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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无声处有惊雷

2015-08-25钱英球

诗林 2015年5期
关键词:哈尔滨作家

钱英球

诗歌,似乎是打开文学大门的一把富有灵性的钥匙,许多作家走上文学道路,往往都从写诗开始。抗战老作家支援的成长过程,也借助于诗的灵犀。

1939年春天,小小年纪的支援,孤身一人来到了被誉为“东方小巴黎”的哈尔滨,在茫茫人海中游弋。还好,他十分幸运,经他的一位同学介绍,很快找到了一份工作,作为邮局的一名新职工安顿下来,还有幸认识了当时在邮局工作的青年作家关沫南并结为好友。不久,他又参加了“中共哈尔滨马克思主义文艺学习小组”,经常参加读书会的秘密会议,有机会认识了中共党员关毓华和在上海就参加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活动的佟醒愚等爱国志士和进步作家;这对于支援走上“以笔为枪,投身抗战”的文学道路,甚至对以后他整个七十年的文学创作生涯都具有决定性意义。

老作家支援,虽是从写诗起步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但他最后没有成为诗人,而是成为了一位小说家,甚至称得上是短篇小说的创作专业户。但诗歌成为他随时带在身边的快枪和匕首。为了适应当时沦陷区特殊的斗争环境,支援的诗,多是采取隐蔽、迂回的表达方式书写,用隐晦暗示的语言,或借古喻今,或借外说内,去揭露敌人,呼唤人们起来抗争。

支援从故乡热河来到哈尔滨时,哈尔滨的思想文化战线刚经历了两次史无前例的劫难。当时日本侵略者不仅对无辜的平民百姓惨加杀害,对那些积极宣传抗日救国的文化志士更视之为洪水猛兽,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出动宪兵,实行拉网式的抓捕和镇压。1936年的“6·13事件”和1937年的“4·15事件”,两次镇压式的大搜捕,日本宪兵队光在哈尔滨市内就先后逮捕了爱国志士和文化人士1014人,其中被直接杀害的,就有金剑啸、王桂华等一批抗日志士、作家、诗人、画家、音乐工作者等多达二百多人。之后,哈尔滨反满抗日的文化战线似乎陷入了一片无声的死寂里了。然而在地层深处,一座烈焰熊熊般的火山仍然在奔突运行。1939年初春,当支援刚刚踏上哈尔滨这片地处抗日最前沿的热土时,一个以抗日救国为宗旨的地下读书会,就活跃在日本宪兵队的近旁。他顿时感到自己高大无比了,仿佛自己就和一座由无畏和勇敢的烈焰构成的活火山熔在了一起,正重重地压在那些骄横跋扈的侵略者头上。他坚信,那沉寂得太久的怒火,将会高高喷涌,将会摧毁一个旧世界,冲出一片新天地来。于是,支援决然参加了这个由中共地下党领导的读书会,义无反顾地加入了一支特殊的战斗队伍,“以笔为枪,投身抗战”,冒着随时都有被捕坐牢、甚至被杀头的危险,写下了不少诗文。“寒凝长夜寂无声,/沙漠烟火伴孤星,/挥毫涂尽满腔血,/时过境迁渺无踪。”

这就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初支援受命于《滨江日报》积极筹办进步文艺副刊《漠烟》时的心情和感慨。既看得出他当时忙碌的无奈,也在字里行间透视出对于未来的迷茫与向往。

如果说上面那首题目为《偶感》的小诗,是支援在烛影寒灯下,独自对自己亲自为之命名并精心策划的文艺副刊《漠烟》即将问世而偶发的感怀,那么,他“挥毫涂尽满腔血”的抒情诗作《群犯》,就是一篇力作了。诗的一开始,就以哭当歌地写道:一任我激动的血流/如春之潮汐,/我仿佛隐约地听到了/无数灵魂之哭泣了。作者倾情关注的,就是这样一群“有力更有热情”,随时准备着去报效祖国、报恩百姓的《群犯》。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乞祈外面的自由”,可是“高高的铁窗挂着笨重的锁,听来往行走的尽是凶恶的狱卒”。

那时,沦陷区的报刊就办在日本侵略者的眼皮底下,日本鬼子占领了哈尔滨后,所有出版的报纸和刊物,开印前都必须经日本宪兵队、警察厅和弘报处的层层检查。为了万无一失,青年诗人支援还是在鬼子面前耍了个“花枪”,在诗作中加了个“附记”,说明诗作是写于巴比赛的《罗马尼亚的事实》读后。这是一个1926年发生在欧洲的历史故事,然而,细心的读者却宁愿相信这是对于现实生活的一个深刻的揭露。

