一紧,已被谷星瑶揪住头发提了过来,他哎哟一声大叫,却见谷星瑶已冷冷抡起了巴掌。

李泠大吃一惊,只闻“啪”的清脆一响,谷星瑶的玉掌已拍在了石壁上,几块碎屑随之飞散。

他姥爷的,这女人脾气好大,翻脸竟比翻书还快!李泠心内大怒,口中不甘示弱地叫道:“吓唬人么?你快将老子放下来!”

“服了么?”谷星瑶冷笑一声,将手一抖,李泠猝不及防,重重坐在了地上,屁股剧痛。

他坐在地上便骂了起来:“就不能轻拿轻放吗?谷星瑶你这凶蛮妖女,翻脸无情,以大欺小,人面兽心……”

谷星瑶大怒,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将他硬生生拽起,喝道:“你这滑头小子还敢耍赖!我得代你家师长管教管教!”

李泠毫不示弱,怒道:“老子还用你管教?你这妖女,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哎哟……”忽然间大声哭叫起来。

谷星瑶喝道:“小滑头,你哭叫什么,我又没当真打你?”李泠手捧肚子,浑身打颤,叫道:“你……我……”

谷星瑶见他脸色痛楚,不似作伪,才觉有异,忙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很冷,浑身……发冷!”李泠牙齿突突打颤,“你这凶蛮妖女,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莫非是这洞内有寒气?”谷星瑶一凛,扬眸望了下前方,见密道洞口已然在望,忙架起李泠的胳膊,疾步向前,两个起落,已掠到了洞口。洞口以石板掩饰,只有两三处碗口大小的缝隙透风,她没费多少气力便震开了几处薄薄石板,挟着李泠走出洞来。

洞外是一片冷寂的山谷,这里已是遁龙渊的西麓,山洞出口给茂密花木遮掩得极是隐秘。

其时明月初升,葱茏的竹树草木给淡月镀上了一层稀薄的霭银,山谷内一丝风也没有,四周悄寂宁谧。李泠却仍是浑身冷战不止,不住低声呻吟。

“你哪里觉得冷?”谷星瑶让他坐了下来,轻按他的额头,“奇怪,你头脸上都是凉丝丝的。”

李泠这时也明白寒气并非谷星瑶做的手脚,手指小腹,满头冷汗地道:“这寒气从肚子里来的!就跟刚吞下乾天丹的情形一样,只不过那时候是热,这回是冷,如同吞了一万块寒冰。”

“又来了!”谷星瑶神色凝重,“原来是金丹九转!”

“什么是……”李泠的牙齿已打成一片,说不出话来。

“丹力要在你体内循环九次,才能增益你的经脉脏腑之力。丹气流转,每次感受不同,现下来看,丹力又在你体内流转了……”

“九次?”李泠终于喊出了声,“那一次就快要了我的命,这玩意还要转上七八次?”

“我听师尊说,金丹九转的前几次以热为主,最后一次,便是凉意,冷热交汇之后,才叫功行圆满。”谷星瑶沉吟道,“你拔剑时,体内融汇了镇源真人的残余罡气,无巧不巧地助你略去了数次难关。但以你眼下的修为,只怕很难挺过去最后这一关……”

“那我、我怎么办?”李泠嘶喊着,寒气奔腾而来,只觉体内似是钻入了数条冰龙,不由剧烈抽搐。

“你该当以内气化解运转丹力……”谷星瑶的声音有些消沉。她无助地望着他,心内却深知,这少年根本没有内气,更休说运转内气化解丹力了。

一道道的寒气在体内纵横翻腾,这感觉较之先前误食乾天丹时的灼热更为难受。

“只怕我要死了……对不住,妖女姐姐,适才骂了你。”少年大口喘息着奋力揪出了腰间的革囊,“这里面的龙魄芝,你定要给我大师兄,他是伏龙派的宁观一……”

谷星瑶怔怔地接过革囊,雪白贝齿轻咬着红绫般的双唇,竟觉眼前有些模糊,当真就这样看着他死吗?

一股浑厚的冷意顺着脊背拱了上来,李泠只觉全身坠入了奇寒无比的冰河。

跟着,眼前一片黑暗,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但是能清楚地感觉出自己正慢慢沉入无边无际的冷窟。寒冷的丹力已经封闭了他的眼识、耳识,直到最终封闭他的身识和意识,他将永远不会醒来。

道家相传,十八层地狱中有寒冰地狱一说,入此狱者冻得口不出声,只能以喉咙作响。

这里只有冰冷、恐怖和黑暗,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寒冰地狱?

一片难耐的痛苦中,忽然传来一道热流,虽然稀薄,却迅疾自无边的寒冰中撬开一道细缝,丝丝暖意从细缝内钻来。

他能觉出一股柔软的温香将自己裹住了。

那温热香甜的气息无比醉人,又无比熟悉,依稀是谷星瑶身上的幽香。

传入体内的热流还在加剧,寒冰乍破的感觉忽然传来,他已能听到了声音。伴着声声微微的娇喘,他看到了跳跃的火焰。

原来身周都燃起了温暖的篝火,他终于看清了谷星瑶。明亮的光焰下,她正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拥抱着自己,修长的双腿盘在自己的腰上,双臂紧箍住自己的脸。她抱得那样紧,他清楚地听得了两个人怦怦的心跳声。

芬芳的体香如兰似麝,虽然隔着衣裳,但他仍能感觉出她温软柔腻的香肌和柔媚起伏的曲线。

少年低声呻吟着,霎时间体内最原始的生命元力被唤醒,一股热流忽自腹内腾起,向七经八脉激涌而去。

“妖女姐姐,你……”他口唇哆嗦,想说什么。

女郎俯视着他,冷冷道:“别说话!”苍白的脸上铺着一抹嫣红,嫣红又自白润的脖颈流入脖领开口的半痕雪脯,犹如白玉瓶上被涂了胭脂。

“将我传入你体内的真气和寒气融合,顺着经脉游走,不要用力用意,一切任其自然……”那艳如桃花的玉颊上沾着微湿的秀发,使她看上去分外娇艳,但轻柔舒缓的声音,清冷坚忍的目光,又让她显得圣洁无比。

