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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喧嚣过后还剩下什么

2015-08-13卢楚函

现代妇女 2015年4期
关键词:余秀华脑瘫诗刊

卢楚函

余秀华,1976年生,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人,诗人。作品被《诗刊》微信号发布后,余秀华迅速走红。

往常是单调枯燥,现在是难以消受

平常,余秀华会很晚才起床,在院子里转转,再出侧门,去割些青草,摇摇晃晃地去喂她养的几十只被看做小情人的兔子,有白的、灰的,大的、小的。

因为身体的原因,她无法承担繁重的农活。一天中的多数时间,她会在QQ和论坛上,跟一些朋友调笑聊天,甚至吵架。情绪到的时候,写一首现代诗,发到博客里,偶尔有网友会给她留言,有讨论诗歌的,也有表达问候的。再有空,就读读海子、博尔赫斯的诗,看看《穆斯林的葬礼》、《悲惨世界》这些小说。

晚上,余秀华会追看时下热门的电视剧。当然,她也会听流行歌曲,最喜欢声音好的熊天平,也喜欢词好但听不懂的周杰伦和词曲都好的李宗盛。她爱看电影,尤其是恐怖片。她也会去村口静静地看别人下象棋、打牌,有时自己会参与进去。

这样的生活,单调而枯燥,但余秀华已然踏过了很多个冬去春来。

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2014年冬天,她的诗歌,尤其是那首《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会火到微信圈里无处不在,家里每天拥入近10家媒体,面前是一堆录音笔、话筒、镜头,还有恳求她签约出诗集的出版社,赶来关照问候的政府官员,慕名而来的诗歌爱好者。

这一切或许让她有过短暂的兴奋、小小的得意,但相伴而至的,是接连几天的失眠,因为她担心自己被炒烂了,担心媒体对她脑瘫症的猎奇,超过对诗歌本身的关注。

仓促就像为她这些天生活做出的注脚:仓促地走红,仓促地成了著名诗人,仓促地应对媒体,仓促地和前来示好的各方人物打交道。

保险公司的人也来找她,想免费赠送她一份寿险。余秀华还没接受,但也并未完全拒绝,因为这对一个生活自理能力较差的脑瘫患者,确实是一份后半生的保障。可她也担心,这里面会有让她难以消受的附加条件。

同样的原因,她也推掉了北京一家网站的编辑工作邀请,对方承诺给她提供几千元的酬劳,而且基本无需做具体事务。还有之前也没听说过的云南某救助脑瘫患者的公益组织,想邀请余秀华去当形象大使,她也说在考虑。她最大的顾虑是害怕会被迫频繁参加活动,身不由己。

余秀华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她跟记者开玩笑说:“这几天接电话都把手机接坏了。”她之前只有20多个联系人,现在超过了180个。她觉得太恐怖了,边说着还边做了个夸张惊愕的表情。

身体是摇摇晃晃,诗歌是一根拐杖

在线杂志《纽约时报国际生活》曾评论余秀华:如果她健康,就不会写诗了,早穿过大半个中国去打工了。残障将她留在村子里。这话听起来很无情,倒也说出一些实情。

因为出生时倒产,脑缺氧而造成脑瘫,余秀华3岁时,依然无法坐立,而且口齿不清,口水不断。从她8岁起,父亲余文海就每天背着她上下学。到了10岁,余秀华才开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受到小伙伴的嘲笑时,她永远是一只沉默的羔羊,不知怎么回击。勉强上到高二,因为一次作文中,老师觉得她字体难认,给她零分,她愤而辍学。

父母当即给她安排了婚事。对方是大她12岁的四川小伙尹世平,来自穷地方,愿意入赘。

在余秀华眼中,丈夫是老实人,但对她不够好,经常一吵架就离家出走,好多次还是她去把丈夫找回来。而且丈夫还有抽烟、喝酒的恶习,把她父亲余文海也带得学会了这些。

婚后第2年,余秀华生下儿子,如今他已在武汉读大学了。但这个儿子并未给他们夫妻的感情带来改善,争吵依旧在延续,闹到要离婚,但走到半路,丈夫后悔了,余秀华的父母也坚决反对。之后,两人开始分居。“现在我俩井水不犯河水,ok了。”她轻描淡写地讲述着自己的婚姻。

尹世平从外地打工回来,但他刻意地回避媒体,余秀华说:“他听说采访吓跑了。”没有爱情的婚姻,让身体本就残疾的余秀华感受到更多痛苦。她这样解释和诗歌最初的接触:“就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诗歌)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

