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忆锋

都是『别墅』惹的祸

文|李忆锋

一

开春时，韩明家办了一件大事，在市北郊买了一套房子。

他们管这房子叫“别墅”，其实不是别墅，甚至连洋房都算不上，是一套40多平的小高层住宅。因为这套房子不用作日常居住，而是专门用来休闲度假，叫“别墅”显得浪漫一些。

也有人管这里的住宅叫“温泉房”。楼盘开发时，开发商打出温泉进户的招牌，说本楼盘自来水引进的是具有多种神奇功能的温泉水。买房的人质疑开发商在用温泉做炒作，开发商斩钉截铁地答复：是真温泉，经专家认证的。买房的人就信了。

郊区的房价不像市内的房价高得吓人，加上韩家这时手头正好有一笔余富钱，这些钱放在银行里赚利息，赶不上物价上涨的速度，韩明和妻子小葛就动了买房念头。一是可以保值，再一个，拥有一套休闲度假的郊区房，也显得生活有品位。韩明拍板买了。

装修完毕，韩明夫妇来验收。呼吸着远离市区才有的新鲜一些的空气，看着楼前楼后难得的大片草地，泡在荡漾着温泉水的浴盆里，两口子欢天喜地，感觉比没有度假房的人，高出半头。

最初一段时间里，韩明一家人对温泉房的热情很高涨，基本上是一周来一次。不来“别墅”住上几天，觉得对不起按月交付的高额物业费。赶上冬天还要多去几次——得把采暖费住回来。后来一算计，去温泉房来回的油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能里外搭钱，就改为半个来月去一趟。

韩明两口子是大方人，后来觉得光自己家三口没意思，就开始热情邀约亲朋好友一起享受美妙的度假生活。这周末是女方的闺蜜，下周末是男方的哥们儿……小小“别墅”热闹起来。看着朋友们绽放在温泉房里的笑脸，韩明觉得就是自己搭些钱，心里也舒坦。当然有懂事理的人，他们明白，虽然房子面积小，虽然不是乔迁，但也是韩家的一件喜事，所以也没空手来，递上了“燎锅底”的份子钱。

温泉房地处郊区，吃喝拉撒没市里方便。楼盘住户少，四周没人开超市，采买就是个问题。当然这点困难对热心请客的韩明来讲不是问题。咱有车，柴米油盐可以从市里带。每次温泉房聚会，韩明都大包小裹地从市里的家往“别墅”携带食品。

一个冬日的周末，适逢降雪。韩明想起两句古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约几个好友去温泉房，小饮热泡度周末，共享幸福好生活。冬天吃火锅好，暖和。韩明决定涮火锅，吩咐妻子小葛把肉片、青菜、海产品、调料等火锅必备带齐，几个人冒着飘飘小雪到了别墅”。

二

浴室里温泉水冒着腾腾热气，等着宾主“下汤”沐浴；厨房里灶台上的水开了，火锅里肉片青菜都煮好了，等着客人下筷。就在这时韩明发现，桌上没有火锅调料。他把食品袋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奇怪了，我明明从家的冰箱里拿出来了。往市内的家打电话，老爸接电话说，火锅调料在门口的吧台上，你忘带了。

没调料，白水煮青菜，着实难以下咽。韩明脸色不好，说妻子小葛犯了丢三落四的毛病，坏了一顿好饭。被当众数落，小葛觉得没面子，就和韩明顶嘴：你心细你咋不带呢？两口子互不相让，你一言我一语拌嘴。

聚会的朋友有些尴尬，急忙劝韩明两口子，说清汤清水好，有利于身体健康。然后个个都做出吃得很香的样子，呼噜呼噜吃完了。也没“入汤”泡浴，就各上各车，打道回家了。“别墅”聚会不欢而散，韩明两口子很不愉快。

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是韩明出差，就是小葛加班，没有时间去泡温泉，周末的时光总算消停下来。但烦恼事还是来了。小葛娘家妈来电话，说葛兰你老舅对你有意见。上个月你二姨去你家，你带她去“别墅”洗澡。这回你老舅去，你没带他洗，人家挑理了。

小葛解释说，那不叫洗澡，那叫泡浴，泡温泉。

妈说，管是啥，你得给你老舅和你二姨一样的待遇。

小葛解释说，那天我不是出差了吗。

妈说，你出差，韩明没出差，他应该带你老舅去。

小葛无语。温泉房最开始启用时，韩明夫妇列出邀请洗温泉的人员名单，排序是先家人，后同事，再朋友。家人的排序是，双方父母、哥姐弟妹，然后是七大姑八大姨，不落一家。没想到，还是把个娘亲舅大的舅舅给落下了。小葛给老舅打电话，告知下次老舅来串门时，一定带他老人家去温泉房度假。老舅答应了，因“别墅”引发的亲情危机总算平息了。

没想到按下葫芦浮起瓢，儿子又不高兴了。你们的同事朋友，这周这个来，下周那个来，咱家温泉房变公共浴池了，烦人不？这话说得没错，一晃儿，韩明的同事、小葛的同事、韩明的初高中大学同学，小葛的初高中大学同学、婆家人、娘家人……算起来有几十号人享受了韩家的“别墅”温泉，温泉房的利用率很高。即便这样，还有一些人没被邀请上。那些没被请到的人都不高兴，在背后嘀嘀咕咕，弄得韩明两口子很无奈。