李泠点头,才觉出谷星瑶反转的手掌紧紧贴住自己背心的两处穴道,一道道真气正缓缓传入。

她刚刚受了重伤,却不惜给我度气疗伤!李泠心中更觉暖流激涌,先前沸腾的欲念登时如被雪块压熄。他不再言语,任由真气和元气融合一处,与寒气交汇。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后脊传来轰然声响,犹如出炉的宝剑与冷水交淬,体内的热气与丹力交融一处,霎时云散天清,月明星亮。

李泠终于睁开了眼来,只觉身周的一切都是那么安然,那样美好,清风若有若无,素月皎洁明丽。

“很好,你没事了!”谷星瑶早放开了他,喘息着望着他。跳跃的篝火下,只见她雪白的脸上满是汗水,鬓边长发被汗水浸得几乎贴在了脸上,流盼生辉的美眸中闪烁着淡淡的欢喜之色。

“我……我活过来啦?”李泠慢慢舒展着筋骨,只觉恍然如梦,喃喃道,“谷姐姐,是你救了我……多谢了!”

“不必说谢!过得这次磨难,那丹力便不会再为难你了。”谷星瑶慵懒地站起身来,“我要先行一步了。小滑头,你也及早回你的游心观吧!”

“喂!”李泠见她真的要走,心内忽有些依依不舍,走上两步,道,“谷姐姐,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谷星瑶回眸,双眼如沉夜中的熠熠寒星,淡淡道:“有缘自当再会!”顿了顿,又道,“记住,不得跟任何人提起我!不然,我剥了你的皮!”

略显疲惫的语声中照旧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干脆,仿佛夏日里的柑橘浸了薄冰。

妖女本色,不减分毫啊!李泠暗自苦笑,也昂起头,若无其事地笑道:“那你一路保重!”

谷星瑶点点头,再不多言,转身便行,摇曳的紫衣仿佛一片神秘的花瓣,转眼间便消失在宁谧的夜色中。

李泠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周身火光一跳,那团篝火终于熄了,他才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想到她临去前对自己说的“剥皮”之语,又觉可笑又可气。

“好霸道的妖女姐!”他不死心,又凝眸向浓浓的暗夜远眺,再难看见她的芳踪,不觉深深叹了口气。

昂起了头,只见那亏蚀了大半的月儿冷冷清清地望着他,李泠更是觉出孤寂寂的难受,摸了摸革囊,终于大踏步向谷外走去。

这七曜天峰很大,这片地方他也不常来,深夜之中胡乱行走,倒颇有些害怕。借着淡淡星辉,在茂林密草中披荆斩棘地行不多远,便见前方有条羊肠小道。李泠终于放下心来,辨了方位,顺着小道奔行起来。说来也怪,他连日历险,又被万真掌力扫中,但此时发力疾奔,竟觉全身气力十足。

谷星瑶到底是谁,这凶蛮女还会再来吗?她说过自己是圣尊弟子,这圣尊似乎极为有名,该找人打听一番。

但打听出来又如何,自己难道还要去找这霸道妖女么,找到了又能如何……

他想不出结果,但越是如此,越是苦闷,只得将郁闷全发泄在双腿上。他奔得极快,夜风呼呼地吹在脸上,更让他心头思念起伏,没一刻停息。

顺着小道奔到山下,在山脚处寻到一间废弃的破旧道观,李泠钻入破殿内睡到日色大亮,才辗转回到游心观。所幸观内闲散依旧,他没遇什么阻拦,便悄然钻回宁观一的丹房。

宁观一一整日未见李泠,一直有些忧心,忽见李泠喜滋滋地迎上前来,正待问他去了何处。李泠已将满满一大革囊的龙魄芝堆在了案头,低叫道:“大师兄,你瞧这是什么?”

“这是……”宁观一也只在门内流传的医典上看到过龙魄芝,此时看到实物,反而大是疑惑。

“这便是龙魄芝!”李泠得意洋洋,又转身翻出医典,“我看过图谱的,八九不离十啊。”

宁观一惊疑不定,拿起龙魄芝左右端详片刻,才欣然叫道:“果然,果然是龙魄芝。小师弟,你从哪里弄来的……”他的笑容忽然凝固,怔怔盯住他,“怎么,你昨晚去了遁龙渊?”

李泠急忙掩住他的嘴,低声道:“机密大事,万不能说出去啊,不然小弟我又要挨几顿香板了……”

“那地方凶险万分,谁让你去的……”宁观一大是焦急,唠唠叨叨地训斥起李泠来,“小师弟你一片好心,师兄我万分感激,咳咳咳,可你若是在那里面有个三长两短,可让大师兄我怎么办……”

李泠知道大师兄的脾气,连声赔着不是,又拍胸脯保证,今后再也不去做这等糊涂事,才让这老实人安静下来。

“对了,那遁龙渊里面,到底有何古怪啊?”宁观一才细问端详。

李泠在路上早已琢磨好了应对之法,那凶险万状的潜龙洞是万万不可说的,不但谷星瑶的事不能提,便是先后殒命的周冀、霍炽和万真,说出来都是大麻烦。好在这龙魄芝是在潜龙洞外的地肺旁生长的,他便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些四极天柱的古怪之处。只说自己身陷危地后情急生智,参透了首句诗中的云字诀,这才入到地肺前,寻得了龙魄芝。

“原来如此,到底是谁在遁龙渊内立出这四根古怪巨柱呢?”宁观一不知五脉合击遁龙渊的典故,不由沉吟不解,苦思片刻,又叮咛道,“今后,千千万万,你再不可私闯那遁龙渊了……还有,这件事千千万万,不可跟第二个人提起……”

一股咳嗽涌来,宁观一激动地说教竟牵动了老病。李泠忙让他翻检医典,搜寻龙魄芝的入药之法。

宁观一才叹了口气,笑道:“小师弟,这件事师兄我虽将你训斥一通,但心底却着实感激你。”

