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宁

程伟没想到，婚后第一次带老婆苏黎回山东老家，就闹了许多不愉快。

时值夏天，苏黎先是抱怨农村的蚊子多，夜里咬得她睡不着觉，然后又嫌床硌得慌，睡在上面跟睡在地板上没什么区别，最后发展到了抱怨程母做的饭菜不好吃，吃一口能把人给咸死，还有家里的锅灶也油乎乎的，不知道卫生不卫生。

程伟想，苏黎毕竟是城里姑娘，不适应农村的环境也在情理之中，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开始说母亲的不是，这让他真的有些接受不了。父母亲操劳一辈子供他上学，他们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于是程伟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又不是让你在这里住一辈子，怎么那么多事儿啊？”苏黎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谁多事儿啊，我说的都是事实嘛。”“那你说怎么办？”程伟不想和她吵架，耐着性子问。苏黎说：“我决定了，明天就回去。多待一天我都受不了了。”“那不行，说好住三天的。”程伟一听，马上反对。“我不管，反正我明天一早就走。你爱走不走。”程伟刚要和她理论，只听父亲在外面咳嗽了一声：“大晚上的嚷嚷什么？刚结婚就吵吵像个什么话？家里一切都好，明天你们就走吧。”

第二天一早，在父母的坚持下，程伟只好和苏黎回了工作的城市。火车上，吃着母亲一大早煮好的土鸡蛋，望着行李袋里的各种土特产，程伟不由得一阵心酸。苏黎碰碰他的胳膊：“行了，矫情不矫情啊，至于嘛。”程伟没理她，一是临走时父亲一再叮嘱不许他和苏黎吵架，二是苏黎自小在城里长大，不懂农村父母养育孩子的辛苦，也就不会懂得他对父母怀有的那种感激之情，与其和她争论，不如选择沉默。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苏黎在一家超市上班，因为工作出色被提拔为主管，程伟则在一家财务公司做会计。苏黎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要不然程伟当初也不会看上她，可她似乎对程伟的农村父母很有成见，而且为了早日攒够首付买房子，她把钱看得很紧。为此，程伟不得不偷偷给父母寄钱。可是，每次钱都被退了回来，父亲来电话说：“家里好着呢，我们养了五头猪，种了四亩地，院子里还种着蔬菜，啥也不缺，你寄的钱我们真的用不着。”程伟便再也没有偷偷寄钱，反而松了口气，这说明父母都健健康康的，真的用不着花他的钱，而且也不用瞒着苏黎了。

这天，程伟偶然碰到老同学韩成磊，便邀他来家里坐坐。两人曾经是非常要好的哥们，老家也离得不远，只是后来不在一个地方上大学联系就少了。韩成磊说：“真羡慕你，还有父母可以孝顺，我是想孝顺都没有机会了。”“怎么？你是说大娘已经……”程伟知道韩成磊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但没想到他母亲也不在了。

“前年我妈得了癌症，为了给她治病，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是没能保住她的命。”韩成磊喝着酒，止不住地叹气，“我现在很后悔在我妈生病前没好好孝顺她。那时候应该带她到处走走、看看。我妈一辈子就窝在那个小山村里，太可怜了。”程伟听了，深受触动。他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带父母出去旅游一次就好了。

机会很快就来了。程伟的公司组织员工外出旅游，允许带家属，但不负责家属的消费，要去的话，必须自己垫上。程伟回家跟苏黎商量带着父母一起去。没想到苏黎一口否决：“你知道咱们每个月要攒多少钱才能在年底买上房吗？”这个他还真没想过，但是他说：“今年买不上就等明年啊，反正咱们还年轻。”“明年？哼，明年的房价指不定又涨成什么样呢！你知不知道，每次我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有多不好意思，我们班十二个女生可就差咱们家没买房了。”

一提起这事，程伟就不敢吱声了。确实，和同龄人相比，他混得算是不怎么好的。他的大学同学有当处长的，有自己开公司当经理的，有在网上开网店致富的，只有他还是个小小的会计。

就这样，带父母旅游的计划泡汤了，程伟觉得亏欠父母，却也没有办法。旅游回来，程伟请了假回去看父母，在家只待了一天便被父亲催着回来了。

这年冬天，苏黎怀孕了，收入便少了些。在苏黎父母的帮助下，两人终于凑够了房子的首付。程伟试着和苏黎商量：“搬进新房了，能不能接我爸妈来住几天？”他本以为苏黎会拒绝，没想到苏黎这次很痛快地答应了。可能是买了房心情好吧，程伟想。

可是第二天晚上，就在程伟兴致勃勃地要在网上订车票时，苏黎又变卦了。程伟很不解：“明明说好的……”“你不知道怀孕的女人有时候头脑不清吗？昨天你问我的时候，我正在看电视，根本就没听清你在说什么。再说了，我们这房子他们没出一分钱，还好意思来？”程伟很生气，刚想发作，可看了看苏黎凸起的肚子，只得强忍着怒气，出去吹吹风透透气。

程伟越想越郁闷，便走到常去的那家小吃店喝起了闷酒。小吃店老板叫老于，和程伟两口子很熟。“来，兄弟，这会儿没客人，老哥陪你喝一杯。”见他一个人心情不好，老于走了过来，“怎么，两口子吵架了？”

喝了酒，程伟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对着老于就敞开了话匣子。

“我找对象的时候，就想着一定要找个和我一样能孝顺老人的，脾气好的。可是现在，我只要提起我父母，她就不屑一顾。唉，结了婚的男人，苦啊！”“不可能啊，你老婆不是那种人吧？”老于说。

“对了，你老家是不是山东的？”老于突然问道。“是啊，怎么了？”“你知道，我这里不是经常代收代发快递嘛，你老婆可是经常往你老家寄东西呢。”“我怎么不知道，她都寄些什么？”程伟很吃惊。“什么都有啊，我记得寄得最多的是药，还有衣服和吃的。”“这怎么可能？”程伟还是不相信。“可能不可能，回家问你老婆不就知道了。”老于这么一说，程伟酒钱都没顾得上付，抓起外套就跑回了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回到家，程伟摇醒已经睡着的苏黎问。“哎呀，没有的事，你听老于胡说呢。”苏黎睡眼惺忪，回答得很敷衍。程伟哪肯罢休，在他的一再坚持下，终于问清了事情是怎么回事。

原来，半年前，程伟的母亲查出得了癌症，为了不拖累小两口，便决定瞒着不说。可这事还是被细心的苏黎发现了，程母没办法只好求苏黎帮忙隐瞒。程母说：“你们两个现在连个房子也没有，这是我和你爸最大的心病。我这病，治也是那样，不治也是那样，就别再糟蹋钱了，行吗？”望着婆婆恳求的眼神，苏黎只好点了点头。程母要求苏黎一定要表现得“恶”一些，在老家一定不能多待，这样程伟就不会发现了。其实，苏黎早就觉得瞒不下去了，想把老人接过来照顾，可是程母死活不肯来，还说如果能活到孙子出生，到时候再来。于是，她只好定期偷偷给婆婆寄一些药物和生活用品。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程伟抱着苏黎，想起生病的母亲，不禁流下泪来。苏黎说：“明天咱们就回老家，把他们接过来好吗？”程伟重重地点了点头。

（发稿编辑/苏   朝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