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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审美谱系中人性的面向与回归

2015-07-30刘聪

求是学刊 2015年4期
关键词:审美人性道德

摘 要:伴随西方思想传统中真理性问题研究重心的转移,审美与艺术的功能得到了由模仿“真理”到象征道德-善的转变,其最初在康德哲学中表现为自然与自由之间过渡的中介,最终演化成为一种面向现实的和解力量。越出美学的局限,审美与艺术在道德领域内亦有所延伸,并与文化产生了更为普泛的关联发生了由艺术哲学向文化哲学的迁移。艺术哲学所主张的艺术对现实的否定、分离与批判在文化哲学中演变为艺术对大众生活的认同、融汇与超越。

关键词:审美;艺术;道德;人性

作者简介:刘聪,女,哲学博士,沈阳师范大学哲学与政治学院教师,从事西方美学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马克思与西方浪漫主义关系研究”,项目编号:14CZX055;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马克思哲学的浪漫精神及其当代价值”,项目编号:13YJC720023;2013年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项目编号:L13DZX019

中图分类号:B51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5)04-0045-06

植根于美学的艺术在当今社会中越来越多地与文化相关联,与此相伴而生的是,审美的研究范式呈现出了从艺术哲学向文化哲学的转变。摆脱了西方传统认知模式束缚的“美的艺术”已逐渐由一种审美的中介成长为一种艺术的和解力量。因此,对艺术与审美的谱系以及人性“提升”的进程予以勾勒,对文化的审美层次与精神的超越境界予以阐释,在视域转换后的哲学反思中就具有了重要的意义。

一、从对“真理”的模仿到对道德-善的象征:艺术之功能的提升

艺术之功能的提升与真理观的转变是有内在关联的。弗兰克(Manfred Frank)在研究德国早期浪漫主义美学的开篇即探讨了这种真理性依据由自然向道德、由客观存在向主观设定的转向。按其观点来看,从古希腊到18世纪,艺术最初被排除在哲学对真理的探索外,正如诗人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遭受着被驱逐的命运。直至康德,审美与艺术才开始脱离“模仿”的窠臼而被赋予“象征”真理的新生。康德在浪漫主义者身上留下了印记,如果说审美能力在康德的批判哲学中还只是对道德-善的象征,那么到德国早期浪漫主义盛行之时,诗的艺术已开始被浪漫主义者作为启示和发现真理的主要途径了。在德国早期浪漫主义理论中,诗居于一个与哲学比肩的位置,作为完美、永恒的艺术体现,其与哲学是融汇的,并共同趋向于自由与无限。因此,不同于西方传统形而上学所寄予理性的厚望,在浪漫主义者这里,哲学对真理的趋求是通过艺术对自由的渴望来完成的。

在西方思想的核心传统中,真理性问题研究的重心发生过从本体向主体的倾移,即从一种针对“存在”之存在的追问,转向了对“自由”之价值的探寻。传统形而上学的真理观所关注的是“事实”的问题,“真理”具有先在性,求索真理即是要求观念与事实的绝对符合,任何一种对于真理的阐释只能在“模仿”与“比喻”中达到对真实存在的“相似性”再现。这一传统真理观在康德的批判哲学中发生了转变,康德“将关于人类理性活动的起源和实际发展的问题与关于人类理性活动的价值问题完全分开”,开始“从考虑理性本身出发而不从理解事物出发”去解决形而上学的传统追问。[1](P731)这位柯尼斯堡的哥白尼将人的认识能力进行了“自然领域”与“道德领域”的划分,并对两个领域有关真理性概念的依据进行了颠覆性的重置。康德认为,人的认识能力和欲求能力所意欲符合的永远是由主观行为先验建构起来的世界影像,即某种“先天普遍原则”,所以真理性在认识领域表现为知识与知识对象的符合,在道德领域则转变为意志对自由的趋向,并且“反思”与“创造”要远远超越“规定”与“推理”,实践理性要高于理论理性。因此,实践的“善”优于科学的“真”、“自由”高于“自然”成为了真理性问题的关键。这一观念为艺术表现真理提供了新的象征内容。

