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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六题

2015-07-27唐敦权

山西文学 2015年7期
关键词:姑娘

唐敦权

住店

走了十几里山路,老何终于搭上了去县城的班车。车外寒风料峭,车里却暖意融融,坐垫和靠背都是软软的,坐上去就跟躺在床上一样轻松舒坦。好多年了,他很少出远门,又住在离公路好几里远的山旮旯里,要不是今天去县城了解中药材收购行情,还不知道现在的班车竟是这样舒适了。

说来惭愧,今年已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可这才是第二次去县城。

头一次已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年他才二十出头,作为青年突击手,到地区参加表彰大会,也是坐班车去的。那时候路差,车子也差,开得很慢,到地区要走两天,中途要到县城歇一夜。

作为先进代表,在县城却没得到应有的尊重。

那次到达县城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先找个旅社住下来。在街上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叫青山旅社的,钻进去一看,却有些犹豫了。从那三层楼的房子和大厅里的摆设来看,应该是一家很不错的旅社,他担心价格太贵,就想是不是另找一家便宜的,勉强凑合一夜算了。主意还没拿定,可已有人跟他打招呼了:“同志,请问你要住宿吗?”

说话的是站在柜台里面的那位年轻姑娘。姑娘长得很好看,只是秀气的脸上多了些淡漠。

那姑娘又问:“要住宿吗?请问叫什么名字?”说着就拉开抽屉,拿出一本登记簿。

“何理税。”他仍有些迟疑,“多少钱一夜?”

不料,话一出口,那姑娘就翻了脸,用一副严肃的表情对他说:“你说什么呢?”

他莫名其妙,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姑娘命令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他就又重复一遍:“何理税。多少钱一夜?”

姑娘这次听真切了,就铁青了脸,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耍流氓!”

他被姑娘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我怎么耍流氓了?”

姑娘气愤地指着大门,喝道:“你这个流氓,给我滚出去!”

姑娘的吼声就像是集合的号令,很快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他不明不白地挨了姑娘的骂,却又有口难辩,只觉得浑身像有数不清的蚊虫在叮咬。

这时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位老人,严肃地批评他说:“年轻人,你还想说什么?这明明是你的不对嘛!还不赶快走,免得惹麻烦。”

那老头儿话虽严厉,听起来却还和善,他便憋着一肚子委屈,在人们敌意的目光中匆匆逃离了青山旅社。

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啊。从那以后,他就没出过远门。现在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了呢?

“快进站了,请大家做好下车准备。”司机的提示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朝车窗外望去,只见到处高楼林立,满眼人来车往,过去那些低矮的平房、瓦屋不见了,狭窄的街道也不见了,这哪还有过去那个县城的影子。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简直担心自己会迷路了。

下了车,他就去找青山旅社,可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一打听,才知道自己站着的这个地方,就是当年的青山旅社所在地,只是现在早已换成“悦来宾馆”了。

管他呢,宾馆也是住人的,还是先进去看看吧。走进大厅,他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大厅里到处是亮晃晃的,让人眼睛都睁不开,那光溜溜的地板,脚都不敢往上面踩,只有柜台那里还有几分熟悉的感觉——那里也站着一位年轻姑娘,也长得很好看,只是秀气的脸上多了些笑容。

“欢迎光临。”姑娘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请问先生要住宿吗?”

他几乎没假思索就点了点头。自己虽然还算不得富有,但近几年靠发展烟叶、药材、魔芋,也挣了些钱,早不是过去那个穷样了,花钱住一回宾馆又怎么的?

姑娘一脸迷人的笑:“先登个记吧,请问叫什么名字?住什么样的房间?”

