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栋

会议餐饮大同小异

我第一次接受多伦多政府的公款招待。

2009年2月，我跟着女王大学的研究生去多伦多市政府上实践课，中午管饭。可能因为多伦多华人多，午饭颇有中国特色，有炒米饭，烤肉串，凉拌青菜，水果拼盘。样数不多，但是管饱。饮料是果汁和瓶装水。

招待来宾是政府正常支出的一部分，列入政府预算。

第二次公款吃喝是2009年8月的国际学术会议，女王大学是主办方，参会者来自欧洲和北美，也有安大略省政府和多伦多市政府的官员。会议饮食主要是三明治、鸡蛋色拉卷饼、硬面包圈、甜面包圈、小点心、切成小块的蛋糕、杯形蛋糕、色拉青菜（菠菜叶和生菜叶），水果盘。后来在加拿大参加的会议公款吃喝，大概如此。

要说我参加的最丰盛的一次，当属西安大略大学一位老师退休的晚宴，晚宴是由政治学系主办的。到场的近百人，晚宴形式是自助餐，七八样菜，有色拉青菜，芹菜、生菜、菠菜、胡萝卜，炖土豆、烤火鸡，还有牛排、西红柿汤、有葡萄酒。有了烤火鸡和牛排，就上一个档次了。

公立学校在加拿大被视为广义上的公共部门，因为政府为公立学校提供经费，是纳税人的钱。加拿大税务局规定，如果出差旅行，一顿饭的支出含税是17加元。别管你实际花多少，一顿饭顶多报销17加元。会议餐饮的标准跟这个规定差不多，但实际情况复杂得多，因为有些会议是拉赞助的，赞助人会对会议餐饮提出自己的要求。

喝酒自己掏钱买

我们常常从媒体上看到那些开会人的举杯相庆，喜气洋洋，好像宴酣之乐乃家常便饭。其实，这样的集体餐饮一般是不提供酒水的，法律和单位政策都明确规定一般不得使用公款为会议提供酒水。有些会议有时候有酒水，是因为与会者另外交了钱。

刚才提到西安大略大学老师退休宴会有酒，是因为与会者每人缴纳了60加元。2012年11月，西安大略大学政治学系地方政府研究学术会，在学术会议的前一天晚上举行校友晚会，每人要缴纳50加元的会务费才能参加，这50加元只给一杯酒，第二杯另外收钱，第二杯30加元，自己掏腰包，所以，一般人也不愿意在这个场合花大钱再来一杯。这第一杯酒，一般都会慢慢品，一直品到散会。

当然，有些招待会，可以用公款买酒，这样的场合限制很严。官员或政府雇员要报销饮酒花费，需要事先获得批准。在还没有饮酒之前，如果你认为可能遇到饮酒的场合，先填写一个表格，请城市经理或城市副经理批准。获得批准可以回来报销酒水花费，没获得批准那就不能报销。事后回来报销需要再填表，附上原始收据和经理的批准条。事情还没发生就需要获得批准，这道门槛拦下很多人。就是城市经理批准了，报销钱数也是有限制的。多伦多市还特别说明，报销钱数要经得住老百姓的检验。

36万人口的伦敦市公款吃喝的钱，只相当于两个半人的一年工资

我也听说过加拿大官员的公款吃喝。我认识安大略省中性县西南乡的副乡长，慢慢地混熟了，就常问他一些书上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公款吃喝。按照法律规定，乡长、副乡长就是县议会议员，一般每个月到县议会开两次会。中性县处在伦敦市的周围，县议会在伦敦市内，每逢县议会开会，议员们都要开车四十多分钟赶来，而县议会常常在下午一点开始，给议员提供免费午餐，每个人的饭大概值10到12加元。

10加元能买到什么呢？在饭店里，一杯咖啡便宜的要1.99加元另加13%的税，麦当劳的汉堡，税前价格从4.99加元到7.99加元一个是常见的。在安大略省的伦敦市，公交车费是2.75加元。这样你就可以想象这顿10加元的免费午餐是什么样子了。