他先将龙魄芝藏好,尽数收入一只大药匣内,这才细翻药典,推究龙魄芝配药疗伤之法。想到自己多年顽疾终于寻得了灵药,宁观一却也喜上眉梢。

看到宁观一眼角眉梢隐隐的笑意,李泠心内油然一阵满足:李泠啊李泠,谁说你是个无用之人,这时候,只怕连大师兄心底都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吧……

彻底松弛下来,李泠才觉又累又饿。这时已近晌午,李泠懒得出屋,好在宁观一这里倒有现成的山芋、豆腐干和炊饼,他大吃了一通,便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极是酣畅,直睡到暮色沉沉,才被宁观一唤醒。二人出屋,齐去游心观的斋堂用晚膳。

斋堂内有些阴暗,游心观还用不起明晃晃的蜡烛,只点了两盏青瓷油灯,灶神像前奉着香,轻烟袅袅。

余观吾远远地见到了李泠,忙捧着饭碗挤到他身边,低笑道:“小师弟,你昨日一天未见,当真去那遁龙渊了么,还是去别处厮混了?”

道观中讲究,灶府之神会常鉴厨所,自在玄门内更有“卧榻不言,斋堂不语”等规矩,但性子散淡的逸龙子素来懒得约束徒众,在游心观内,只要师尊不在,众师兄弟倒可在用膳时低语。

李泠一笑:“遁龙渊那地方啊,我只远远一望,哪敢近前啊。离开遁龙渊么,小弟就又去四处填补壁画,忙了整整一日。”

“谁信啊!”余观吾侧头斜睨着他,“看你这包藏祸心的眼神,便知你定然溜下了山去逍遥快活了。”

“九师兄,什么叫逍遥快活啊?”李泠一脸天真地望着他,“你教教我!”

余观吾做出一派经验老到之状:“这个么,你确实还小,九师兄为你的成长着想,先不能告诉你太多。”

李泠嘻嘻一笑,郑重其事地道:“九师兄,小弟跟你请教一件事。”

余观吾最喜有人向他虚心请教,登时端起架子,傲然道:“讲!”

李泠低声道:“江湖上有没有一个唤作‘圣尊’的人物?”

“圣尊?”余观吾的眼睛立时瞪得溜圆,脸孔扭曲,声音却压得极低,“你、你打听他做什么?”

李泠忙道:“这个么,小弟在山道上听几个旁门师兄说起这个人物,似乎很厉害很可怕。小弟好奇之下过去打听,他们却不肯告诉我。”

“他们自然不肯告诉你。”余观吾撇嘴道,“‘玄门四象,魔宗五旁’——这句话你该知道吧,统领魔宗逍遥门五脉的总门主,便号称圣尊,不过咱们玄门中人应该唤他做‘魔尊’,这人姓龙,唤作龙轩公,武功厉害得没边,据说有不死之能。那罗织门主顾虚手厉害不?碰到这龙轩公,也要退避三舍。”

李泠记性极好,听得“龙轩公”这三字,登时想起当日大师兄也跟自己说过,此人在凌烟榜上也大大有名,又想到那日在鬼宫内争抢魔刀,贺半江等人曾多次叫嚷过“在世魔尊”这样的话,看来谷星瑶的师尊果然是魔宗的大首脑。

少年的心一沉,眼前闪过谷星瑶明艳而又冷傲的娇靥,李泠不由怅然出神,顿了顿,才问“:不死之能?这魔尊龙轩公真有这么厉害么,他有几个徒弟啊?”他前一句话问得稀松,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这老魔尊年纪很大了,徒弟却收得极少,只听说近年才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弟子,年纪都不大,武功却高得离谱。那男徒弟被人称作魔宗少主,据说将来是要坐这老魔头的位子的,行事颇为狠辣。那女弟子却极少在江湖上走动,这女的叫什么来着……”余观吾拍拍脑袋,没有想起来,便狠狠盯了他一眼,“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李泠听他说到万分紧要之处却打住了,心底大觉懊恼:原来妖女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怪不得万真那等老江湖都不识得她。

他知道,唠唠叨叨的九师兄自来知无不言,若是说出“你打听这个干什么”,那就表明他定然对此事并不知情了,忙随口岔开话题:“也没什么,九师兄,这顾虚手不是师出魔宗五旁中的玄水宗么,怎么适才你说那龙轩公竟和他还交过手?”

“此事说来话长,得容我慢慢道来。”余观吾说了那句开场白,才滔滔不绝地道,“话说十余年前,逍遥五脉中最不起眼的玄水宗内出了位奇人顾虚手,相传他悟出了玄水宗失传已久的绝学‘大观澜掌’。他第一次比武,便杀了当时玄水宗的宗主,第二次比武,便是对阵厚土宗和赤火宗两大掌门的联手,不出五十招,打得对手服服帖帖。那时候的顾虚手,刚刚四十岁年纪。只是这两战的风头太大,便惊动了逍遥门大魔尊龙轩公出山了,二人约定在华山绝顶谈剑论道……”

“到底是谁胜了?”李泠因着谷星瑶之故,心底倒盼着龙轩公将顾虚手痛击一通。

“这一场比武的胜负,乃是武林中一大悬案。”余观吾摇头叹息,“那场约战,禁绝旁人观战。自古华山一条路,一众守在道边的武林闲人亲眼瞧见顾虚手大踏步而来,又旁若无人地大踏步上山,过了许久也不见龙轩公前来。过了许久,才见许多魔宗首要人物急匆匆上了山。好事之徒便道,想必那魔尊早在峰顶等候了。果然,又过了半日光景,却见龙轩公悠然下山,带着一众魔头洋洋自得而去,显是大获全胜了。众人等了许久,也不见顾虚手下山,看热闹的人摸上山去,却见峰顶已空无一人。”

李泠大奇:“那顾虚手呢,被龙轩公给杀了?”