“何理税。”他谨慎地回答道,“什么样的房间……”

姑娘一听,脸上的笑容立刻绽放得更加灿烂了,兴奋地说:“大哥你真直爽,那肯定得开个单间了。”

他不知道姑娘为什么会那么开心,只是觉得人家好热情,跟二十年前那个姑娘比起来简直是……他赶快掏出了钱包。姑娘却阻止说:“不急,先登个记,走的时候再结账。价格嘛,你就放心好了,我们都是有规矩的,决不会对你格外嘛。”边说边开好了单子,接着就把他带到了三楼的一个房间,又交代说:“大哥先洗个澡,我还要去总台值会儿班,等交班了马上就上来。”他本想问她还上来干什么?可不等他开口,那姑娘就朝他丢了个诡谲的媚眼儿,蹦蹦跳跳地走了。

望着姑娘跑走的方向,联想到前后两次截然不同的住店经历,他心里不禁有些茫然。

世纪园

十多年前,九岭村的高老实要到镇上建房子。开始听说的人都把脑壳摇得像货郎鼓,他都修得起房子?说什么我也不信。

这也怪不得别人呢。高老实是个什么角色?穷得在全镇都出了名的,一家老小七八口,连三提五统都交不起,住的一栋茅草屋,吃的苞谷洋芋果,穿的没得一件像样的衣服,下地干活,不是打赤脚就是穿草鞋,还谈什么在镇上建房子呵!

可人们看到高老实跟着镇土管所和城建办公室的人,在一块空地上用石灰画线线,才想到莫非真有其事?

熟悉高老实的人走过去跟他打招呼,说老实你挖到了一坨金子么?要在镇上起房子,那可要不少钱呢。

高老实憨厚地笑笑,指着旁边的那位姑娘说,是伦美修房子呢。

姑娘找了个有钱的婆家?

高老实嘿嘿笑着说,哪里哟,都是靠她自己打工挣的钱。

人们的眼神忽然变得怪异起来,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了。有人说,这是你的姑娘啊?长得好标致哦,我说呢,这周围好多人家都是靠姑娘发了财呢。

以前这里可是全县有名的穷地方。这些年,当地姑娘成群结队南下打工,挣回了不少钱,公路两旁,小洋楼一栋接一栋地树了起来,自然形成了一个小集镇,不少农民丢下锄把,纷纷向这里聚集。集镇上各种牌子挂了起来,各色灯光亮了起来,竟像城市一样热闹起来了。endprint

开始人们都不明白,南方的钱为何就那么好挣?后来听说那里打工的姑娘好多都是做的肉体买卖。于是年轻姑娘出门打工就被赋予了一层不便明说的含义。而憨厚本分的高老实还蒙在鼓里,好像姑娘能打工挣钱还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呢。

几年下来,伦美不仅开阔了眼界,学到了知识,也挣到了不少钱。有了钱就决定在镇上修栋房子,自己干点儿事情。

姑娘要高老实在工地上监督工程质量。那天,有人怪腔怪调地问他,房子修起了打算做点儿什么生意?是不是也像那些从南方打工回来的妹子,开发廊,办什么娱乐城呢?高老实也不知道。反正一切都是姑娘自己拿主意,他也懒得操心。但他却从别人的话语中听出了一层别的意思。

他心里疙疙瘩瘩地往街上走,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的,说话也是交头接耳,生怕他听到了。他走到一家餐馆门口,看到屋里正坐着一些人在聊天。一个外地口音说,听说你们这里的房子都是靠姑娘搞那个事赚钱修的,老板你这个餐馆不会也是吧?老板说多谢你了,我老婆可是四五十岁了,两个小娃儿都是带把的。又一个人说,唉,现在那些事硬是像抽烟一样随便了,听说你们这个镇上,有个从南方打工回来的妹子,开了一家发廊,那天一个城里人在那里玩,还没说上三句话,就抱着一个小姐往房里去,恰好被那小姐的男朋友撞上了,小姐的男朋友差点儿气晕过去,气愤地问那个人干什么,那人大吃一惊,见势不妙,灵机一动,忙说是试一下小姐有多重。小姐的男朋友说,她有多重跟你有什么关系?没关系就算了嘛,那人说完,将小姐咚地丢到地上,转身扬长而去。几个人便笑岔了气。

高老实赶紧溜开了。他想到了伦美,伦美说自己是在一家大公司做什么文案,可谁知道呢?他匆匆跑回家,问伦美,你到底打算做点儿什么生意呢?伦美神秘地说,爹您莫急嘛,说了您也不明白,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高老实还是不放心,要她说个明白。伦美便简简单单地说了一下。他果然没听明白,只听说是要搞什么“喂鸡”,是要办养鸡场么?

