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惜

【壹】

屋子里空荡荡的，沈姨不在家，手机丢在家里，估计她又去昌平常去的那些地方。两个月前昌平去世，沈姨就跟丢了魂似的，整个人心不在焉，真担心她出事。

到几个熟悉的地方找，都没有找到，最后我是在派出所门口发现了她的踪影。她在马路对面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直愣愣地瞧着派出所。那儿是昌平原来工作的地方，沈姨最近隔段时间就会转悠到这边来。

“沈姨，这会儿天凉，回家吧。”我上前劝她。

“再等一会儿，你说，昌平会不会忽然出现啊。”她眼神忽闪，神神叨叨地说着，我陪着她站在那许久，只是在天空下起蒙蒙小雨的时候，沈姨才肯挪动脚步回去。

沈姨这般崩溃的情绪，在昌平刚去世的那些日子，我也有。只是现在已过去两个月，我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可沈姨却直到现在也不肯迈步。昌平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沈姨的独生子，正当我们全家人都欢喜地准备婚礼的时候，传来他执勤时发生事故去世的消息。沈姨当晚就心脏病发进了医院，我在医院走廊整整呆坐一晚上。

那会儿的我整个人都精神颓靡，但比我更崩溃的是沈姨，她身边的亲人只剩下昌平一人，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心血养育，却没想到会突然发生意外。

家人和朋友都劝我别待在那了，毕竟我和昌平还未领证，继续待下去怕是对以后的婚嫁有影响，而且我和沈姨在这座即将变成婚房的屋子里，谁见谁都会想起昌平。

但那阵子沈姨天天挂吊针，身边根本离不开人，我怎么忍心留她一人，只得强撑着照顾她。

还记得一周前，因为要出差好些日子，问同事借了一个比较大的行李箱，那天拖回家后就放在角落里。沈姨时不时地瞥那只箱子，直到吃完饭以后她才有些沮丧地问我：“朵儿，你要走了吗？房子找好了？”她巴巴望着的眼神，好像怕我马上要离开。

“没有，就是出差几天。”

她显然是不信的，继续自言自语地说：“走是应该的，陪着我只能徒增你烦恼，姨真是拖累你了。”说着，两行清泪就从眼眶下来了。

我慌张地从一旁拿过纸巾：“姨，说什么呢，昌平要是听到了该多伤心啊，就算做不了你的儿媳妇，当个女儿也能孝顺你啊。”

沈姨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昌平的遗像，沉沉地叹了一声气。

【贰】

最近沈姨经常问我，身体有没有什么异样，当我说很正常的时候，她的表情愈发沮丧。那会儿我特奇怪，沈姨想什么呢？后来才知道她希望我肚子里怀着昌平的宝宝，虽然荒诞但我还是理解她的想法，儿子不在了，如果真有血脉能延续下来，对她来说该是多大的安慰。

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昌平的衣服拿来洗洗，这次工作服，下次休闲服，下下次则是他用过的毛毯，她说昌平喜欢干干净净的，不能沾灰。她总是用各种方式来提升昌平的存在感，仿佛一点点的忘却就是对逝者的不尊重。

“姨，你别洗衣服了，真想帮昌平干点事，就帮他收菜吧，他在网上种了好多东西。”

我把昌平的账号、密码一并给了沈姨，从那开始，她一心钻在电脑上，很少出去晃荡，也不再把衣服拿出来洗了。至少这样，我不用担心沈姨会在街上胡乱走发生事故。

沈姨学会电脑以后，天天登录昌平的QQ，只要手机有电的情况下，那个头像总是亮着的，我生日那天，头像忽然蹦出来说：“丫头，生日快乐。”

这完全是昌平的语气啊，那一瞬，对昌平的思念情绪喷涌而来，尽管我知道QQ背后是沈姨。她是在看完所有的聊天记录后，突发奇想模仿昌平的口气给我发信息。

她每天守着QQ空间，看到有人来访就回访对方，她这样做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昌平能被人记住，而她去的最频繁的地方，是我的空间。而且我的每一句说说下面，她都会添加上一句评论，一条不漏。

那天回去的时候，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抹茶蛋糕，上面写着：“十八岁生日快乐。”

看到这句话，眼泪止不住地流，沈姨一定是看完了昌平所有的日志，也记住了日志里的所有内容，其中有一句就是：我家丫头永远十八岁，过多少个生日都陪你过。

“沈姨，谢谢。”想说很多感谢的话，到了嘴边，只变成了简单的四个字。沈姨捂嘴偷笑：“我下次也过十八岁生日。”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看见沈姨这般释怀的笑容，她终于试着走出阴影，我心里无比宽慰，把蛋糕吃得干干净净。