住“别墅”本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怎么就成了痛苦的起点。韩明两口子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叽咯。叽咯到后来，找到烦恼的根本原因，就是那个耸立在市郊的水管里流淌着温泉水的“别墅”。

没有“别墅”就没有这些烦恼事。逐本追源，找出当时最先张罗买“别墅”的祸首。韩明说是小葛有虚荣心，主动要买；小葛说，韩明有钱就口得瑟——那年韩明搞业务，挣了一笔外快，心里痒起来：自己半年挣了十几万，加上家里的储蓄，买个温泉房轻轻松松。没想到，买房花了二十几万，装修又花了十来万，一下子支出30万，家底空了。要是韩明每年都能挣十几万，这样的开销倒是啥也不影响，但接下来的一年多里，公司效益不好，韩明就挣那点死工资。上高三的儿子要考大学，补课费翻番儿往上涨。一个月几千块钱只能请几门主课的家教，要想门门课程全补，那得万儿八千的。偏偏这时小葛又因病在家休长假，单位只开基本工资。全家的重担落在韩明一个人身上。温泉房的房贷加上物业采暖费，确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面对家庭经济危机，韩明和妻子心情不好，动不动就吵架。

三

别吵了，要是不想住，那就卖了吧。儿子不爱听父母吵架，给爸妈出主意。房子卖了你们就不惦记了。这倒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韩明夫妻同意了。拟好售房词，贴出小广告：“出售温泉房一套，水质佳，装修精，地址好，距市区半个小时路程。”当然，这所谓的“半个小时路程”，是指车出了闹市区，从高速路口到温泉房的距离。要是从市中心出发到温泉房，得用一个小时。要是赶上大堵车，那就没准儿了……

小广告贴出去个把月，没人理会。韩明又把售房信息挂在网上，并且拍了照片放上去。看上去真的很美，但还是没人理睬。韩明只好把售房信息送到了房屋中介。中介的胖女人面带难色：这小区卖房屋的住户很多，不好卖。

为什么？韩明问。

温泉房就是住个新鲜，新鲜劲儿过去了，人们就不爱往这边跑了。到了晚上，一栋楼里没几户亮灯的，像死城，所以很多住户张罗着卖。可是买家少。

那怎么办？

你把价位降低些。女人建议。

降价？那不赔了吗？我那可是精装啊。

女人面露难色，不这样不好卖。

韩明无奈，只好同意。

一个月没消息，两个月还没消息，韩明夫妇在煎熬。三个月的时候，电话终于来了，有人要买。是一对年轻人，在温泉房附近上班，他们对韩家的房型、面积尤其是价钱都满意，很有诚意地把定金都交了，等办完买卖手续就转全款。

韩明夫妻很高兴。“别墅”出手了，一是缓解了家里的经济危机，再是了断了一个引起烦恼的祸根。

可是，来自房产部门的一个答复给韩明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温泉房是小产权，暂不能出售。家里等着用钱，房子却卖不出去，又不想去住……韩明夫妇越想越烦躁，冲突再次升级。

韩明挖苦小葛虚荣心强，要过高人一头的生活，张罗买什么度假“别墅”；埋怨小葛没远见，把钱压在房子上，孩子上大学怎么办？小葛指责韩明：事先不把产权的事弄明白，拍板就买，脑袋进水了；讽刺韩明没主见，你同事圈拢你你就买，看看现在，那些张罗最欢的同事，有几个真买了，就你上当了……到最后，夫妻俩都把对方的缺点一条条列出来，陈芝麻烂谷子都翻出来，甚至把祖宗八代都扯了进来。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原来对方身上这么多难以容忍的缺点。既然缺点这么多，那还怎么能一起生活？那就分手呗。分就分，谁怕谁。提到分手就涉及到分财产。房子好分，两套房子，一人一套。谁去温泉房？没人去。离市区远，上班是个大问题。那就不分温泉房。不分怎么处理？

留着，留给儿子当婚房。韩明说。

可别做梦了，面积那么小，能吸引哪个姑娘。现在的女孩子，没百米以上的房子，免谈。

当年我娶你的时候，咱们是租房结的婚。

当年我是瞎了眼睛嫁给你这个穷光蛋。

过去没“别墅”，我们过得挺好。现在有“别墅”，你们却吵个没完，怎么了？儿子的问话，让韩明和小葛愣住了。儿子又发话：为一套名不副实的“别墅”拆散一个家，你们是怎么想的？

韩明夫妇恍然大悟，儿子说得对，不值得为一套房子失去一家人的幸福。夫妻俩安静下来，认真想了想，又做了决定，温泉房不卖了。物业费贵就贵点儿，咱在别的地方紧紧手，这笔钱就出来了。再说了，万一韩明运气好，很快接个大活儿，挣点大钱，家里的经济状况就可以改观了。夫妻俩想通了，决定明天去房屋中介把售房信息撤回来。

拿定主意，他们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小葛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睡在郊区那个小小的“别墅”里，安静而舒适，又好像把一个丢弃了的孩子重新找了回来，幸福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