余观吾摇头道:“自那以后,顾虚手便消失无踪了。他这一沉,居然又沉了五年。五年之后,天下便多出了一个罗织门。谁也不知顾虚手因何要挤入朝廷,更不知他为何要创办这亦官亦帮的罗织门。这顾虚手曾自诩‘惊世绝俗大气魄,惊神泣鬼大手段,惊天动地大事业’,口气大得吓死人。但不管怎样,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罗织门却一直没有招惹魔宗,众人都猜测,当年在华山绝顶,顾虚手曾在龙轩公手下吃了亏,自此对魔宗不敢动手!”

惊世绝俗大气魄,惊神泣鬼大手段,惊天动地大事业!李泠在心内念叨着,只觉这顾虚手的言语和行径都显得气魄极大,但想到贺半江、尤渊等罗织门弟子的狠毒阴险,又颇不以为然,喃喃道:“他姥爷的,大吹法螺!”

转过天来,日子照旧。

但李泠却觉得少了些什么,有时候他会扯一扯被谷星瑶揪过的头发,咧嘴喃喃自语:“头皮还有些疼呢,这妖女出手这般狠辣!”转念便又会想,“她虽凶蛮泼辣,对我倒是不错!”

到了晚上,闭上眼,他更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给自己疗伤时的情形,那火热的拥抱、那醉人的馨香,一想起来便让少年的心突突发颤。

那时候自己真的要死了吧,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鬼门关,但这妖女竟是不顾一切,用那样奇怪的方式救了自己一命……

这两日间,李泠都有些无精打采。甚至,宁观一兴高采烈地告诉他,那龙魄芝入药服用后效验极佳,李泠也只欢喜了片晌。

这一日黄昏饭罢,他忽地想到:这妖女姐姐,会不会再来遁龙渊那地方闲逛啊,她若来时,只怕还会去我们分手的后山吧?

他是少年心性,虽知这想法颇有些不着边际,但念头袭来后便不可遏制,加之终日闲散无事,盘算了下昨晚遁龙渊脱身而出时的后山路径,索性便巴巴地赶了过去。

顺着山道辗转向上,奔行良久,已是明月东升。他算算路径,琢磨着再穿过一片林子便到了遁龙渊的后山,这一路疾奔,心思也冷静下来,知道自己颇有些异想天开了,便安慰自己道:老子到了那里,只草草转上一圈便走,左右闲着无事,便当练练腿功!

疾奔之中,忽听前方的林内传来一阵箫声。那箫声起伏婉转,极是细微,若非李泠吞食乾天丹后,耳目异常灵敏,几乎察觉不到。

莫非是谷姐姐?李泠心中霎时一喜,侧耳细辨箫声方位,跨出那条小道,又向山林深处摸去。

箫声若有若无,虚无缥缈。李泠隐隐觉得不对头,却又情不自禁地随声前去。奔到一片茂林前,忽听林中飘起一道低沉的长笑:“令狐师弟,你身为丹剑派门主,这曲万籁天韵竟也高妙无比啊。可惜你参悟多年,对胜负之念,还是如此执著!”

跟着又有一声粗豪的大笑响起:“掌教真人虚怀若谷,我令狐看不开的事却比比皆是。不过我这曲箫声还有半阕,八柄藏剑,真人却一剑未启,这便要大败亏输啦!”

掌教傅乾阳和丹剑派门主令狐易胜!李泠听得二人的对答,一颗心陡地一紧,万料不到七曜天峰上来头最大的二人都在这里,一时心惊肉跳,便想拔腿跑掉。但转念又想:听他二人的话,似乎什么事胜负将分,何不偷偷前去,看个明白?

他凝神看时,月光下果见前方繁茂的杂木笼着一片空旷之地,数块嶙峋怪石错落其间,虬髯如戟的丹剑派掌门令狐易胜盘膝端坐在一块高高的青石上,手擎一管青箫吹奏。淡淡的月辉下,令狐易胜的身影颇有些蒙眬,似乎笼着一层淡淡云影,若非他坐在最显眼的一块大石上吹箫,几乎难以辨清。

李泠有些奇怪,适才这大胡子曾扬声说笑,那箫声怎的一直不曾止息?

“也罢,那就不费工夫啦!”沉稳的笑声传来,青石间忽地闪现一道高大身影,长髯拂胸,道骨仙风,正是玄门掌教傅乾阳,先前也不知他隐身何处。

笑声未落,傅乾阳已自一块青石内拔出一把长剑来。李泠不由瞪大了眼睛,没错,那把剑是被掌教真人从石头内生生拔出来的。那块青石平平无奇,一把长剑居然深藏其中,已是一奇,而傅乾阳竟能一眼识破、随手拔出,更是奇上加奇。

傅乾阳忽一扬手,长剑嗖地射向草丛间的李泠。银光扑面袭来,李泠吓得张大了口,连叫喊都忘了。哪知长剑在他面前陡然一弯,忽地插入他身前的一株老树,嗡嗡剑鸣不止。

看来掌教真人是看到我了!李泠情知难再闪避,索性挺身走出,低叫道:“掌教真人、令狐掌门,弟子凑巧路过……”

令狐易胜向他怒视一眼,挥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道:“好,第一把剑!请真人再显神通!”

傅乾阳再斜跨两步,忽向地上一捞,掌中如变百戏般地又多了一把长剑,扬手又插入那株老树。

李泠大是惊奇:先前他们说什么胜负之念、什么八把藏剑,莫非他们在赌赛什么?

令狐易胜冷哼一声,再不言语,只是凝神吹箫。

却见傅乾阳身形游走,东抓一把,西摸一下,一把把长剑被他拔在手中,再纷纷射入老树上。这些长剑藏身之处极是隐秘,有的深埋入地,有的尽没石中,却被傅乾阳极随意地取出,顷刻间他已取出了六把长剑。

傅乾阳飘忽的身影陡地一慢,在一块不起眼的矮石前停了下来,缓缓探掌抓向青石。在他掌心即将触到青石时,李泠吃惊地发现原本光秃秃的矮石上竟端端正正地现出一把剑。似乎长剑上覆盖着一层无形的盖子,遮住了长剑,在傅乾阳抓向长剑之前,他全然看不到那里竟堂而皇之地横着一把剑。

“和光同尘禁法,你这修为果然又有精进了。”傅乾阳笑了笑,稳稳抓起了长剑,抬手插入老树,“令狐师弟,你布下的先天迷禁八剑已被我取出七剑,最后一剑还要取吗?”