房子很快就修起了。按照伦美的安排,先搞一个落成仪式,好借机为她要做的生意打打广告,造造声势。崭新的三层楼房被装饰得富丽堂皇,彩灯闪烁,彩旗飘扬,流行歌曲搅得满街都要沸腾了。“世纪园”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格外引人注目。伦美说这房子是在世纪之交的时候建成的,她要在新的世纪里让自己乃至全镇都发生新的变化,就取了这个名字。

过路的人见了,忍不住驻足观看,指指点点地议论说,世纪园?什么意思啊?噢,是妓院,原来是取的谐音啊……到时肯定还要挂一块“伦美发廊”的招牌吧……

客人快到齐了,伦美在一阵鞭炮声中开始了她的演说。她说,乡亲们,这几年我在南方打工,学会了使用微机,现在外面微机——也就是电脑,都普及了,而我们这个偏远山区好多人连电脑是什么东西都还不知道,更谈不上使用了……现在科学技术发展得飞快,不懂得电脑知识,不学会使用电脑,是跟不上形势发展的。所以,我决定举办一个电脑培训班,欢迎大家尤其是年轻人报名参加……

演讲结束,凑热闹的人们恍然大悟。接着,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龙明之死

村主任把龙明从山上喊回来,匆匆洗了一下,换上他从乡民政办拿来的那套半新的西装,不由分说,拉起就跑。

龙明问,哪里失火了吗?主任说你莫管,到了就晓得了。他就真的不问。他从来是很听话的,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别人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从不究根问底,酒醉了也不乱说乱问。就因为他好喝酒,而且一喝就醉,别人就不把他当回事,他说的话也没人当真,几十年来就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他因为酒后乱说,还吃过大亏。年轻时,别人给他介绍对象,头一次过门,未来的岳父看到他一表人才,勤快,又有一身好力气,中意,吃饭时就硬要跟他喝两杯。可饭后未来的岳母问他是否认得队里的某某人,他竟然说怎么不认得,他还是我族房里的亲戚呢,大我一辈,喊哥哥的。听得别人半天没合拢嘴,走的时候就叫他不要再来了。

后来好不容易讨个堂客结了婚,却又成天泡到酒精里头,把个堂客冷到一边。

一次,别人请他打转工,晚上喝多了。别人把他送回去,却看到他堂客正跟一个男人躺在床上。别人问他那人是谁?他晕晕乎乎地想,睡到自己堂客身边的还能有谁?就说那不是我嘛!等那个男人翻窗逃走了,他才反应过来,跳出去就追。凭着一股子酒劲,跑得飞快。那人本来就伤了体力,又紧张,眼看就要被他抓住,急中生智,往路边一闪,说你跑得快些,你上前。他竟然真的就上前跑了。

这事后来被村里人传为笑话,他也因此更抬不起头来。成天除了埋头干活,就是以酒浇愁。别人也认为他已是无可救药,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来到一家餐馆,又进了一间包房,他就被按到一把椅子上坐了。听村主任一介绍,他才弄明白,在座的尽是些县里乡里和村里的领导,他的任务就是陪更上头那位领导喝酒。

乡长对他说,这位领导是来帮你们修通猴爬岩那段公路的。龙明十分感动。那可是全村几代人的梦想了。这个村隔镇上其实就是几公里路远,可因为那个该死的猴爬岩,害得祖祖辈辈肩挑背驮,爬岩攀壁,极不方便,村里经济发展也受到严重制约。但炸开这道悬崖得五六万块钱,哪来呢?

