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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雀河上的愚人船
——论《河岸》的解构意味

2015-07-12中山大学新华学院广州510520

名作欣赏 2015年21期
关键词:胎记苏童解构

⊙包 莹[中山大学新华学院, 广州 510520]

金雀河上的愚人船
——论《河岸》的解构意味

⊙包 莹[中山大学新华学院, 广州 510520]

《河岸》是苏童2009年的作品,小说选取“文革”作为背景,描写了油坊镇上一河一岸的故事。本文拟通过对库文轩、库东亮父子艰难抗争的分析,探讨《河岸》蕴含的解构意味。小说中交叉多条叙事线索,以“河”“岸”两组此消彼长的意象蕴含着激烈的内在矛盾,库氏父子的抗争解构了“岸”的权威性,船民的“卑贱”放逐了政治的“高尚”,在金雀河的这条愚人船上,历史地呈现出虚无而缥缈的意味。

岸 河 解构 放逐

这种新生的感觉可以追溯到自幼对于河流的眷恋,听河水的声音,探究河水心灵的秘密,与河水交谈。但“从记事起,我从后窗看见的就是一条压抑的河流,一条被玷污了的河流,一条患了思乡病的河流”③。这种对河流“不合道德的秘密”之记忆伴随着苏童成长,直到成年的他理解了河流的丰富与深沉,“河流从来都是富有灵魂的,而我与河流的灵魂天生是亲近的……河流给我以安全感,或者说,我内心始终崇拜着河流”④。不再费力去织网打捞河流的心灵,苏童把打听河流密语的任务交给了小说主人公库东亮,在《河岸》里,库东亮的成长历程解构了“岸”的权威性,船民的“卑贱”放逐了政治的高尚,小说人物对自我的阉割实现了对信仰的进一步追求,在去神圣化的过程中,历史的虚无意味不断地显现出来。小说中交叉多条叙事线索,并以“河”“岸”两组此消彼长的意象蕴含着激烈的内在矛盾,而穿梭其中的则是金雀河上那一组斑驳的“愚人船”。

库文轩的人生起伏,是小说的叙事线索之一。从“岸”上到“河”上,从权力的一把手到被打压的小人物,从安心认错到绝望抗争,库文轩的一生都纠结于自己烈属身份的认证,他的命运和水有关,他从水上来,最终回到水里,收容他的只有那艘七号船。

库文轩发迹,和水有关。他就是河上漂流而来的烈士遗孤,屁股上还有红色的鱼形胎记。这个烈士遗孤的身份曾带给他无限风光。他是镇党委书记,小镇的核心人物,他受人尊敬,俘获了众多女性。然而,“文革”中的一次调查彻底地摧毁了他所有的一切,在关于胎记的知识宣传中,引以为傲的鱼形胎记丧失了“唯一”的地位,人们纷纷探寻胎记的秘密,甚至傻子扁金,都抢着要成为烈士的后代。库文轩的收养人封老四成为“阶级异己分子”,他自然也就不是什么优秀的出身,烈士后代的身份一旦被否定,接踵而来的就是巨大的打压——官职被罢免,被抓去隔离审问,妻子离异,无处容身。库文轩最后到了向阳船队安家,从此没有上过岸。

“岸”上的政治神话改变了库文轩的命运,“岸”上充斥的暴力和各种潜规则,把库文轩抛向了生命的禁区,他的红色胎记不仅不能证明什么,而且成为一种精神的原罪,要他认错服从,要他接受改造。来自岸上的压力把他逼到了船上,他认可这种惩罚,把对邓少香漫长的凭吊转移到河上,每年春天一次,秋天一次,但他的这种做法无法弥补心中巨大的原罪感。当他从儿子那里发现了妻子留下的“工作手册”(里面记录了他和其他女性发生关系的时间、地点、人数、细节等),当他发现自己青春期的儿子生活作风有问题,当他被昔日情人赵春美在岸边声讨的时候,这个男人选择了“挥刀自宫”,他失去了对权利和女人的一切快感,他亲手剪断了象征着自己欲望的阳具。这个场景令人震惊而富有政治意味。船上的库文轩已经不是岸上的库文轩,船上的库文轩已经没有了一切权利,甚至那个鱼形胎记,也不再具有合法性。鱼形胎记本来是权利和欲望的象征,通过这样一个标记,库文轩能够使自己的欲望最大化地获得满足,欲望的合法性是以鱼形胎记的合法性为前提的。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失效了,库文轩能操纵的,只有自己的阳具。于是他说,“它把我毁了,我要消灭它”。这里呈现了一个扭曲的权利图景,库文轩企图通过自宫这种方式重现自己当年的背影,他希望彻底剪除欲望,还原自己的权利坐标。所以他在昏迷之中还说,“我可以彻底改正错误了……以后一辈子都不会辜负我母亲的英名了”。对自我的惩罚直接解构了“岸”上的政治神话,库文轩把外在的压迫转化为内在的自省,而采用极端的方式对自己进行规训。