“眼下不过才平手!”令狐易胜仍在吹着箫,只是神色紧了起来,“你若有本事,便取出最后一剑!”

李泠隐隐明白了,似乎二人在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赌斗。令狐易胜用一种唤作“先天迷禁”的禁法藏了八把长剑,以一曲箫声为限,请傅乾阳寻出这八剑来。从二人的对话来看,令狐易胜很可能也曾寻出傅乾阳的七把长剑,眼下傅乾阳只需寻得最后一把剑,便会在赌斗中胜出。

李泠对这大胡子令狐掌门全无好感,一门心思盼着他输,心中一动,鬼眼悄然运转,却见就在傅乾阳刚刚取出长剑的那块矮石下方,隐隐耀出一道精芒,莫非那就是剑藏之地?

傅乾阳已缓步走开,李泠一眼瞥见令狐易胜得意的眼神,登时明白过来:大胡子好不狡猾,竟在这块矮石上藏了两把剑,一把以禁法横放在上,这不过是虚晃一枪,另一把深埋石内的,才是他的良苦用心。

他离着那矮石倒不远,大步走了过去,装作好奇的样子左右顾盼。

令狐易胜瞥见,脸色登时一沉,但怕将傅乾阳引过去,却又不敢出言呵斥。

李泠看在眼内,心下得意,忽然抬脚轻踢。那块矮石被他踢得微微颤动。

“令狐掌门,”傅乾阳忽然一笑,“罢了,最后那把剑,贫道寻不出来。这一战便算平手吧!”话音才落,令狐易胜的那一曲箫声已袅袅停息。

“老傅乾阳,难得你连最后这句话的时机也能算得如此丝丝入扣,佩服佩服。”令狐易胜黯然垂下青箫,“你故意容让,先前迟迟不动手,其实最后一剑,你也看出了端倪,是也不是?”

傅乾阳悠然背起双手,笑道:“哪里!令狐掌门毕生练剑,对剑气感应远超于我,跟你斗成平手,山人已是心满意足。”

令狐易胜呵呵大笑:“这算是虚怀若谷么,大胡子我对掌教真人感激涕零!”

“山人不要你感激涕零,”傅乾阳淡淡笑道,“这只是傅乾阳的道!”

“你的道?是你的商道吧!”令狐易胜挥袖而起,冷笑道,“乾阳子,我最不佩服你之处,便是你终日里言不由衷。罢了,你既胜了,你定下的商道,大胡子再不多说一句废话!”也不待傅乾阳答话,大袖一挥,高大的身影便没入幽暗的林内。

傅乾阳却不以为忤,眼望令狐易胜退走之地,背手微笑:“令狐道兄,山人倒极佩服你的担当。商道之事,多谢了。”

李泠听得大觉稀奇:这丹剑派的大胡子确是对傅掌教大大不敬啊,但他自己认输,倒是颇有骨气。不知他所说“定下的商道”,却是什么?

正自呆愣,却见傅乾阳已在一块大青石上极随意地坐下,向他招手道:“过来!你叫李泠吧,是不是耐不住道门清寂,四处玩耍,竟跑到这里来了?”

李泠心中又是惊喜,又是疑惑:七曜天峰上的道童这么多,怎的掌教真人倒记得我这无名小卒?忙走过去施了礼,道:“伏龙派李泠,参见真人。弟子是下午时分过来玩的,走得迷了路,正急得什么似的呢!”

傅乾阳眼芒一闪,若有所思地道:“此处离着本门禁地遁龙渊极近,那里颇是凶险,今后万不可来此闲逛!”

李泠觉得他的双眸深邃如海,不由想到大师兄曾说过最怕看掌教真人眼睛的话,心咯噔一跳,竟生出个念头:我该不该将遁龙渊的事情告诉掌教真人?这念头才一转,耳边就响起谷星瑶的叮咛,愣了一下,终于只是点头道:“是、是,弟子再不敢了。掌教真人您行行好,可别告诉我师父,让他知道了,定要一顿好打。”

傅乾阳倒一笑:“好,我便答允你。”

李泠大喜,眼见傅乾阳一脸慈祥,反倒并没什么拘谨,怕他再追问自己为何来此,索性笑道:“掌教真人,适才您和令狐掌门在这里打的是什么赌啊,怎的咱玄门还有商道,莫非咱这七曜天峰上也要行商做买卖吗?”

他哪知自己所问之事本是玄门近来的一大机密,便是无极派的许多亲近弟子也不得知闻,但傅乾阳刚刚赌斗巧胜,心情甚佳,又见他一派童真,心中一动,反而手拈长髯,道:“我玄门宗旨本是体悟大道,配以医道和武道,所谓以武悟道,以医佐道。但修道之人也得吃饭,眼下是大周朝,朝廷对咱已断了赏赐……大唐贞观十六年时,长安每斗米不过两文钱,但至唐高宗永淳年间,米价曾高涨到四百钱,至今大周朝,海内富庶,米价也需八十文钱……”

“弟子明白了。”李泠立时点了点头,“咱七曜天峰上数千弟子要吃喝穿用,那不知要几万钱财。对了,弟子前几日跟随张画匠四处修补道观壁画,这数十座道观的修葺拆整,也需大笔钱财。咱们可不能坐吃山空。”

“难得你明白这个道理。”傅乾阳深觉惊奇,不由双眸一亮,“可惜玄门内的诸多长老、护法都抱定任其自然、无为而治的道理,全力反对商道!抗争最烈之人便是适才的令狐掌门,好在赢了他,令狐最是守信,今后再不会来生事啦。”

他今日之所以跟李泠这孩子多费唇舌,只是想知道这些最寻常的弟子如何看待玄门行商之举,万料不到李泠一点就透,居然说得颇有见地,不由心绪大佳。

李泠忍不住问道:“掌教真人,我瞧行商生财,也没什么不好啊,为何大胡子……啊,令狐掌门他们,要全力抵御?”