在判断力批判中,康德指出了审美与道德的关系,即“美是道德-善的象征”[2](P200)。康德认为,首先,“对自然的美怀有一种直接的兴趣任何时候都是一个善良灵魂的特征”[2](P141),都是趋向于道德-善之思想境界的证明,因此,鉴赏作为一种可以对道德理念加以感性化评判与感受性倾慕的能力,应被视为促使“感性魅力”过渡到“道德兴趣”的预备;其次,审美判断与道德判断具有同样的标准范围与普遍有效性,审美判断的主观原则表现为对每个人都普遍有效的认同,判断力“自己为自己提供法则,正如同理性就欲求能力而言所做的那样”是自律的,而非他律的。[2](P201)最后,道德观念唯有借助于美的经验才得以感性地显现,经验美在知觉中获得的合目的的、无利害的愉悦不仅唤起了人类对道德自由的意识,而且恰恰也是审美主体对道德自由的深切体验。可以说,康德赋予了纯粹审美前所未有的地位,但不可否认的是,“康德所说的审美判断和审美价值的分析范围主要是在完成他整个哲学体系的意义上存在的”[3](P96),并不是作为某种可以独立存在的力量为现实世界提供诊断。

美象征道德-善的观点随后迎来的是艺术哲学鼎盛却短暂的辉煌,康德提及的审美教育、天才、创造力等在狂飙突进运动与德国早期浪漫主义思潮中几乎被推崇到了极致,成为受席勒、谢林以及施莱格尔的沙龙所倾心的热门话题。席勒对康德的改进在于其扩展了审美对道德价值的体现,在他看来,艺术经验在政治领域与社会领域的美育本质即是对道德价值的实践,因而,若想“在经验中解决政治问题,就必须通过审美教育的途径,因为正是通过美,人们才可以达到自由”[4](P39)。

在康德、席勒、费希特哲学的共同影响下,谢林将艺术推到了其先验唯心论体系中那个具有绝对客观性的顶端,相对于以“理智直观”为标志的哲学来说,以“美感直观”为标志的艺术是作为“哲学的唯一真实而又永恒的工具和证书”而存在的,唯有它能使无意识事物与有意识事物的原始同一性问题得以客观呈现。因此,对于哲学家来说,艺术是最崇高的,它不仅为哲学家打开了“至圣所”,它还“按照人的本来面貌引导全部的人……认识最崇高的事物”。[5](P310、313)

可以说,谢林对浪漫主义的社会-政治纲领和美学纲领作了系统而概括的提前表述,正是沿此道路,德国早期浪漫派将艺术看作科学的诗,并提出了浪漫诗在艺术中的最高地位,它无限而自由地“翱翔”于理想与现实之间,“能够替史诗充当一面映照周围整个世界的境子,一幅时代的画卷”。[6](P71)诗人是完整人性的体现,其对世界的浪漫化最终体现为艺术家创造力在社会生活内的嫁接,进而复兴德国的文化与政治。由此,从传统观念的抑制中得以提升的艺术,不再只是意味着由天才挥洒出的创造力,更加可以是一种诗化世界的力量。

二、从审美的中介到艺术的和解力量:审美在道德范围内的延伸

从艺术游离于真理性问题之外,到美对道德-善能够予以象征,再到美的艺术被作为一种和解力量植入现实,审美愈来愈扩展了其在道德领域内的延伸。正是康德最先为此提供了契机。人们往往对康德挖掘的“鸿沟”念兹在兹,然而,当他为人类诸种心灵能力划定疆界的同时,其最终目的绝非刻意造就自然领域与道德领域、认识能力与欲求能力之间不可逾越的深渊。深嵌于其宏大的哲学计划之中的审美判断力所独有的整合力,在认识与道德产生断裂的最初时刻便被康德寄予了厚望。康德认为,相对于理论哲学与实践哲学来说,审美判断力的批判“是一切哲学的入门”[2](P30)。“作为把哲学的这两部分结合为一个整体的手段”[2](P10),审美可以被视为一种中介,“使得从自然概念的领地向自由概念的领地的过渡成为可能”[2](P32)。这一过渡就发生在由鉴赏引发的审美愉悦中,既在那无关利害关系的想象力的自由游戏中,亦在那艺术使共通感于经验层面得以体现、传达的道德启示中。因此,在康德看来,首先,审美能力就其自身而言未必是道德的,但却为道德观念提供了感觉说明。其次,艺术虽“不能充当一种忠实于道德的善、甚至倾向于道德的善的思想境界的证据”[2](P141),但却在任何时候都表明了善良灵魂拥有道德情感时所应蕴含的素质。在此情境中,才能理解为何说康德最早开启了审美与道德领域的联结。