“那年冬天我告别岸上的生活,随父亲奔向船与河流,我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次永远的放逐。”⑤如果说父亲库文轩的上船是其主动接受改造的结果,儿子库东亮的上船则源自对命运不由自主地选择。在船上一晃就是十三年,在这十三年漫长的流浪过程里,库东亮在“河”与“岸”中苦苦流连,他的成长和遭遇是小说的另一条叙事线索。

库东亮的成长都在那艘愚人船上。他不像父亲那样安于河上清静的生活,他多次返回岸上,却一次又一次地被迫回到河上;他曾经是邓少香烈士的孙子,最后却变成了空屁,“比空更虚无,比屁更臭”;他曾经有一个伟大的父亲,是烈士的儿子,后来这个父亲挥刀自宫,不仅被旁人羞辱,更给年幼的孩子留下了巨大的创伤。库东亮的青春期是狂躁的,他不断地上岸、写反标、惹是生非,库东亮的青春期却又是充满残酷的惩罚和放逐的,他面对不确定的命运,一次次地向河水寻求人生的净化,他用半真实半幻想的自我安慰,寻找自己的世界。

父母对库东亮的惩罚是刻骨铭心的。母亲对父亲的仇恨和蔑视,母亲对自己的抛弃,使得库东亮对母亲表现出一种非常复杂的态度。他强烈地思念母亲,在他眼里,母亲代表“岸”,代表岸上的那一个“家”,但他又不敢接近母亲,因为她是那么有才华,那么心高气傲。他对母亲既爱又恨,母爱的缺失让他无法面对母亲,并且在成长中对小慧仙有着疯狂的迷恋。在最后与母亲分离的时刻,他躲在厕所里久久不愿出来,对他来说,“母亲”已成为越来越远的字眼。父亲则对他的青春欲望实施严酷的惩罚和防范,出于爱护的心理,父亲压抑他性的萌动,严格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制定各种规定并使用暴力。在这样一种精神阉割下,他带着一种负罪感偷窥母亲留下的工作手册,在性幻想中建构父亲的罪行,他也无法排遣父亲自宫留给他的创伤,只好一次又一次地侮辱和蔑视父亲,以一种非常扭曲畸形的方式成长。

小说描写了库东亮一次次地惹是生非,一次次地遭受惩罚,但同时,他凭借着青春的勇气做了足够的自我保护,解构了“父亲”的神话,从而实现反阉割、反惩罚。他勇敢地面对自己对慧仙的感觉,不管是躲在河里偷偷地欣赏,还是建立一本自己的“工作手册”,他没有像父亲那样选择极端的方式去挑战自己的欲望;他常常穿几条内裤;他在岸上走路时注意调整自己的走路姿势;他通过揭露赵春美、金丽丽的丑行回击她们的侵略;他总是与河水说话,听河水像诗人一样娓娓道来……这个青春勃发的男孩努力寻找各种方法来展示自己的活力。可是,他的一切努力注定都是失败的。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他不断上岸去寻找母亲,去人民理发店等自己的“向日葵”,然而他终于被拒绝,母亲走了,给他留下一双布鞋,慧仙嫁了,送给他一盏红灯。最终岸上贴出告示,“禁止向阳船队库东亮进入人民理发店”“禁止向阳船队船民库东亮上岸活动”。他的生命最终停留在河上,他只能和父亲一样,留在七号船,那艘孤零零的七号船。所有对家园温馨的期盼、对爱情纯洁的想象以及对幸福生活的追求都灰飞烟灭,他再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人生的航道,“他成了最自由、最开放的地方的囚徒:被牢牢地束缚在有无数去向的路口”⑥。