你看,好端端的一群中国人,连吃自己种的大米都成了经济犯,连在自己国土上生长的大豆、高粱,连自己地下蕴积的森林、煤矿,一夜之间竟成了东洋人的所有,连入山下地吃米饭、串亲戚的自由都受到了限制,堂堂正正的炎黄子孙,通通成了“群犯”,何罪之有?“群犯们”都想抛不掉他无尽长的思索,/谁也解不开自己的生命与罪恶,/由是活力汉子变成昏晦的幽灵,苦闷的抚摸两脚创伤和浮肿”。

东北千万民众,在日寇铁蹄下日夜呻吟,一任侵略者的宰割和杀戮,那些吸人血吃人肉的“恶虻使人两日换作尸体”,“/于是群犯唯一的归趋/,只有走入了死之窄门了/,坯坯的新土埋着病囚的骨肉/,铁栏的渍血结成红锈。”

历尽十四年亡国奴生活的东北父老,难道还要智者们的点拨吗?还要批注点什么吗?这分明是“以一盖全”的东北百姓亡国奴生活的真实写照,也分明是被剥夺了话语权的亡国奴们的呻吟和呼号,是最后的一堆残雪即将化尽时的隐隐春雷。

当“生之火焰继续绝灭”的时候,人们关心的是“尚在延续着呼吸的群犯是怎样呢”?《群犯》的作者如实地告诉读者“他们几乎失掉了生命力,欲活下去的坚强意识”。当群犯们“最后捧持在他们手中的一线微弱的希望,终于抛掉而粉碎了”的时候,诗的作者并没有摒弃现实,而是以近乎残酷的笔触把真实告诉了读者:“有的自慰着这是恶梦,低头无虑地保持镇静,/在绝望里抱有希望,然而都在绝望里遭到灭亡。”

作为一个后之来者,至今我仍仿佛听到了来自那久远的早春时节隐隐的雷鸣!

看来,支援这位热血青年,“以笔为枪,投身抗战”,已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了。在不到两个月时间,他一撒手投出了《群犯》这颗集束手雷,在同年的五月十七日又在《漠烟》副刊第八期刊发了他的一首微型叙事诗《逃亡妇》。全诗仅四十行,以非常简练的笔墨,见血、见泪、见死、见尸的细节描写,深刻揭露了日寇蓄谋已久又有意挑起的一场侵略战争,给中国百姓带来的深重灾难。

支援笔下的《逃亡妇》,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她“满腔悲痛,满面遮蒙着飞荡的尘埃”地在硝烟中站起来了,她做出了离乡背井的抉择:“几步一回头眺望你(她)摒弃的家园,/家园地带冲起了炮火硝烟。/她在枪林弹雨中站起来,走出去……在/枪子像哨子般直从头顶飞响/的死亡威胁下奔逃,/昏迷的意识倒压了你(她)素有的怯弱与恐慌。”作者就这样用八行诗完成了对一位《逃亡妇》从弱质女到坚强女性的塑造。

当时,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立志“以笔为枪,投身抗战”的青年作家支援,没有停步,而是为死去的《逃亡妇》们,捧上一抔黄沙继续前行,与当时活跃在文学战线的张志阁(王和)、沙郁(朱繁)等一批文学青年团结合作,互通有无,相互激励,把《诗经》《暖流》《漠烟》《荒火》《夜风》《晓月》《大荒》等二十多种文艺副刊,办得有声有色,使哈尔滨这黑如锅底的夜空,闪烁出几缕微茫而又清亮的星光。支援在这期间,除了继续办好《漠烟》,写下一批小说、散文和评论外,又推出了一批诗的力作,而且以勇士的姿态直击沦陷区的社会现实。《采野花的姑娘》和《极乐之村》这两首诗的发表,就是明显的例证。

写到这里,我仿佛听到一首歌,一首从青纱帐飞旋而来的战斗者唱响的歌曲:“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山高水又深……”

无疑,支援就是这样的一位飞行军,他不怕山高,不怕水深,他勇敢地把他手中的诗笔作撬杠,伸向社会的最深处。他写幽灵子:“你死于他乡,/蜷卧于关角,/哭泣于阴凉的荒塚窟中,/太阳永照不到你——/如长夜梦,梦断呼吸,/两眼拉长了思乡泪。/卸不下史迹的重负,/拨不开周围的阴影。/旷野埋没着千古英雄的尸骨,/幽灵子!/寻解不着宇宙之谜。”

至此,诗作者笔端一转,转向对羊群的描写:啊,我听到了,我听到了远山深处在无声中隐隐的雷鸣……我听到了,世上没有什么救世主,“没有神仙和皇帝,全靠自己救自己。”我听到了,“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我也听到了,真切地听到了一位抗战老作家面对苍天大声的呼喊。

直到七十年后的今天,支援的诗仍像一声悠远的春雷,震聩在我们的耳边,谆谆地告诫我们:丢掉幻想……告诫我们的子孙后代:丢……掉……幻……想……

2015年 清明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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