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特约撰稿 / 戴舒华

不要因为长相抛弃一个土豆

本刊特约撰稿 / 戴舒华

当完好的食物正在被大规模地浪费，你需要做的是把它们从垃圾箱里拣出来，吃掉它。

联系采访特里斯坦·斯图尔特时，他正在英国马恩岛上与当地农场主一起捡土豆。

“这些土豆都非常新鲜，仅仅因为形状奇怪，不符合超市的‘美观标准’就被抛弃了，连农场的大门都没出，真叫人生气……”斯图尔特说。

15岁时，还在读中学的斯图尔特开始围栏养猪。一天早晨，当他在喂猪时，看到一块晒干的西红柿面包。这是一种常常会出现在垃圾堆里的食物。仿佛是出自本能，斯图尔特抓起这块面包，在猪圈旁坐下来，开始跟自己的猪共进早餐。

从此，斯图尔特成了垃圾箱的常客。他常常戴着橡胶手套，沐浴着曙光，在堆成小山的垃圾箱里细心翻检，然后把“战利品”用一辆简易木质推车推回家去。在大约10年里，这是他最大的业余爱好。

他将自己的“垃圾箱淘宝经历”写成畅销书《浪费：世界食物浪费丑闻》，并因此获得了贝丝·伍尔夫斯坦·赖兰兹文学奖。颁奖词说：“如果没有斯图尔特的努力，就没有人会认识到食物浪费的严重性，这个问题便没有机会得到解决。”

博客天下：为什么你认为当今世界的食物问题是一个怪圈？

斯图尔特：看看以下这些数据就明白了：一方面，据联合国粮农组织资料，全球有约10亿人处于饥饿状态，平均每天有18000个孩子死于饥饿，在本世纪以内，近25%的土地会因为过度开垦而失去生长作物的能力，未来将导致更加严重的全球性食物匮乏。另一方面，据英国机械工程师协会2013年的统计，全世界有近50%的食物被白白浪费，总数达13亿吨。在欧洲，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新鲜食物以腐烂告终。在美国，市场上供应的食物是人们所能消耗总量的两倍多，这意味着有超过一半的食物最后并没有被吃掉，而是直接进了垃圾箱。而在中国，每年浪费的食物超过800万吨，价值2000多亿元人民币，相当于2亿多人一年的口粮。

博客天下：食物主要浪费在哪些地方？

斯图尔特：浪费在生产、运输、销售和消费等等各个环节。在生产阶段浪费的食物大概占到浪费总量的六分之一。除了不可抗的自然因素外，采用机器收割机是一大浪费源，因为机器无法识别成熟和未成熟的果实，从而将很多没有到采摘时机的作物收割下来。这些未成熟的果实要么被丢弃，要么被使用化学物质催熟，不仅口感很差，而且对人体有害。

此外，与收购方签有合同的农民往往倾向于多种植25%的作物—为了避免因为减产或作物质量不合格而缴纳高额违约金，他们宁愿承担浪费的成本。而没有与收购方签有合同的农民又常常会因为市场滞销而眼睁睁地看着成熟作物在田里腐烂。

特里斯坦·斯图尔特（Tristram Stuart）

特里斯坦·斯图尔特1977年出生于英国伦敦，是知名作家、社会活动家、不消费主义者，著有畅销书《素食革命》和《浪费：世界食物浪费丑闻》等。因为持之以恒地致力于解决全球食物浪费问题，2011年，斯图尔特获得了世界环境和发展大奖“苏菲奖”、英国报纸《观察者》“杰出贡献奖”和贝丝·伍尔夫斯坦·赖兰兹文学奖。

在欧美等发达国家，浪费最严重的地方是销售环节。超市里每一样食品包装上都标有“最佳食用日期”、“最佳销售时间”以及“过期时间”。虽然很多时候超过这些日期的食物仍然完全可以食用，但超市的做法都是将之丢弃。有些超市会与慈善机构合作，将这些食物分发给穷人或农场主用来喂养牲畜，但大部分超市都拒绝这么做。

超市通用的“美观标准”也将很多新鲜食物拒之门外。那些大小适中、颜色鲜艳、形状标准的蔬果装点了超市的货架，也取悦了消费者的心情，但有些作物仅仅因为“长得不好看”而被拒收，造成极大浪费。

2013年，半岛电视台对肯尼亚的作物浪费做过深入报道。据他们调查，肯尼亚的蔬果基本上都供应给欧洲超市，其中15%的作物仅仅因为“长得不好看”而被拒收。因为与超市签订的合同有明确规定，被拒收的作物不能再进入市场流通，所以仅仅一个农场主在一个星期内丢弃的扁豆、花椰菜和甘蔗就达到40吨。与此同时，这个国家有300万人处于长期饥饿状态。

2009年12月，斯图尔特在伦敦特拉法加广场举办了第一届“喂饱五千人”活动，鼓励农场主们捐出原本要丢弃的新鲜蔬果，分发给有意领取的人。

在“喂饱五千人”现场，两位参与者领到食物。

博客天下：为了对抗这种浪费局面，西方环保人士在1990年代提出了“不消费主义”理念，你也是一名“不消费主义者”？

斯图尔特：是的。“不消费主义者”主张最大限度地节制消费，尽可能地利用天然或免费食材，其中的激进分子被称为“垃圾箱淘宝者”。虽然他们白天都有一份足够养家糊口甚至薪水优渥的工作，但到了晚上，他们会到超市或餐厅的垃圾箱里翻找仍然可以食用的蔬果粮食，包括被丢掉的土豆、沙拉、面包等。这种行为被不少人认为“肮脏”和“丢脸”，但“垃圾箱淘宝者”们却乐此不疲，不仅每个月组织“垃圾游”，成群结队地到处寻找免费食物，而且每年7月还会在纽约举行一次盛大的烧烤聚餐，大家一起烹调捡获的食材，分享有关食物的心得。

博客天下：到垃圾箱里捡食物听起来的确很激进，这样会不会造成传染病呢？

斯图尔特：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我从来都不提倡人们去捡垃圾箱里的食物吃，我不希望人们吃不卫生的食物，也不鼓励别人选择和我一样的生活方式。我对生活方式毫不关心，我所关心的只是杜绝浪费食物的决心和行动。将食物从垃圾箱里拣出来是因为它们原本就不应该在那里，这种行为实际上体现出的是对浪费食物的不满，并且提供了浪费食物的解决方案，那就是，坐下来，吃掉它，而不是扔进垃圾箱。当我们在说被丢弃的食物时，我们说的不是腐烂的食物，不是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我们说的是完好的新鲜的食物在被大规模地浪费掉。

博客天下：你在《浪费》一书中以东方国家为节约食物的榜样，那么你觉得中国人有哪些值得保留和推广的好习惯？

斯图尔特：当我为解决食物浪费问题而四处考察时，发现亚洲在这方面早就走在了西方的前头。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地区都有非常成熟的食物再利用系统，他们把过期食物或食物垃圾低价卖给农民用来饲养牲畜。

中国人有非常好的节约食物的传统，比如对动物内脏的烹饪技术，你们有火爆腰花、豌豆猪肚汤、炒鸡胗等等很多好吃的内脏菜肴。我在新疆喀什吃过一道当地人做的民族菜，叫羊杂碎，既美味又营养。但在西方，这些可口营养的动物内脏都被扔掉了。最近30年，动物内脏的消费量在英国和美国减少了一半，这些食材的下场不是喂狗就是被焚烧，实在太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