沈姨的心思，我不能辜负。

【叁】

我爸忽然要来南京治病，但是床位太紧张，也不知道过来能不能马上住院，让我先找个能住的地方。当时弄得我措手不及，临时找靠近医院的住处，也不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搞不好需要常住一段时间。

“来家里，找什么酒店。”沈姨说完就去客房收拾，拿出新的床单床套换上，问到我爸要转的医院后，找了熟悉的人询问科室情况，看能不能早点安排住院。

还未等我开口提任何请求，她把能想到的都做了。

那段日子，正是公司业务最繁忙的时候，不能请事假。当时我想辞职照顾我爸，被沈姨训了一顿：“挺好的工作，辞了多可惜，有我和你妈照顾，你就安心上班吧。”我妈和我在医院轮流陪床，沈姨每天都做好吃的再送过来。

我爸住院住了整整两周，病是好了，但出院的时候身体依然虚弱不适宜马上乘坐客车，沈姨邀请他俩在家里住了一阵子，才找人开车送他们回老家。

临走之前，我妈欲言又止，她是想劝我不要一心沉溺在昌平那，总得再找别人过日子，这些话她在电话里说了好多遍，这次碍于沈姨在，她不好开口。沈姨一眼就看穿我妈的心思，劝慰她：“朵儿的婚姻大事，我会张罗的，南京这地儿好小伙挺多，不着急。”

沈姨不止是嘴上说说，她真的到处问询，她说一定要找个比昌平还优秀的小伙来照顾我。“这么好的姑娘，昌平没这福气照顾你，我一定给你张罗一个。”

清明节那天，我和沈姨一起去给昌平上坟，她平静地抚摸墓碑，早已没了最初波动的情绪：“孩子，朵儿是时候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沈姨把屋子里所有昌平的照片都收了起来，换上其他物件，甚至连我床头那本婚纱照的册子也收了起来：“朵儿，试着放开心去接受别人吧。”

尽管她极力地掩饰情绪，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一丝隐隐的苦笑，她的内心大抵也是纠结的。

【肆】

相亲犹如走马观花，接触不少男人，但他们一听说结婚以后可能要照顾三个老人，很快便销声匿迹。

沈姨从媒人那听到这事，她连连说我傻，她说自己有足够的养老金能照顾自己，让我结婚以后甭管她。

“一个人多自在啊，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可怜。”她咂咂嘴，“下次别傻乎乎地又拿我拒绝别的追求者。”

我知道，沈姨是不想成为我的负累。

周数出现以后，似乎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他完全不介意沈姨，念叨着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三个老人就是三件宝贝。”他说以后的日子，一定给我最幸福的生活。

之后，他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了他的承诺，追求了我整整一年没有放弃，并尊重我对昌平的感情。

后来我问过他为何对我这么好，而且一般人知道要赡养“前婆婆”，早就跑得没影了，他咋就不逃。

“善良的人运气不会太差，我喜欢。”也正是这句不像表白的表白，让我认定了周数，带着他去见了沈姨和爸妈，得到一致应允以后，结婚事宜被提上日程。

周数家境宽裕，家里有准备婚房，所以周数提议早些搬出去住，过两个人的生活。沈姨知道这个消息后，执意递给我一张银行卡：“之前给昌平存了老婆本，现在给你当嫁妆，虽说婆家日子好过，咱们自己有钱底气才足。”她又拿出之前准备的一些金首饰：“这些都是给你的嫁妆。”

望着眼前的这些东西，我当场掉泪，我和沈姨没有血缘关系，她却心心念念替我操办着一切。心意我能收下，钱和首饰万万是不能收下的，她最需要的就是以钱傍身，我拒绝了她的好意。

可就在我结婚当日，我妈拿出来给我的那套首饰，就是沈姨送的。

结婚典礼上给父母敬茶环节，说好了我妈和沈姨一起上台的，可是到那时沈姨却不见了踪影，不知躲哪去了，就算她再坚强，遇上这个时候总会想起昌平，还有那场未完成的婚礼。

婚礼结束后，我在大堂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沈姨，她目光有些呆滞，眼圈很红，一看就是哭过了，我走上前，轻轻牵过她的手：“沈姨，今天我喝多了，特别想做一件事。”

“啥事？”

“叫您一声妈。”

她粗糙的手掌微微一颤，眼泪涌出来，却又咧开嘴笑了，我看得出，那是幸福欣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