席勒对于美与艺术的探讨建基于康德的各项原则,更将康德的道德领域延伸至政治与社会的范围。席勒认为,一个达到成熟的民族必定会产生由“自然的国家”转变为“道德的国家”的意图,这个“政治领域的一切改善都应该来自性格的高尚化”。而使人性臻于完美,即打开这一“纯洁的源泉”的工具就是美的艺术。[4](P61)这是因为,人性具有物质与精神的双重维度,美作为“活的形象”也“向人暗示出绝对形式性和绝对实在性的双重法则”[4](P90),当“人同美一起游戏”的时候,内在于人性中的感性冲动与形式冲动就会得到联合,由此实在与形式、偶然性与必然性、受动与自由得到了统一,从而人性的概念得以完整,那“更具有人性的名字”才成为“最自由和崇高的存在”。[4](P91)如此看来,在康德那里作为象征着道德-善的美在席勒这里意味着一种促成“道德的国家”产生的手段。如果通过美可以达到自由,那么通过审美教育就可以解决经验世界中的政治问题。

在对艺术的力量予以确证的征途上,耶拿浪漫派是席勒最为忠实的信徒。面对法国大革命之后现代公民社会呈现出的自我主义与功利主义,这些年轻的浪漫主义者笃信,“德国人的民族之神不是赫尔曼和沃丹,而是艺术和科学”[6](P120),只有艺术才能恢复人的信念,使人与自然重新统一起来。所以,只要认识到艺术的力量,并使其通过想象力创造出一个完整的世界,那么德国的宗教、科学和政治学就会迎来一场伟大的复兴。德国早期浪漫主义者一度奉艺术和美为圭臬,这不仅仅体现在其诗化哲学的理论观点之中,更加体现在其对于现实政治的改良夙愿之中。从诺瓦利斯对艺术家国王的歌颂[7](P109、120),到弗·施莱格尔投身政治寻找应对欧洲衰落的良策,早期的浪漫主义者比启蒙者更加提倡进步与自由,“唯美主义就是他们实现启蒙运动的理想、解决它所面临的显著问题的手段”[8](P331)。因此,浪漫主义者认为,一个理想的共和国,即黄金时代的实现必然要经历有文化教养的个体对现实毫不妥协的批判,而公共教育的核心正是审美教育,理想的人性的内核正是艺术。

与此同时,稍领先于耶拿浪漫派,聚集于图宾根的荷尔德林、谢林与黑格尔早在《德意志唯心主义最早的系统纲领》(以下简称《纲领》)中便提出了与德国早期浪漫派相似的理想,即对将艺术作为一种面向未来的和解力量抱有一线希望。在《纲领》中,理性被看作“是一种审美行为”。“三剑客”认为“真和善唯有在美中才会结为姊妹”,并提出“灵的哲学是一种审美哲学”,而哲学家也与诗人一样应该具有感性的审美力。[9](P17)然而,这一指认并未持续多久,黑格尔便失去了对审美乌托邦的信任,这项看起来更像是德国早期浪漫派的事业,让黑格尔警觉地收回了脚步。不同于荷尔德林与谢林,青年黑格尔构思并启用了主体性的征服力量。他更期望通过绝对理念及主体性原则自身,将哲学总汇为一种一体化的力量,从而克服分裂。