“这个……说来话长。”傅乾阳长眉微蹙,沉吟道,“一来,修道者决不可贪恋钱财;二来么,便是咱们玄门的宿敌逍遥魔宗中那些首脑,多好经商,乃至被称为‘逍遥商宗’,于是咱玄门中人恨屋及乌,难免谈商色变,只恐贪财嗜利,坠入了魔道……”

说到这里,他的心中陡地闪过水通玄的影子,暗道:此人精修紫微金锋,又是江湖上圆柔商脉的翘楚,莫非也是逍遥魔宗的首脑人物?随即又硬逼着自己暗自摇头,不管他是什么人,也不管他圆柔商脉要和乾坤堂的强刚商脉怎样纷争,这人的商道妙策大是可行,眼下我玄门只得走这条路……

李泠自不知他的心思,对他所说也是似懂非懂,笑道:“弟子不知这多道理,但逍遥魔宗的人行商,咱们便不得经商,这也未免太过了。总不成魔宗的人吃饭睡觉,咱们便不得吃饭睡觉吧?不过,掌教真人,咱玄门到底要走怎样的商道啊?”

傅乾阳眼露欣然之色,道:“咱们玄门行商,也不能与冲和大道相违,而要通达造势……不出数月,咱玄门的四象会武便要展开,那时便可广进财源了……”

“四象会武……广进财源?”李泠大觉稀奇。

“此事说起来有些繁琐,不久你们自会知晓。”傅乾阳却将话头打住,忽问,“嗯,四象会武将开,你的武功练得怎样了?”

李泠听他蓦地问起武功修炼之事,不由苦笑一声:“多谢掌教真人挂念, 只可惜弟子学武的资质平平,难堪大用。”

“初入门时,总是有些难处,不过你的资质确是与众不同。”傅乾阳忽地一指身旁的拿矮石,“小小年纪,竟也能看到这把剑!”

“原来掌教真人早看出来啦!”李泠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讪讪道,“适才我还很着急,一心盼着您能找到这把剑呢……”

“你的好意我领了,这把剑,我却不能取。”傅乾阳捻髯笑道,“适才我和令狐掌门为了商道之赌在此小戏,将八把长剑埋藏此间,施展先天迷禁术让地煞与剑气交融抵消,再让对手找寻。令狐先寻出了我藏的七把剑。我么,便也只取出七剑,他性子偏狭,当面让他大败亏输,反是不好。”

掌教真人当真心细如发,这等事都想到了。李泠又是佩服又是疑惑,又问道:“为何深藏石内的长剑,你们竟能找到?”

“修炼之人到了玄同境,便能与天地万物相往来,以自身神识感知剑气,也是等闲之事,但要破去对手以气禁术设置的禁法,便很难了。”傅乾阳说着眯起一双老眼,细细打量李泠,“倒是你,既有本事看到这把剑,那就拔出来吧!”

李泠一愣,再次望向那块不起眼的矮石,鬼眼运转之下,见矮石边缘又现出那团若隐若现的红芒。他抚上红芒消逝的石块,细细摸去,那真是一把平平嵌入石壁的剑。

李泠忍不住欢呼一声,用力一拔。那把剑居然纹丝不动。

傅乾阳沉声道:“此剑被施了气禁之术,要以清定之心,才能拔出来。”

李泠奇道:“清定之心?”

傅乾阳的眸内异光闪烁,一字字道:“清静无为,不染杂念,你试一试。”

李泠觉得他的眼睛和言语中别有一股力量,忽然间信心大增,心中清静沉定,那手竟慢慢抠入了石内,紧紧攥住了剑把,剑芒一闪,那把剑已被他抽入手中。

李泠一声惊呼,欢喜无尽。傅乾阳也微微点头,道:“你的悟性甚佳,资质亦是不同寻常,竟是天生的灵脉天眼……”

“怎的是天眼?义父他们都叫我这为鬼眼啊。”李泠很有些懊恼,“许多人都说我不宜修炼武功,哎……”

“天眼、鬼眼,不过是一种称呼罢了,不必当真!”傅乾阳脸上掠过一丝忧色,叹道,“不错,身具灵脉之人,在修炼上往往比旁人多了几分困苦,这等人或是一辈子修炼不成,或是一鸣惊人,修到了极高的境界。”

“我还能……修到极高的境界?”李泠大张双眼,以为自己理会错了。

傅乾阳似笑非笑:“原是可以的,凡事有弊则有利,灵脉之人极难修炼内气,但天生体质异常,除了生具天眼,往往还筋骨硬朗,抗打耐击……”

李泠心中一动:不错啊,怪不得那日小爷挨了红雁那婆娘的许多重手,终究挺了过来。

只听傅乾阳又道:“只是灵脉中人修炼,便如火中取栗,极为凶险,有时候甚至要在极端重压之下,才能尽显体内潜质,修出上乘武功。”

“什么是极端重压?”李泠喃喃自语,眼前闪过红雁道姑气势汹汹的万千掌影。

傅乾阳摇头叹道:“你在游心观中过得优哉游哉,只怕难有‘极端重压’的情形了!”

李泠听他言语,似乎颇有办法,登时犹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砰地跪倒在地,向傅乾阳叩头道:“我不怕凶险,掌教真人,求求您传我这能修成的法子!”

傅乾阳向他凝视片晌,沉吟道:“人生在世,便是一个‘择’字。你明知自己走上这条修炼之途会千难万险,却仍要修炼,这便是你的‘择’。你当真肯择这一条路么,要不畏艰险地修炼武功?”

