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峰 王秀敏

谁都不相信的事，发生了

2014年3月18日，晚上11点半，南京秦淮区警方接到当地医院医护人员的报警电话：一个13岁的小女孩被人打了！快不行了！

警方立即赶到医院，这时女孩父亲郑东瘫坐在医院过道里等待抢救结果。郑东不停地抽烟，不停地自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1小时后，抢救室传出噩耗，郑东崩溃了，“让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是我的，是我打死的，是我打死的，是我打死的！”

亲生父亲打死女儿？！

医护人员和警方不敢相信。但，随后警方在郑东家里确实发现了凶器——一根1米5长的钢管，本是用来晾衣服的。尸检结果、血迹斑斑的房间，全都证实——就是这个父亲，用这根钢管，把女儿小梅（化名）抽打到肺部衰竭而死。

邻居们更不信，在他们眼里，郑东是个好父亲，小梅是个乖女儿。孩子很小时，郑东就离了婚，父女俩过着相依为命的小日子。邻居经常看到郑东带着小梅去公园玩，洗个头发还要去理发店，小梅嘴巴也很甜，见到街坊邻居就打招呼，见人就笑，还经常帮爸爸去小卖部买酒买烟。

曾经的伤痕因女儿隐隐作痛

郑东确实疼爱小梅。就在事发当天，郑东本来也想好好疼疼女儿的。

那天，郑东打算烧几个菜，全是女儿爱吃的。烧好4个后，留了两个，一个是鱿鱼，一个是鸡翅，这两个需要现炒，他要等女儿回来后再做。

在外人看来，这无比温馨，只有郑东知道自己心里五味杂陈。

开学5天，小梅逃学5天。教导处老师找到郑东，希望他能劝孩子回校上课，能在第一个月里天天接送孩子，因为小梅天天在网吧里玩，社会关系复杂。

这不是小梅第一次逃学了。孩子逃学，家长得先找出孩子逃学的原因，再去解决问题，或商讨要不要继续上学，郑东没有，他只想女儿能尽快回到学校，并且把学习搞好。

郑东想到用物质奖励的方式刺激小梅。他跟女儿说，你不是爱漂亮吗，好，你把两门主课搞好，老爸负责把你搞到空乘学校里；你学习稳定了，老爸立马给你买苹果笔记本，比你同学玩的手机高级多了。

物质刺激会有用，但小梅坚持不了三天，最后她自己放弃了，跟郑东说，“我也控制不了自己”。已经落下很多课，学起来到处是障碍，孩子已经听不懂了，坐在那里很难受，但是，没有人注意孩子的知识链已经断了。她不是不想听，而是听不懂了。苹果笔记本太远，网吧很近，小梅一次次逃学。

在郑东眼里，女儿小时候乖巧懂事，进入青春期后才变得越来越难管教。他没有试着了解女儿，想办法解决学习障碍，而是希望女儿继续乖。可是，一个学生听不懂课，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郑东有次翻看女儿手机，发现一个20来岁的男孩，给13岁女儿发来的暧昧短信。女儿谈恋爱了？每天晚归都干什么去了？这让郑东有五雷轰顶的感觉，他想到了自己的往事。

17岁那年，郑东跟一个女孩好上了，冲动之下发生了性关系。谁知道女孩不满14岁，他让人家告了，郑东被判奸淫幼女罪，锒铛入狱。

郑东把罪责怪到了女孩头上，“如果她玩到夜里就回家了，9点、10点、11点就回家了，我也没有这些事情”。郑东很难找到工作，在他看来，他的人生就是因为早恋而毁掉的。

几年前，郑东遇到了当年女孩。当年花朵般的女孩，已是四十多岁的憔悴妇女，吸毒，打工为生，连孩子都没有。看到她的落魄样，郑东害怕极了，他担心自己的女儿也变成这样。

心急火燎的他又去翻看女儿的QQ聊天记录，这一看心里就更毛了。郑东坐不住了，他找到了男孩，请他吃了顿饭，希望他不要再跟女儿交往了。

这肯定不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女儿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愤而离家出走。如果郑东找自己女儿谈谈，说说要不要谈恋爱，谈恋爱的话，该怎样保护自己，事情或许不会这样。