综观从康德伊始至黑格尔体系之前艺术在德国古典哲学中地位的移升轨迹,可以发现,由于康德审美判断力的中介作用只是具有主观性与抽象性,艺术的传达功能只有在社交活动的情感交流中才能涉及现实,因此无论是审美鉴赏还是艺术教化,在康德哲学体系内均没有实现在道德经验上的真正立足。在康德看来,自由领域以理性能力为先在条件,审美经验只能处于“启示”与“预备”阶段,它仍然没有进入道德价值的世界。而席勒指责康德并未在审美判断力的中介道路上走得足够远,将美的艺术引入政治与社会的范围。《纲领》撰写者期待一种敉平碎片化世界的力量。弗·施莱格尔更是责怪康德哲学的“半成品性质”,直接将艺术作为复兴德国的主要手段。正是在席勒、耶拿浪漫派,甚至是撰写《纲领》的作者这里,审美的艺术才开始逐渐被尊崇为一种面向现实的和解力量。

三、从艺术哲学到文化哲学:现代性困境下的艺术与现实

艺术愈是在道德领域内延伸,便愈是与政治和社会广泛相联。启蒙运动之后,艺术投向这个拼图式世界的眼光发生了由批判向包容的转向,这也可透视出审美范式由艺术哲学向文化哲学的遽变。从康德的审美判断力到浪漫派的诗化哲学,他们只是在艺术对现实的批判疏远中站在了艺术哲学的阵营。而在现代西方形而上学的演进路径中,文化哲学因其重大的地位性变化而日渐成为了统领性哲学。与建基于思辨哲学之上的艺术哲学相比,文化哲学反对思辨,更使审美与文化相互渗透勾连。这样看来,艺术哲学尚且以艺术与现实的紧张对立为要旨,而只有从批判启蒙辩证法开始,艺术与现实相容并立于文化哲学的地域才成为了一个可能。

在欧洲整个浪漫主义历史时期,艺术被赋予成一种带有批判性的、否定性的力量。可以说,自文艺复兴运动伊始,哲学与艺术便产生了密切的关联,到被誉为“批判的世纪”的启蒙时代,这种关联就更为突出地表现在思想领域。不论是席勒的审美教育,还是耶拿浪漫派的诗化理论,抑或是《纲领》撰写者的艺术宗教,艺术的问题总是在被当作哲学的问题引向对精神与现实的追问,针对的始终是由启蒙运动引发的现代性危机。席勒与浪漫派对18世纪晚期社会有着明确的指责。席勒认为,“现时代远没有为我们提供作为国家道德改善必要条件的那种人性形式,为我们展示出来的却正是它的反面”[4](P56)。甚至,弗·施莱格尔将散文化世界中的断片的人反讽为“道德中的经济学家”[6](P97)。在席勒、谢林与浪漫派的眼中,“自然的国家”相对于“道德的国家”或者“现代公民社会”相对于“理想共和国”是片面的、分离的,是艺术与审美教育所要改变并超越的时代困境。席勒提出,“艺术必须摆脱现实,并以加倍的勇气越出需要”,艺术“只能从精神的必然性而不能从物质的欲求领受指示”。[4](P37)当他们遵循着审美信条将艺术对立于社会的同时,所确立下来的是某种以天才为代表的精英统治,而艺术哲学便成为这种精英标准的表征。他们更希望通过审美教育来达到这种高雅,“从意识形态上将自己与大众,与市场分离开来”[10](P5)。而在现代,法兰克福学派对这种艺术的否定性力量有着更好的继承。面对启蒙运动造成的人类社会危机,阿多诺在进行文化产业批判的同时还期求培养一种可以使人类实现自身救赎的真理意志,这一真理性内容唯有在“自律性的艺术”中才有呈现。不同于与现实相妥协的大众艺术,自律性艺术与现实社会并不相容,但“实际上,只有同这个世界不相容的东西才是真实的”[11](P104),才是真理性的。所以,艺术的真理性只有通过否定性才成为可能。仍然以艺术哲学为前提的审美现代性理论主张艺术不仅拥有自律性,更应对现实社会持有批判立场。