李泠听了他的口气,忽觉心神有些动摇,义父的声音更在耳边响起:臭小子,忘了老子的话了么,你不能习武,这是你的命……人不能跟命争……在山里老实巴交地做个道士,安安稳稳地终老天年。

如果真如掌教真人所说,人生就是一个“择”字,那么他李泠每次选择的结果都是一个无奈。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在无奈中做出选择,指向这次选择的结果——无奈,然后再次选择,通向下一个无奈。

这时他仰起头,看见了漫天星斗。他姥爷的,老子这次不想选择无奈,哪怕,只要一次。

忽然间他勇气大增,迎上掌教真人深邃如海的目光,大声道:“我肯的。”

傅乾阳点头笑道:“玄门之中,四派弟子都不得修学别派的武功,你非我无极派的弟子,本来我不可传你修习要诀的……”他的笑容忽然变得孩子似的顽皮,“所以么,我今日只算指点你一二,你可不得对外人说破。”

李泠忙道:“掌教真人放心,弟子再不会对旁人说起。”

“我要传你的,只是一些修心的诀窍。这法子不会让你一下子武功超人,但只需你持之以恒,便能生出些效验来。须知修行之道,除了坚忍一途,别无捷径。”

李泠望着他嘉许的目光,心内热流涌动,又是不住点头。

“留意你的本心,将本心观想成一片明镜。”傅乾阳的声音颇为奇特,低沉而有松软,“你的本心已化成一片照彻天地的大明镜,青天白云,山河万物,只是镜上的影子……”

随着他舒缓的声音,李泠忽然觉得自己竟然不见了,天地间只有一面硕大无比的镜子,远山近水,都在镜子上生出清澈的影像。

长髯飘浮的傅乾阳忽然立在了镜子上方:“莫慌,我现下以入神术,进入了你的元神。”傅乾阳的声音仍是悠悠的,“你这镜子真大,不过还要再大些!”

入神术,这岂不是钻入我心里来了?这念头只在李泠心底一闪,便又听到傅乾阳满蕴魔力的声音:“不得胡思乱想,只管将你的心镜放大……世间的森罗万象,不过是你这明澈宝镜上的影像而已,万事万物都无须留恋。这四句口诀你要记住了——‘来无点尘,去无片痕,万物皆备,元明入神。’”

李泠的心念立时随着他的声音向四周浸染起来,只觉心神无限开阔,在这广大无涯的心镜映照下,心内竟再没有了欢喜、悲哀、愤怒等诸般情愫,天地万物都成了虚无的影子。

“好孩子,今日一会,也算有缘,便赠你这面镜子吧,嗯,便唤他元明心镜好了!”

李泠听到傅乾阳对他这最后一句话后,天地间便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一切都只是元明心镜上虚无不定的影像,他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深远中。

一片寂静中,猛听一声鸡鸣,李泠才睁开双眼,却见东方天际已稀微地现出一抹晨曦,天光已亮。

这元明心镜到底是个什么武功啊,老子竟修炼了大半夜,却不知有何效验?他舒展了一下筋骨,半疑半惊,慢悠悠地起身,回游心观。

一连两日,李泠都是早起晚睡,苦练潜龙散手。

前几日,他打一趟拳便会累得气喘吁吁,狼狈无比,这两日他一趟拳法打罢,竟觉身上精力勃勃,不由心头暗喜:莫非这便是妖女说的,我吞了那什么乾天丹后,丹力融汇体内,竟让我精力大增了?

只是暗自潜运内力,仍觉腹中空荡荡的,没什么真气,心中颇多疑惑,掌教真人传我这元明心镜,不知到底有何效验,为何我身上仍是没有感受到内力?

这天晌午,李泠练罢了拳脚,又赶去斋堂用餐。他捧着饭坐到余观吾身边,正想变着法子再打听一下那“魔尊女弟子”的详情,忽听余观吾对面的四师兄方观清咳嗽两声,道:“老九,再过三个月,咱玄门四象会武便要开了,你打探出什么消息没有?”

余观吾双眸放光,笑道:“四师兄,你算是问对了人。本仙才今早刚刚得了密报,听说掌教真人破天荒地要在山下公开举行,大师兄,是也不是?”

他性子机灵,怕别人怪罪他斋堂内多言,索性先将位份最尊的大师兄引入话题。众兄弟对这四象会武都甚是在意,闻言都停了杯筷,望向大师兄宁观一。

李泠听得“四象会武”四字,登时想到那晚掌教真人跟自己说过的话,暗道:四象会武竟要在山下公开举行,这可是天大的奇事一桩!忙凝神静听。

“不错,”宁观一拍了拍胸口,他服用龙魄芝才几日,但奇效已现,说话已不再咳嗽连声,但多年来说话咳嗽的习惯,还是让他忍不住常轻拍胸口,“四象会武原本是咱玄门内的少年弟子演武盛会,只因渊源已久,在江湖声望极盛。但掌教真人将本次会武改在山下公开举行,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近年来没了朝廷赏赐,七曜天峰上这多道观,只靠山下左近香客的资助,已是入不敷出啦!”

“嘻嘻,原来都是孔方兄作怪!”七师兄周观极摸出了几枚铜钱,哗啦啦地撒在了案头,“掌教真人此举颇为冒险,但山人给他算过一卦,卦象显示,他是穷则思变,困地求生!”

周观极在游心观内算是一名武学高手,但生性洒脱,最好问卜算卦之道,身上揣着几枚老钱,凡事都好算上一卦,只可惜算道不精。余观吾干脆送给他一个大号“一卦灵”,便是说他算上十卦,灵的最多一次。

余观吾哈哈大笑:“那可大事不妙了,你‘一卦灵’既然说好,那必然是大大不好啦。”

“那也未必,说不定这一卦便是灵的。”周观极不以为然地一笑,“本次盛会,掌教真人布局良久,会武就在山下最大的无极派道观灵云观召开,掌教真人早就大兴土木,在灵云观后修建了演武场和观法台,灵云观那场子极大,可容纳千人,只这入场观会的香火钱,便是一大笔。”

鲁观尘忽地拍拍脑袋,嘟囔道:“大师兄,小弟也有一事不明。咱玄门四象会武,为何偏要定在七月七日啊?七夕夜,那不是牛郎织女天河相会之日么,这一天小娘子们都去对月穿针乞巧。咱堂堂玄门,怎的偏选在这天举办四象会武?”