年底还有一次县长宴会，连配偶也会受到邀请，每个人要交20加元的餐费。

中性县西南乡副乡长兼任县公共图书馆委员会主席，有一次去检查几个乡图书馆的新建设施，他知道我在做有关调研，就把我叫去随同参观，我也借机跟着蹭了一顿公款吃喝。那顿饭是这样吃的：我们跑了三个乡的图书馆之后，该吃晚饭了。一个叫琳的图书馆理事给丈夫打电话让他做饭，我们都到她家吃。在一个电饭锅里炖着猪肉和鸡大胸，八九个烤土豆，还有一个青菜，西兰花、芹菜、西葫芦混在一块炒。我自告奋勇炒青菜，尽管没有酱油醋等中国调料，我还是给他们炒得很可口。主食是面包。一个叫汤姆的理事带来了一瓶葡萄酒，琳家拿出了一瓶酒。这就是他们的工作餐。

吃饭的有8个人，包括我这个蹭饭的，还有那个家庭的男主人。我估计那些青菜和肉要花50加元，平均每人还不到7加元。在回家的路上，我问副乡长，肉和青菜的钱谁出，他说是县图书馆。这就是公款吃喝了。

安大略省伦敦市有36万人，2012年前后几年公款吃喝每年花10万加元左右。有人会说，一年公款吃喝预算10万加元，换成人民币就是50-60万， 50-60万人民币也不是小数，如果用个人收入来衡量一下，可能理解更准确一些。2012年加拿大人均工资大约是42720加元。36万人口的伦敦市政府在公款吃喝上所花纳税人的钱，相当于两个半人的一年工资。

制度保障下的谨小慎微

可是，加拿大官员是不是也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没有把预算之外的公款花到吃喝上？为什么加拿大能管得住公款吃喝？这是个大问题，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公款吃喝的规定，而是一套制度。

首先，政府财务公开非常重要，把一切都晒在阳光下，黑暗的东西自然就少。加拿大地方政府的权力是各省赋予的，省立法要求地方政府预算必须公开，省政府的预算和花费也是公开的。安大略省政府在政府官方网站上把每个官员每次出差、吃饭和招待的费用逐笔公布在网站上。在网上可查的项目有姓名、头衔、所属部门、目的地、事由、出发日期、返回日期、住宿、招待费、杂费、机票费、其他交通费用、同行者、总计等各项。例如，阿瑟·柯蒂斯，职务是助理副部长，在2014年10月3日到10月12日到美国弗罗里达州奥兰多参加加特纳论坛会议，共花费2395.59加元，其中杂费26.62加元，其他交通费（飞机票之外的交通费）493.76加元，住宿1562.63加元，吃饭312.58加元，其他各项支出为零。

官员出差的每一笔钱都可以查到，老百姓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和常识就可以判断有没有猫腻，在这样的情况下，乱花钱就很难。

这里还有可以假设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就是虚开发票，把不该报销的改成可以报销的，是不是可以？比如喝酒不报销，我要求店家把酒写成菜，行不行？这个很不容易，虚假发票需要店家合作，因为在加拿大伪造发票是刑事犯罪，你想开一个假发票，店家不敢合作，为了你那几十元的消费，冒着犯罪的危险，不值得。

作假能做成，说明一个制度的很多环节出了毛病，仅仅某一个环节作假很难。

预算是议会反复审议批准的，具有法律性质，每一笔钱都有了法定去处，挪用公款就是犯法。并且，在加拿大地方政府，决策权与执行权分离，批准花钱的和花钱的是两拨人马，议会批准预算，行政部门花钱办事并接受议会的监督。

还有，社会监督，特别是媒体监督，力量强大，官员有不检点的行为会马上被报道。监督政府是媒体的权利和义务，民众发现问题，首先找媒体，尤其是在自媒体发达的今天，媒体的监督作用怎么评价都不过分。

偶尔人们也会看到加拿大议员的差旅费丑闻，但是，丑闻毕竟是个别事件。加拿大的制度比较健全，基本堵死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歪门邪道，公款吃喝也管得很好。在这样的监督下，谁还敢为了公款吃喝冒风险？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