然而,在由现代性转向后现代的语境中,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高雅艺术与大众艺术的界碑却在日渐消失,艺术也正在失去它特有的批判性。后现代主义是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这些后现代主义者“在他们的创作过程中,早就把生活中无数卑微的细碎一一混进他们切身所处的文化经验里,使那破碎的生活片段成为后现代文化的基本材料,成为后现代经验不可分割的部分”[12](P348)。作为现代性的“第五副面孔”,后现代主义敉平了艺术与现实的紧张对立,将艺术哲学与当代文化融为一体,因而“文化哲学”便作为新的哲学理论基点而更加普泛化地对艺术与审美予以支撑。正如阿列西·埃尔耶维奇所言,“在后现代时期,随着艺术日益被纳入保持中立的商业文化的范围,它已失去了批判的潜质和揭示真理的功能”,“作为艺术哲学存在的现代美学最终让位于作为文化哲学存在的后现代美学”了。[13]不同于艺术哲学对天才创造力与精英权威的捍卫,文化哲学强调的是对“各种文化范畴中的本体性的理解,是把文化作为个体生存和社会运行的基本方式”,对“人的生存和历史的运行提出更为深刻的解释”。[14](P13)如此说来,人在生活世界中所体现出来的精神与活动本身便成为一种文化的存在,而艺术与现实的距离的消失意味的是艺术与文化更加富有成效的关联。这种关联愈加密切,艺术也就愈来愈受到商品生产的规范并在社会文化中产生角色的转变;当愈来愈多的非艺术被纳入了艺术与审美的领域,艺术那疏离大众文化、批判社会现实、弥合分裂异化的功能也就愈加失去效力。这种非批判性的艺术与商业文化的聚合,在波普艺术、大地艺术等真实的艺术形式中有着最为典型的显现。一方面,日常生活为艺术提供了经验来源并呈现出审美化的趋向,艺术为跨文化的多样性交流提供了沟通的媒介,这使艺术与现实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和解;另一方面,艺术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是审美文化的集中体现,这一文化的审美层面,具有超实用功利的本质,其批判的是传统的主体性、普遍性、同一性与理性权威对个体性、差异性、感性生命力的压制,“最终把对传统思想文化的批判归结为人的审美生活——自由生活的彻底实现”[15](P249)。

四、从道德意识到审美意识:人性的面向与回归

从现代到后现代艺术史的变迁可以得知,艺术和解力的旨趣发生了某种程度上的倾移,一种对碎片化社会的外在批判开始转向于一种对完整人性的内在追求。与通过道德意识复苏政治领域的改善相比,由审美意识造就的理想人性对于自由王国的实现具有更为切近的意义。也就是说,审美的境界超越道德的境界更喻示着精神上的完满。这一转向不仅在文化哲学对人的精神的塑造中得到了集中体现,而且从西方传统美学的演进逻辑中可以找到更为深远的理论渊源。

综观有关艺术与自由的纷纭众说,审美教育往往被视为人性趋向于道德的一种途径,道德意识高于审美意识也是无可争议的主题。这样的先在关系早在柏拉图的《蒂迈欧篇》中就有所论及,但其显然不如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对诗人等艺术家的排斥广为人知。柏拉图曾提出,音乐是与道德直接相关的艺术形式,艺术可以用来协调人与世界的关系,所以审美有利于道德教育。在康德的审美判断力批判中,这一观点有了更为明确的说明。康德将人的心灵的全部能力划分为认识能力与欲求能力,其相应地占有自然概念的领地和自由概念的领地,并分别遵循“技术上实践的”原则与“道德上实践的”原则。而在人身上体现出的终极目的便是遵循道德法则的主体最终使自身成为自由的存在。他认为,对“艺术的美”怀有兴趣是拥有“善良灵魂的特征”,是达到“道德的善的思想境界”的标志。[2](P140、141)在康德这里,道德领域要高于自然领域,但因审美判断作为中介尚未形成自己的地盘,所以,审美鉴赏只能是由自然向自由过渡的桥梁,而不会对道德领域进行僭越。