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人当人看呢。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领导交办的事情做好。

乡长说,怪酒不怪菜,你可一定要把领导陪好,来来来来,满上满上。

他不明白乡长为什么要那么说,眼前这满满一桌子菜,已经让他眼花缭乱了,就是村里哪家有红白喜事整酒,也从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的酒菜,自己常常是一个鸡爪子就喝一顿酒呢,还说怪酒不怪菜。

那位领导说,这是不公平竞争。你们已经把我灌醉了,半路上又杀出个程咬金,这怎么行呢?你们硬是要把我放倒哇!

乡长解释说,莫见怪莫见怪,没别的意思。你对我们这么关心,我们感激不尽,只想陪你把酒喝好,哪是想要放倒你哟!endprint

村主任也忙接过话头说,对对,你是我们全村人的大恩人呢,老龙是我们全村群众的代表,他要敬你几杯酒,完全是一片诚心哪。

那位领导也爽快,说那好吧,要喝可以,但有个条件,你迟到了,先罚三杯再说。

那行那行。没等旁人开口,龙明就先喝了。

龙明要敬酒时,那位领导说,我真的喝多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表示一下,你喝完。龙明说那行那行。龙明再要敬酒时,那位领导说,干脆换成大杯子,我们一人一杯。龙明说那行那行。酒斟好了,那位领导又说,这杯酒我接受了,但让我司机帮忙代喝。龙明说那行那行。白天干了一天活,肚子还空着,喝下这杯酒,龙明就有些头晕了。村主任说吃菜吃菜,龙明就吃了几箸菜。最后那位领导又改变了主意,说我实在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现场直播了,你一个人喝,我答应给你们村里拨款,小杯子一杯一千,大杯子一杯一万。

这个提议把气氛一下子推向了高潮。

村主任祈求地望着他说,我们村里这条路能不能修通,关键就看你了。

他已有些醉了。但心想今天他们可是看得起我了,这是给全村人做好事呢,我一定要做个样子给他们看看,就硬着头皮说,拿大杯子来!

服务员一轮轮地把酒倒进杯子,他就把酒一杯杯地倒进肚子。每喝一杯,就赢得一阵掌声一阵喝彩。喝到第六杯时,已是脸色煞白、冷汗直冒。他问村主任,钱,够了吗?没等村主任回答,他就稀泥一样落到桌子下头去了。

这一醉就再也没有醒来。

全村人热热闹闹地把他送上了山,安葬在猴爬岩对面的山坡上。

熟人

星期天,在妻子的一再请求下,随她上街去买衣服。我平时很少上街,更没有逛商店的爱好,对那些服装店缺乏了解,对服装的价格行情更是陌生。好在有妻子在,用不着我操心费神,只要给她作个影子就行。

可人家却认得我,这让我大为吃惊。

“哟,我这店开了一年多,你可是头一次来吧?”老板大约三十来岁,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见我进来,立马满脸笑容地迎了过来,跟我热情地打着招呼。这让我在感动之余,不免又有些尴尬——人家对我一见如故,我却不认得人家。

我一边微笑着对他点点头,一边在脑子里迅速搜索着关于他的记忆,哪怕是一鳞半爪也好,可是结果却令我失望,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而他对我却是如此熟悉,这让我很是惭愧。

他像是觉察出我的神情有些不对,说你不认得我了?我本想说确实不认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但想了想还是没说,那样既会使人家难堪,又会让人家对我留下不好的印象,随便就把一个熟人——也许还是好朋友呢——给忘掉了,这至少是不礼貌的吧,我便也就来了个瘸子拜年——以歪就歪,说怎么不认得呢。他便如释重负地笑了,热情地招呼我说:“想买件什么样的衣服?”

我说:“先看看再说吧。”

他说:“行,先看看吧。”

我便跟在妻子后面,一路看过去。可是老板却不肯离开,而是随在我的身边,跟我唠叨起来。

“你还在原来那个单位?”

自参加工作以来,我已换了五六个单位,前不久我刚从一个事业单位跳到行政单位去了,想必他不会是指的现在这个单位,我便一边看着衣服,一边有心无肠地应付道:“没了,刚换了单位。”

“是行政单位吧?”