面对身份的游离,库文轩父子以不同的方式解构了严酷的政治权威,他们的目的都一样,希望找到自己的归属。权利和欲望的纠结贯穿了整部小说,不仅体现在家庭内部,也表现在“河”与“岸”这组两极对立的世界当中。“从总体上看,‘岸’和暴力、权力、欲望相关,而‘河’则与希望、宽容、接纳、自由等含义紧密相连。”⑦“河”与“岸”的相互对立和消解,使得这对被流放的父子成为旅行的囚徒。对于岸来说,他们是局外人,对于船来说,他们是必须被抛弃的灵魂,因此,他们注定被家园遗弃而不被新的水域接纳,而只能生活在世界的边缘。向阳船队实质是一支小小的愚人船队,对于这里的船民来说,“他将去的地方是未知的,正如他一旦下了船,人们不知他来自何方。只有在两个都不属于他的世界当中的不毛之地里,才有他的真理和他的故乡”⑧。

这里生活的渔民们都是卑贱的,“向阳船队家家有污点,家家的历史都不清白”⑨,只有在岸上犯了错误的人们,才会被驱逐到船上,成为被改造的对象。因此向阳船队的渔民不能随意上岸,上岸以后不能随意走动,一切都必须在“岸”的监控之下进行,这样一种叙述方式赋予了“岸”与“河”鲜明的对立意味。库文轩父子来到船上,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自觉地走进了卑贱。他们被安放在一种可能来自外部、也可能来自内部的绝对威胁之中,迫使主人公“在卑贱中,有一种强烈而又隐隐的反抗,它是生灵借以对付威胁物的反抗”⑩。在上文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父亲以极端的方式重建了自己的权利,用自我的摧毁去祭奠邓少香烈士(自己权利的来源);而儿子库东亮,则成长在没有身份的尴尬中,他的绰号“空屁”形象地描绘了外部力量对他的不屑和打击。“岸”残酷地压制着库东亮,“岸”以一种又一种非理性的借口拒绝库东亮,但库东亮用自己尽管灰蒙却仍然不失抗争的成长消解了“岸”的权威性,他不断地挑战历史,他也学会说“历史是虚无的”。库东亮真正的壮举是在纪念碑的争夺战中,他狠狠地揍了傻子扁金一顿,以自己的强大为父亲赢回了身份的归属标志——纪念碑。而在后来父子二人对纪念碑的保卫战中,父亲把自己和纪念碑绑在一起,投向河底,这一举措非常耐人寻味。父亲驮碑,宛如民间传说中的龟驼碑形象,有神龟报恩之意,他回到水底,觅得最后的归属地,恰恰是对放逐他的岸边神话最好的回应。“河”的“卑贱”放逐了“岸”的“高尚”,“河”终于以其自由、包容、宽广之心收容了这位可怜的老人,让他变成一条鱼,在水底自由自在地建立自己的王国。

《河岸》正是在这样一种层层解构中重建了信仰的权威,通过人物的逃匿、自我放逐、心灵漂泊营造了一种另类的温情。《河岸》接续了苏童一贯的书写传统,但它在对人生价值的体认上显然走得更远。

①⑤⑨ 苏童:《河岸》,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封面,第41页,第128页。

②④ 苏童:《关于〈河岸〉的写作》,《当代作家评论》2010年第1期。

③ 苏童:《河流的秘密》,《语文教学与研究》2009年第21期。

⑥⑧ [法]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刘北成、杨远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第3版,第8页,第8页。

⑦ 周新民:《“河”与“岸”——论〈河岸〉的意象结构》,《文学教育》2010年1月。

⑩ [法]朱莉娅·克里斯蒂瓦:《恐怖的权利:论卑贱》,张新木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1版,第1页。

[1] 苏童.河岸[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2][法]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3][法]朱莉娅·克里斯蒂瓦.恐怖的权利:论卑贱[M].张新木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4] 苏童.关于《河岸》的写作[J].当代作家评论,2010(1).

[5] 苏童.河流的秘密[J].语文教学与研究,2009(21).

[6]周新民.“河”与“岸”——论《河岸》的意象结构[J].文学教育,2010(1).

作 者:包 莹,文学硕士,中山大学新华学院助教,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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