从席勒开始,这种预设发生了反转,审美的国度被预设为人性的最高境界。席勒指出,在“力量的国度”与“伦理的国度”中,人的活动与意志均受到了限制与束缚,只有在由审美的创造冲动建立起的第三个王国(审美的国度)中,人身上一切关系的枷锁才可以被卸除。因为,“力量的国度只能通过自然去驯服自然的方式,使社会成为可能。伦理的国度只能通过使个人的意志服从公共意志的方式,使社会(在道德上)成为必要”,只有审美的国度是“通过自由去给予自由”、“通过个体的本性去实现整体的意志”,从而使社会成为了现实。[4](P145)因此,需要将真理与美灌输入普通人性的深处,唯独使感性本性与理性本性得以协调的第三种性格才能保障道德原则的持久,而美的艺术就是打开这一“不受一切政治腐化污染保持纯洁的源泉”[4](P61)的工具,“只有审美的心境才产生自由”[4](P132)。同样,青年时期的谢林也将艺术看作宇宙精神的完善形态,将艺术世界置于宇宙的顶点。他质疑道德世界秩序是否可以作为实现自由目标的条件[5](P277),并把有意识的与无意识的、精神与自然、主观与客观得以统一的“第三幂次”地位赋予艺术,使艺术成为最高的自由与必然性范畴的绝对综合。如同席勒,弗·施莱格尔也认为完满的人性来源于“充溢的文化教养”,它只有在“最高的诗中”才能被找到,所以与谢林的艺术世界相似,耶拿浪漫派视诗化王国为人类精神的最高境界。并且,这一构拟在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中亦有所承继,他援引荷尔德林的诗句,将人的“诗意栖居”规定为“天”、“地”、“人”、“神”四重合一的世界。这种诗意诉求为后现代主义的审美生活提供了摹本,在艺术的总体价值不断得到充盈的今天,审美意识已不再因期求构拟一个纯粹审美的世界而与现实截然对立。为了实现真实的“诗意栖居”,它反而引发了日常生活的审美化趋势,这导致艺术的内在价值不再单纯意味着纯粹的审美价值,道德价值也已身附其上。所以,审美意识蕴含了更多包括道德意识在内的精神要素,审美的境界因为有了道德的前提,才呈现出最为理想的自由,才可导引人性,实现真正完满的回归。

参 考 文 献

[1] 文德尔班:《哲学史教程》下卷,罗达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3.

[2] 康德:《判断力批判》,邓晓芒译,杨祖陶校,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3] 舍勒肯斯:《美学与道德》,王柯平等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0.

[4] 席勒:《美育书简》,徐恒醇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

[5] 谢林:《先验唯心论体系》,梁志学、石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6.

[6] 施勒格尔:《浪漫派风格——施勒格尔批评文集》,李伯杰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

[7] 诺瓦利斯:《夜颂中的革命和宗教——诺瓦利斯选集卷一》,林克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

[8] 詹姆斯·施密特:《启蒙运动与现代性——18世纪与20世纪的对话》,徐向东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9] 菲利普·拉库-拉巴尔特,让-吕克·南希:《文学的绝对——德国浪漫派文学理论》,张小鲁、李伯杰、李双志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10] 彼得·比格尔:《先锋派理论》,高建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11] 阿多诺:《美学理论》,王柯平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12] 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陈清侨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98.

[13] 阿列西·埃尔耶维奇:《美学:艺术哲学还是文化哲学》,载《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2期.

[14] 衣俊卿:《文化哲学——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交汇处的文化批判》,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

[15] 张世英:《境界与文化——成人之道》,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 付洪泉]

Orientation and Returning of Humanity in

Aesthetic Spectrum in Art

——A Reflection Based on Beauty and Moral

LIU Cong

(School of Philosophy and Politics, Shenyang Normal University, Shenyang, Liaoning 110034, China)

Abstract: Along with the transition of focus of issue of truth in western thinking tradition, aesthetic and artistic function changes from imitation of “truth” to symbol of moral and good, which is first embodied in the transition between nature and freedom in Kantian philosophy and ends with a reconciliation power facing reality. Transcending limitation of aesthetics, aesthetics and art extend in moral field and connect with culture. Aesthetic pattern turns from artistic philosophy to philosophy of culture. Artistic negation, separation and criticism of reality advocated by artistic philosophy transforms into artistic recognition of, merging into and transcendence of life of mass in philosophy of culture.

Key words: aesthetics, art, moral, human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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