我说:“是。”

他激动地说:“那搞好了。不像我们,下岗了,没办法才搞了这么个店。”

我又问了些生意上的事,妻子就选定了一件衬衣,要我试试。我连忙过去试衣,想趁机摆脱他。可是衣服刚一上身,他又在后面说话了:“好看,合适,颜色、样式、大小都像是专门为你定做的。”妻子也认为不错,我便决定买了。

妻子看看商标上的标价说:“你得便宜点儿。”

他十分爽快地同意了:“我跟他是老熟人了,怎么也不会让他吃亏的,你就放心吧。”

付了钱,走出商店,妻子问:“他是谁呀?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说:“我也记不起来了,可能很早以前在哪里见过吧。”

又一个星期天,跟妻子上街买衣。妻子说:“到哪里买?”我很快就想到那个熟人,不假思索地就说到那里去。老板仍是十分热情。去的时候他正在向一位顾客介绍衣服,就吩咐一位营业员照顾我们,并叮嘱说:“这是我的老朋友,千万要照顾好,价格嘛优惠到最低。”说完又为不能亲自照顾我们表示了抱歉。我们很快选好了一件夹克衫,并毫不犹豫地照营业员报出的价格付了款。

一晃到了冬天,妻子要给我买件羽绒服,我们再次来到我的熟人那里。这次我真想问问他到底姓甚名谁,是如何认识我的?可在他那里买了那么多次衣服,别人也多次给了我优惠,我却连他是谁都没弄明白,也太对不起人了吧。想了想,终于没能问出口,而是买了衣服就匆匆离开了。

这天,一位朋友到我家小坐,看到他穿着一件跟我一模一样的羽绒服,相互谈起价格,我想我的一定比他的便宜,就抢先报出了价钱。不料朋友听了,得意地说:“我的价格比你的少五十元。”

我先是一惊,接着扯起衣服反复比较,觉得质量差不多,又是同一个厂家生产的,便知道上了当。我气愤地说:“走,找他去!他还装作是什么熟人呢,太欺负人了。”

朋友说:“那怎么好找?做成的生意泼出的水,他又没强迫你。”

我说那也不行。一气之下来到店里找到了老板。老板仍然十分热情,脸上笑得像弥勒,看到这副情景,我试了几次,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好装作看看衣服的样子,转了一圈便离开了。

走出商店,我又叮嘱朋友说:“千万不要给我妻子说起这事,不然她要找老板扯皮的。”

朋友问:“怕什么?他不是欺骗了你吗?”

“算了。”我说,“我已跟他打了多次交道,真的已经是熟人了。”

发现

几年前,我从师范大学毕业前夕,到一所中学实习。endprint

在一次地理课上,我要求同学们用一句古诗描述我国内蒙古草原的特征。

同学们不知是出于对我的尊重,还是怀着要检验一下我的心理,听课都很认真。当我提问时,举手很踊跃。我看到大多数同学都举了手,只有少数几位还在犹豫,而且大多是女同学,就故意点了一位坐在后排的女生。

那位女生肯定没想到我会点她,显得有些紧张,站起来的时候脸都有些红了,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回答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话音一落,同学们轰地笑了。原来她把“见”这个字读成了“建”的音。

我看到她做了个“哦”的表情,脸一下红到了脖根。我以为她知道了自己错在哪里,只是在说的时候一紧张,才读成了“建”,就连忙替她解围,我说:“没关系,只是把一个字念错了,你知道是哪个字吗?纠下一下就行了。”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有同学小声地提醒她,我想这下她该是明白了,就又问她:“想起来了吗?”

她还是摇了摇头。

我说:“不,你其实知道,给同学们说说吧,让大家一起再加深加深印象。”

“是的,现在我明白了,见是个通假字,应该读现,是发现、出现的意思。”她又补充说,“不过在这之前,我确实没弄清楚,脑子里没有这个印象。刚才是听同学们说了才明白的。”

我看到她的情绪已经放松了,就说:“早应该在语文课上学过了,你没注意吗?”