学问杂驳的周观极笑道:“鲁观尘,你这可当真数典忘祖啦!咱玄门所在之山,名为七曜天峰,何谓七曜,水、火、木、金、土五星加上日、月,并称七曜。七夕这天,日月同七,隐然与七曜相合,这叫天地相应,四象会武定在这一天,那是再妙不过!”

宁观一点头道:“老七,你的书没白读。当年玄门祖师将四象会武选在七月七日,确是大有天地相应的深意。”

鲁观尘喃喃自语:“原来这七夕还有这多讲究,俺却只记得对月乞巧,穿针引线的……”

性子诙谐的二师兄郭观定拍了下他的脑袋,低喝道:“鲁观尘,你可是修道之人,怎的总是记那些小娘子们的事情,难不成还盼着找个小娘子,牛郎织女天河会,七夕之夜同乞巧?”一句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周观极又道:“四象会武开战后,由三十二精英,直打到定双玄、决魁元,要绵延十多日。除了开战的七夕日,还会跨上中元节,这两日朝廷都要放假一日的,官员休沐,小吏得闲,如此一来,到七曜天峰观战的人便会多上许多了!”

李泠恍然大悟:原来当日掌教真人所说“广进财源”的商道,便是这个啊!忍不住笑道:“妙啊,最好将这会武再拖长几日,这香火钱便又凭空多出数倍啦。”

余观吾笑道:“钱再多,也跟咱伏龙派没太多干系。据说这次最终的总收成,要依进入八彪四星的名额分派!”

李泠奇道:“八彪四星?”

余观吾循循善诱起来:“四象会武总计有三十二名弟子参会,第一关捉对比武之后,剩下十六人;第二关之后,剩下八人,称为八彪;八彪再对决一关,剩下这四人,才称作四星了。第四关,四星中再决出二人,称作双玄。”

李泠啧啧连声:“看来要入这八彪四星,真是难上加难了。上一届会武,咱们伏龙派可有人进了八彪四星了吗?”

二师兄郭观定道:“惭愧,上届会武,只有大师兄勇猛精进,进了八彪。”

余观吾又道:“非但如此,因咱玄门四派的弟子众寡不均,以致赴会人数并不相同,无极派和丹剑派可各出十个青年弟子,紫箓派可出八人,咱伏龙派人丁稀少,只能出四人。所以啊,一上来,咱们便大大吃亏,最终分起钱来,咱们更是只能捞到些稀汤寡水!”

众人唏嘘不已。余观吾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二位乃是我伏龙派的翘楚,快说说在那四象会武上,二位是如何过关斩将的?”

宁观一性子谨慎,锁着眉头想了想,才叹道:“说来惭愧,这四象会武,师兄我已去比试过四五回啦,但最多能撑到第三关。嘿嘿,论起这几年来夺魁的弟子,还是以丹剑派为多。本届会武,傅掌教大刀阔斧,一下子将赴会者的年龄限在了二十四岁以下,如此一来,本门看来只有二师兄能去会武争雄啦。”

二师兄郭观定则洒脱得多,哈哈一笑:“咱伏龙派赴那四象会武,次次必输无疑。还是师尊说得好,咱们玄门中人以清静修心为要,这四象会武,只需不给咱们伏龙派丢脸便成。”

“想不丢脸也不成啦!”余观吾嘻嘻一笑,“听说本次盛会不但要移师山下,观者如潮,更会延请多方高手宗师来作评判,所以二师兄你可得多多用心啊!”

鲁观尘笑道:“我还听说,本次会武的双玄,会被掌教真人一起收为关门弟子。嘿嘿,真论起辈分来,掌教真人比咱师尊还大上一辈呢,谁不想做掌教真人的关门弟子啊。”

“原来如此,”余观吾向鲁观尘点头道,“鲁师兄,你原来一门心思地想做掌教真人的关门弟子,要跟咱师尊平辈论交。”众人呵呵大笑。

这鲁观尘年岁挺大,凡事都好跟人计较,平时正是和余观吾斗嘴的死对头。听了余观吾这句嘲弄,鲁观尘胖脸通红,急道:“胡说八道,我是说,连咱师尊近年来都不亲自授徒了,掌教真人要亲收两三名关门弟子传授神功,这可是非同小可之事。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宁观一怕余观吾再和鲁观尘纠缠不休,便接过话来道:“观尘说得不错,能得掌教真人垂青,那也是难遇的机缘。近年来罗织门气焰熏天,魔宗蠢蠢欲动,更因那句‘天钺斩出,魔兴道枯’的御天魔咒,掌教真人明里不说,但玄门中人都知道他老人家心底甚是忧急。这次会武的双玄,都会进入东极天院精修武功……”

李泠奇道:“东极天院?”

余观吾咳嗽两声,忙着指点他道:“执掌自在玄门四脉大权的地方,乃是东极紫苑,这东极紫苑的后园中,有一处神秘至极的东极天院,无极派的风云二老,还有丹剑派和紫箓派的几位高功长老都在其中隐修。总而言之,在东极天院中的长老们啊,都是身怀绝技,在江湖上也能开宗立派的绝顶高人!”

宁观一点头道:“不错,若能身入东极天院,由各位长老亲自指点,那已是罕见的福分了。而傅掌教为了对抗罗织门和魔宗,更要从本次会武中挑选关门弟子,倾其心血精心调教出一二位少年天才,那更是天大的造化啦!”

说到这里,他长长一叹:“四象会武自来都是少年人的事,本次法会,东极紫苑更明令赴会者不可年过二十四。嘿嘿,愚兄老了,二师弟可还有机会。”

郭观定凝眉沉思,忽道:“大师兄,三年前那一次会武,你便打到了第三关,可惜最后功亏一篑。那最后一战,你是怎么败的?”

宁观一沉吟道:“四象会武第一关必是与别支弟子比武,后面的却是比试悟性与机智。当年我在第三关时,遇到的便是掌教真人,他老人家给我出了一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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