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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说的书写中摆脱现实经验束缚

2015-06-30弋舟

滇池 2015年6期
关键词:河套乡土书写

弋舟

向春将自己写作的起点确定在 2000年,这是她的写作元年。彼时,严酷些说,她已经算不得是一位很年轻的作家了。在那样的年龄开始写作,让向春的处境略显尴尬——同龄者在文学的名利场中,或者已经遥遥领先,而身后,又有无数更年轻的同行们蜂拥而至。如此的处境,也许是会令人焦灼的,但以我对向春的了解,她似乎并没有被焦灼过多地戕害,她的天性中有着非常闪光的一面——大大咧咧,只在最低程度上保持了对于功利的敏感,而这种敏感,也只是建立在宝贵的自尊之上。于是,向春在十来年的写作生涯中,姿态一直比较端正,没有投机,没有取巧,经历着一切应该经历的过程,暴露着缺陷,也展露着才华,她不伪饰,老老实实地走着自己的路,所以,她没有爆得大名,但也足可安享名实基本相副的平静。这样的作家是令人放心的,我们还可以说,这样的作家也是值得被期待的。

正如许多为文者那样,一提笔,首先从自己的切身感悟写起,向春最初的那些作品,也是从一己之感入手,在密密麻麻的生计中,捕捉心灵里不时经验到的震颤。因为有经验打底,这部分作品向春写得相对轻松,轻车熟路,很本色,透过文字的表面,你可以看到那个站在作品背后的向春——一个都市女性,在情感上不免有些跌宕和起伏。她所感悟到的,大约与许多这样的女性有着类似的共鸣。于是,因其“类似”,看起来就有些简单的亲切。你要知道,我们如今的文坛,正是这些简单、亲切的作品,最容易获得读者的青睐。遗憾的是,写出了同样作品的向春,却没有因之红火起来。这便是简单地凭借经验写作带来的风险,因为有广泛的共鸣,它不会受到过多的排斥,但是,也因为失之于个性,它又往往容易被淹没在共性的洪流之中。

这一时期,向春还写下过一部分“乡土小说”。我之所以将她的“乡土小说”引起来,只是因为,在我看来,她的这部分小说从本质上而言,依旧没有脱离经验性写作的藩篱。向春有过乡村生活的经验吗?似乎在幼年时有过一些,但那些幼年时期积攒下的经验,并不足以支撑她写起“乡土小说”。那么,她书写这样的作品,经验何来?——来自阅读与学习。我们的文学中,从来不缺乏书写乡土的范本,这甚至已经是我们最顽固的文学财富(毋宁说是负担?),向春写作之初的文学修养,必定在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这笔财富的,这些,构成了她间接的经验。然而遗憾的是,我觉得向春最初的文学启蒙似乎有些显得单一了,很有可能,她的某些养分就是来自于我们的文学期刊。某些当红的作家在期刊上写着标准的乡土小说,不免便会影响到大批的跟从者,于是,即便你压根没有可靠的乡土生活履历,也可以跟着模仿个八九不离十。

经验对于一个作家重要吗?当然,非常重要。但是一个作家,如若只限于对自己经验的复述,无所超拔,又能走多远呢?何况,向春还选择了小说这种文体,而现代小说的基本要义便是:你除了应当学会呈现,更应当学会“照亮”。

以上应当算作向春的学艺期。这当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谁没有个蹒跚的开始?一部文学史中,不需要熬炼的天才有没有?似乎是有。但我更信任那些经过熬炼之后脱胎换骨一般光芒夺目的作家。重要的还在于,有些人蹒跚之后,依旧走得跌跌撞撞,待到走熟了,也就只停留在一个四平八稳的步态上;而有些人,蹒跚之后,稳步提高,在你稍不留神的时刻,便已经健步如飞地奔跑乃至翱翔起来。其实,这里面依然关乎天赋。文学与艺术,岂能无关于天赋呢?大约谁都会承认,并非简单的历经熬炼,我们就能培养出一个又一个的曹雪芹。向春无疑天生便是一个小说艺术的可造之材。我从来相信,她那种汹涌的结构故事的能力,终究会在某一天令人大吃一惊。写作之初,向春似乎是太克制自己了,同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有些犹犹豫豫的心虚,被某些庞然大物一般存在着的“范本”所规约,同时也被自己一己的细碎感受所绑架。但她真的是在酝酿,也许这种酝酿都是她所不自觉的,但客观上,她的每一笔书写,都在为自己蓄积着力量。