她点了下头:“是的,不知是我没注意听课,还是忘了,反正……真的没印象了。”

这时,又有几个同学在下面恶意地讥笑,认为她“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她感到很不好意思。

我用目光制止了他们,想缓解一下气氛,同时也教育一下其他同学,就对全体同学说:“很好,同学们,不知你们注意了没有,在大家的提示下,这位同学完全可以直接回答出我提的问题,而装作根本就没听到大家的提示,是她自己本来就明白的,只是说的时候发生一点小小的口误。但她没有这样做,因为她一开始真的不知道见字的正确读法和意思,后来是在同学们的提示下才明白了应该怎么读,是发现、出现的意思。不知大家从她回答问题的过程中还发现了什么没有?”

同学们一下子安静下来了,睁大眼睛望着我。

“诚实。”我说,“还有诚实。”

那位女生感激地望着我。我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她便轻松而愉快地坐下了。

接下来,我发现,同学们听课更认真了。

故事是由那根食指引起的。

孩子满月那天,花的那群姐妹相约来看望她时,抱着孩子逗乐。有位把食指伸到孩子面前去,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教孩子说“一”,不料话音刚落,孩子竟也跟着“呃”了一声。虽然“呃”和“一”的发音并不相同,但她们认定孩子说的就是“一”。于是又逗:“一”。孩子的右手轻轻动了一下。这一动,使大伙儿乐不可支,继而又感到惊异,因为有人很快就发现那只即将探出袖口的小手也跟着直直地竖起了食指!这不是说明孩子不仅会说“一”,而且还懂得“一”的含义了吗?!

“神童!”众人确信无疑。

消息不胫而走。

首先是院子里沸腾了。阳台上、梧桐下、餐桌旁,人们都在关注着这个神童。这使院子里相继出生的其他几个孩子的父母甚为懊恼,自己怎么就没能生个神童呢?

接着是整个县城都在议论这个话题。关于神童,人们从报纸上、电视里看到过,在广播里听到过,却没能亲眼见识过。于是,花的家里就变得热闹起来了,川流不息的人们并没有从孩子身上看出什么特异之处,却也不失望。神童的神处并不在于外表嘛,大家都这么想。

消息上了市广播电台、市电视台,还登了市里的报纸。

一些刚做母亲和即将做母亲的姐妹们来了,打老远从四面八方赶来向花学习取经;县优生优育办公室来人了,约花谈谈受孕时间的选择、怀孕期间的营养调配及对孩子的早期教育等等方面的经验,以便宣传、推广;花所在单位决定,给她放假一年,让她专门照顾孩子,工资、奖金照发;幼儿园已决定,到时候让孩子提前入园,而且免除一切费用;市计生委决定,出于对花夫妇遗传基因的信任,特准许其再生一胎。

神童更神了!

这天,一位少儿智力报的记者千里迢迢赶来采访,方方面面点点滴滴详细做过调查了解之后,记者要求亲自试验一下。

“这是多少?”记者竖起食指问。

孩子没有反应。

围观的人们屏息凝神。

“跟我念。”记者再次启示,“一”。

孩子终于“呃”了一声。人们乐了,坚信那就是说的“一”。

记者得寸进尺:“跟我做”。

孩子的右手果然又动了一下。一看,当真也竖起了食指。

人们又一次乐了。

“慢!”这时,人群中挤过来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人们认出了他,是市医院的骨科医生。“让我看看。”医生弯腰握住孩子的手,仔细看了看,又轻轻按捏一阵,然后放开。人们发现他的脸上罩满了阴云。

“怎么?”记者纳闷。

人们静候下文。

“缺陷!”医生补充说,“食指没有关节。”

迷路

一上班,书记就把我叫到办公室,单独给我布置一项工作任务,之后还一再叮嘱我,一定要多用个心眼儿,把情况搞准,回来后还要给他汇报一下。

书记交办的任务是到一个局去考核一名干部。被考核对象是办公室的吴主任。其实考核干部的事对我来说并不新鲜,从事政工工作,时不时就被组织部叫去考核干部的。只是以前书记总是很随意地就向我传达了通知,考核回来也不需给他汇报。但今天的事情却让我感到非同小可。