郑东疯了一样到处去找女儿，没找到，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女儿会不会失身。

守贞观念在郑东这比天大，他认为，一旦失去贞操，就没脸嫁人了，甚至没脸活了（害死人的观念，扯淡的观念。常看“最家长”，学学靠谱的性教育吧——小编多嘴）。到女儿回家，郑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女儿，塞给奶奶一把钱，让奶奶带着小梅去医院做检查还是不是处女。

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就是侮辱。小梅和奶奶在医院里闹翻了，把奶奶推倒，再次离家出走。

像盯“贼”一样盯着女儿，见到“贼”行又不会坐下来好好沟通，给女儿智慧和保护，他做的一切都不是把女儿拉回来，而是推出去。

戾气太浓

这一晚，郑东想跟女儿好好聊聊。

郑东傍晚6点做好饭，开始等小梅。7点，没回来，8点，没回来，9点，没回来。郑东像一个不断加热的高压锅。

10点多，小梅回来了。郑东命令小梅跪下。小梅照做了，她曾被父亲打过一次，右手小指骨折。她不是不知道父亲的厉害，怎奈青春期的孩子根本没有学会妥协。

跪在地上的女儿没有按郑东的思路讨饶，郑东气急败坏，抽女儿嘴巴。不记得抽了多少次，女儿还是嘴硬，不要去上学，郑东抄起晾衣服的钢管，用膝盖顶折了，照着女儿脸上、身上、腿上打去。他真的疯了。

打完女儿第一通之后，郑东摸起电话，把自己打女儿的“壮举”汇报给了叔叔。在此之前，这个叔叔说他太惯孩子，他要证明，他没惯。

郑东看到女儿被打得脸肿了，牙齿掉了，他没停，他有那么多的愤怒无处发泄；听到女儿求他不要打了，他没停，他有那么多的失败人生无法重新来过，直到女儿说“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他才停下来。他必须听到女儿肯认这个错，才可以停下来，他必须证明自己是对的，他才能赢得一点点的“胜利”。

只是这个“胜利”的代价是女儿的生命，郑东看到女儿头靠在墙上，大口往外呼气，却不吸气，他连忙用自己似懂非懂的一点急救知识抢救女儿，发现没有用，赶紧找邻居帮忙，把女儿送进了医院。

打死女儿的郑东后悔极了，但他对自己和女儿关系这样总结：“我就是父爱给太多了，太宠她了。”到这个时候，这个父亲还有一肚子委屈：

“我为了她三年没交过养老和医疗保险，去年11月她生病，我带她去看病，回来的路上怕她冷，把外套脱给她穿，自己只穿了一件衬衫回来了，最后自己生病发烧了。”

“老师让我花一个月时间把她的行为扭过来，我为此都辞职了，但她居然还这样，眼看一个月时间就要到了，我再不找工作，生活都成问题了。”

他的压力太大了，这个充满压力的高压锅，终于炸了。

一个充满戾气的家长，怎么可能走得进孩子内心，怎么可能真正同孩子进行有效交流沟通呢？

啰嗦几句：

在郑东看来，打孩子是为了教育孩子，他说“我的观念是打一次就要让她晓得，让她害怕，我不知道这是违法的事情。”据全国妇联的一项调查显示，在中国2.7亿个家庭中，约30%存在不同程度的家庭暴力。

为什么对孩子想打就打？除了家长还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这腐朽到烂的观念，最重要的是家长普遍认为孩子是自己的私人财产。

2015年1月1日起，我国实施《关于依法处理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行为若干问题的意见》规定，当监护人有虐待、遗弃或者性侵等侵害未成年人的行为时，其他近亲属、村委会、民政部门等人员和单位有权申请撤销监护人的监护权，在没有合适人员担任新的监护人时，民政部门应当担任监护人。

（本文资料来自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栏目，并已获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