我和向春是严格意义上的好友,她视我为兄弟,我视她为大姐,这种情谊,更多地是建立在对于文学的同好之上,很单纯,单纯到几乎有些“不合时宜”。我们常常会交流一下各自的创作。忘记了是哪一天,我听到向春说:我会写了。当向春说出“我会写了”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写了有十年之久。这是多么诚实的一个自我判断,当我们已经见惯了太多的虚张声势后,我必然由衷地信任向春的这个自我判断。这个自我的判断,带着我们为文之时必须懂得的谦逊,同时,也因了谦逊的恳切,才焕发着骄傲的自尊。

2010年,写了十年小说的向春,“会写了”的向春,写出了《河套平原》。对于这部沉甸甸的长篇,我充满了嫉妒之情。而“嫉妒”,在我看来,就是我对于一个同行最诚挚的致敬。关于这部长篇,我曾经写下过这样的文字:

“向春是女作家,我们的文艺多少已经给女作家们的创作固定了诸多概念,譬如纤柔,譬如细腻,当然,还有譬如风花雪月。在读向春的这部长篇新作之初,我照样是带了这样的概念的。这种概念若是偏见,也自有其“偏”的依据。不可否认,除了读者们偏颇的阅读立场之外,女作家们的整体表达也实在是给这个概念源源不断地提供着佐证。譬如向春本人,这之前就写有《妖娆》,写有《身体补丁》。但这一次,向春写出了《河套平原》。我得承认,对于这部小说的阅读,有效地平衡乃至矫正了我对女作家们的阅读偏见——向春真的如那块平原一般辽阔地书写出了一段传奇。这么说,并不是我以为‘辽阔就高于纤柔、细腻和风花雪月,是说,面对一个优秀的作家时,任何先入为主的判断都不免碰壁。”

不错,这一次向春终于令我感到了震惊。她不但一笔抹去了从前那些经验型写作的痕迹,而且,从写作者的身份上,也跨越了男女有别的境界。这个时候,你将难以通过文本来猜度它背后的那位作家,作品本身已经具足完满,甚至,它以“故事”本身的力量,便已经证伪了我们许多关于“现代小说”的短视的偏见。

《河套平原》是一次故事的胜利。《河套平原》是小说家向春自我证明“会写了”的一个确据。

瓦尔特·本雅明在他那著名的论断里,对故事与小说做出了泾渭分明的区分,以他对这两个词的定义为参考,我觉得小说家向春的创作,更接近于“故事”。但是且慢,在这里,我并无区分“故事”与“小说”的优劣之意,毋宁说,在一定意义上,我还有褒扬“故事”的愿望在其中,正如迈克尔·伍德在那本《沉默之子》中开宗明义地说道:小说正面临危机,而故事开始得到解放。

《河套平原》的确是一次故事的解放。向春的天赋在其中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释放,她的那些直接经验与间接经验,都和谐地融进了澎湃的叙述之中,而这种澎湃的叙述,在我看来,有着一个熠熠生辉的名字——虚构。终于,向春在这部作品中结结实实地践行了一个小说家的工作原则。她不仅仅在形式上讲了一个民国时期的故事,更是在小说的书写精神上摆脱了“现实”的束缚。从此,她就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令人感到“亲切”的经验型作家,她的写作由此丰富与复杂起来,从一种单线条的格局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一个极具说服力的作家。

而今又是五年过去。这五年里,向春的写作分为了两条路径:一条,依然延宕着《河套平原》的余韵,这笔财产太阔气,足够她花销一阵;另一条,似乎又重回了写作之初的那些题材。但是,这种“重回”绝对不是倒退,所谓“螺旋上升”,正可比喻一个成熟作家的书写轨迹。已经证明自己“会写了”的向春,在依仗个体经验的同时,更懂得了去捕捉个体的“意义”。如果说十多年前的向春,通过书写个体经验释放的却只是公共的感受,那么今天的向春,的确明晓了“个人化”的独特价值。她或者依旧在讲述着人人都感觉到“亲切”的故事,但是,故事之外,她所“照亮”的,却是某些也许会令人感到“不适”的角落。

如今的向春,同样经历着自己的人生,但这个“会写了”的向春,这个会“虚构”了的向春,这个在作品中已经不惮令人“不适”的向春,却必定会越来越像是一个标准的小说家。

本栏责任编辑 张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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