出发前,我对如何展开工作,如何把真实情况弄上来,作了种种设想,并做好了应付种种意外情况的心理准备,比如别人只拈好的说怎么办?光说坏话或小题大做又怎么办?等等。endprint

然而,考察工作却是出人意料的顺利,根本就没有我先前想象的那么复杂、艰难,我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很快就松了下来。座谈了上十个人,上至局领导班子成员,下至打字员、清洁工,大家都是众口一词,对他给予高度评价,哪个方面都是那么出众,甚至接近完美。但这种结果反而让我们感到有些不大对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嘛,总会有点儿什么不足之处吧。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却又说不明白。趁变换座谈对象的间隙,我跟组织部的那位科长迅速交换了一下意见,待下一个座谈对象座定,我便单刀直入地向他提出:请侧重介绍一下吴主任有些什么不足吧。

对方像是很有些为难地思索着,迟迟不肯开口。我递给他一支烟,为他点上,又从多方面启发、引导他,并给他讲清了干部考察中的有关纪律,要他放心说好了。对方说,倒不是有什么顾虑,只是平时接触不多,真的没发现他有什么缺点。我问他,平时听到周围的人说起他有什么问题没有?没有,他说,真的没有,要有,早就说了,还要你这么过细问?他看到还没有让他走的意思,只好给吴主任提了两条意见,一是工作起来就不要命,一点儿也不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身体不行了还怎么为党为人民努力工作多做贡献啊,这是不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呢?二是平时不注意关心、团结女同志。我知道他只是在应付,故意正话反说,其实还是在说人家的好话,更何况那些话都是从报刊上学来的。

之后一连座谈几个人的情况都是大同小异。这让我心里再一次感到了轻松和宽慰。说实话,过去考察了那么多干部,能有这样好的口碑的实在还是头一个呢。

不久,一纸任命文件摆到了我的办公桌上:那个吴主任成了我的直接上司。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了书记要我认真考核并向他汇报情况的原因。

这让我十分不安。要知道,在考核时,我们特地请一些同志重点谈谈他的问题和不足。这不是有意找茬儿么?如今人家成了顶头上司,会有我的好果子吃么!

上任不久,我跟吴副局长之间就开始生出一些摩擦。不仅因为他那种对上级哈腰弯背、对下级盛气凌人的德行让人生厌,更可恶的,就是他对业务不熟悉又不爱学习,却要装模作样地在那里指手画脚,给他提建议,他根本听不进去,你说你的,他说他的,末了还是一句话:就照我讲的办。因而常常使得我的这块工作陷于打乱仗的被动局面,到头来他还批评说我工作抓不住重点。总之,他就是那种被我们中层干部称作只想做官、不想做事也不会做事的那种领导。不到半年,我们的关系发展到了互不相容的地步,他跟分管的其他科室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年终民主测评时,他竟然得了三分之一的不称职票。

一次,跟他公开闹了一架后,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晚上,心里憋闷得慌,便来到一条寂静的街道上散步,闷闷地低头走着,险些一头撞到一个行人身上,抬头一看,对方竟是原来考核吴主任时认识的小李。寒暄几句之后,我问他,还在办公室搞副主任?

还在办公室。他说,接着又补充说,只是把个副字去掉了。

我向他表示祝贺,并开玩笑说,吴主任走得好啊。

这还得感谢你呀,是你妙笔生花,金口良言,成全了他,也成全了我。

我说不能这么说,那完全是你们自己的造化。

李主任含糊其辞地笑笑,忽然觉得奇怪,问我这时候了怎么还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我说心情不大好,出来随便走走。

他非得问个水落石出。我便把跟吴副局长的事说给他听了,还说都怪你们那时把他说得那么好,简直就是完美无缺,怎么一成了我的上司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他便不再作声。我问他,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他只是莫测高深地笑着。

我说,你认为我现在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摆脱这种窘境呢?

他想了想,说,无论任何时候,都只说他的好话。

我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脑子里一片混沌。茫然环顾那昏黄的路灯映照下的街景,竟像是有些迷路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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