第一首诗的名字是《印痕》,写在1998年,那时她已生完孩子,婚姻却没有任何起色。诗中写“我自己在泥水里匍匐行走”,现在想来,几乎预言了一生的命运。

2005年,她第一次把自己的诗作投给《钟祥日报》,没过多久,诗歌就发表了。随后,她开始在当地各家媒体投稿,发表作品。

2014年,在名为《传灯录》的诗歌论坛,她的诗被一个名为楼兰女子的重庆诗友推荐给《诗刊》的编辑刘年。刘年给出了如此评价:“喜欢余秀华的诗,因为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因为也曾不管不顾,也曾痛彻心扉,也被世俗抓住头发在墙上磕。更重要的是,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于是,2014年9月,余秀华的8首诗歌经刘年推荐在《诗刊》上发表。他直截了当地告诉余秀华:“你准备好红吧。”

余秀华果然慢慢红起来。她先是到了北京。2014年12月,《诗刊》组织的一场诗会在中国人民大学举办,余秀华上台颤抖着读了这首《我养的狗,叫小巫》。事后,她说:“真的应该感谢诗歌了。”人生到此,仿佛所有的不幸、磨难都得到了回报。

2015年1月,旅美学者沈睿的一篇名为《余秀华: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文章,在微信的朋友圈疯传,余秀华真的红了。

一边称她为“荡妇体”,一边称她为“中国的狄金森”

在这首名为《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诗中,余秀华写道: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她自己认为这只是一首写着玩的诗,标题那样起只是为了抓眼球。然而,却引起了读者两种极端的反应。

沈睿把余秀华比喻为“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这位生活在19世纪的女诗人有自闭症,从25岁起闭门不出,孤独写诗30年,留下1700余首诗,被誉为“美国诗坛的传奇”。文学评论家、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清华认为:余秀华的诗,语言表达比较有力量,有质感,有痛感,文学性也不低。

论坛上也有人将余秀华的诗骂为“荡妇体”。诗人沈浩波称:余秀华的诗歌,无论是从整体水平看,还是审视其中局部的语言、内在情感与精神,都没有太多可观之处。更有人觉得她是在用身体的残疾赚取同情。诗人伊沙就认为:如果没有告诉你她是一个脑瘫患者,没有告诉你她生活的背景,我相信很多人感动的程度就要下降了。

余秀华说,她的诗一向都是直来直去表达情感,在古典诗人中,她喜欢李白和辛弃疾,因为他们都无拘无束,是豪放派。对那些褒奖或贬低,余秀华从不回应。她说:“我写我的,他们理解他们的。”

不论褒还是贬,所有对余秀华诗歌的评论有一个共识,就是她够真实。

在小小的横店村,余秀华的确是如此:不堪、累赘、孤独、绝望。她没有自己的读者。对此她曾坦然:写诗,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

可如今,她和她的诗早已红成了国人都在关注的事。为什么会这样?一方面,是她自身的特殊性使然。《诗刊》推介过不少草根诗人,在朗诵会上,余秀华与其他农民、快递员、矿工、理发师一起朗诵,可只有她进入了媒体的视野。一个脑瘫患者、农民、女诗人,能写出如此的文字,本来就给人强烈的反差和阅读冲击力。

单论文字,余秀华的确有值得称道之处。她的诗歌描写出了生命的痛感。无论你懂不懂诗,你都知道,余秀华的诗是无比真诚的,文字是人们能够接受的。就如听过余秀华朗诵的学者杨庆祥所评价:“在一个失聪的时代,这种朗诵有如天听。”

另一方面,则是诗坛的落寞。有人说:“这年头,能让普通大众关注的诗人,不是自杀就是古体诗得鲁迅奖这样的笑话,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余秀华走红,有偶然,也有必然。”

采访中,余秀华会偶尔开玩笑向陪在身边的政府工作人员提出:“给我找份工作呗。”母亲周金香觉得这样提要求不正式、不礼貌,会立即教育她:“你真诚些,好好说。”然后自己替女儿问:“听说可以把低保转到城市,这样每月会有几百块钱。”

私下里,周金香告诉记者:“其实我也知道女儿的红很可能像一阵风,过去了,就都散了,也剩不下什么。”

她曾说过:我身份的顺序是这样的:“女人,农民,诗人。这个顺序永远不会变,但是如果你们在读我的诗歌的时候,忘记我所有的身份,我必将尊重你。”可以想见的是,她依然走不稳路,讲不清话,婚姻生活依旧糟糕透顶。但只要她还写诗,也许就能一直火下去。

(责编 悬塔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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