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

1957年，一位地理学家在北美阿拉斯加的一条小河边拍摄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展现的是典型的极地风光：没有树木，只有低矮的草，紧贴地面，稀稀疏疏地长在残冰之间。

半个世纪过后，一位生态学家回到同一地点考察，发现那地方几乎难以辨认了：矮草让位给了一丛丛灌木；随着冻土的融化，连地势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这种地表植被突然多起来的现象并非孤例。尽管在寒冷地区表现得最为显著，但从中东到澳洲腹地，再到非洲大草原，地球上许多最干旱的地区也正在变绿。

多好啊，地球正在变得更绿！想必我们每个人在地理课上，当老师介绍一个个荒漠、戈壁的时候，心里都想过：要是这些地方都长出树，长出草来，该有多好！而这一梦想，没经过我们任何努力，突然之间，竟变为现实。我们怎能不欢欣鼓舞呢？

但生态学家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一切是在全球气候变暖的大背景下发生的，对于人类似乎坏处多于好处。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地球变得更绿？

对于极地地区，这一问题是容易回答的。目前正在变绿的地区大多坐落于北纬65度附近，包括加拿大、北欧和俄罗斯的广大地区。这一带要么是北极冻土地带，要么是北方针叶林区。在这些冰天雪地的地方，原先植物生长受到严寒气候的抑制；如今，虽然全球气候都在变暖，但这里变暖的速度比其他地方快得多，春天来得早了，植物的生长期也延长了，不难想象，这一切造就了地表植被的欣欣向荣。通过卫星地图观察，从上世纪80年代到本世纪初，这一地区41%的地表变得更绿了，这是在过去1 000年里未曾有过的。

但是，干旱地区变绿又是怎么回事？像西非的荒漠草原，北美的北部大草原，澳洲西部和印度的干旱地区，在过去的30多年里，本来一直面临着过度放牧和荒漠化的威胁，可为什么连这些地方的植被都比以前长得更好了呢？

这个问题曾经引起很大的争议。人们给出的解释五花八门，有的说因为降雨量增加，有的说因为土地利用方式转变……不过，2013年公布的一份权威报告表明，在炎热的干旱地区，空气中CO2的浓度上升，才是导致变绿的主要原因。

我们知道，植物须要利用空气中的CO2来进行光合作用，所以更多的CO2能促进植物的生长。实验表明，当CO2浓度上升后，很多作物的光合作用都加快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每一位学过植物学的人都知道，如果植物得不到充足的阳光、水分、氮肥和其他营养成分，即使CO2浓度再高，也不会加快生长。在世界很多地方，限制植物生长的往往不是CO2浓度，而是别的因素。例如，在干旱地区，水是主要的制约因素。

但为什么在这些干旱地区，在降水量没有明显增加的情况下，仅仅CO2浓度升高，植物也会长得更好呢？

我们现在终于知道了原因所在：植物叶子表面有一层蜡质层，蜡质层是不透气的，可以减少水分的流失；不过，蜡质层上分布着很多毛孔，植物利用毛孔从空气中吸入CO2，但是，只要毛孔一打开，水分也会通过它们蒸发掉。CO2浓度升高后，植物在吸入CO2时，就不必像过去那样把毛孔打开很大，打开的时间也可缩短，这样它们既能得到足够的CO2，也可以减少水分的流失。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在过去30年里，一些干旱地区的植被增加了大约11%。

那么，这种变绿的趋势持续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呢？

在北纬65度地区，最大的变动是，气温升高导致寒带针叶林向北推移，进入到冻土地带，使得后者面积缩小。如果这一趋势能以目前的速度持续下去，未来50年，西伯利亚的植被将像今天的欧洲一样繁茂，加拿大的北极地区将被森林覆盖。至于干旱地区，植被覆盖率也将会得到提高，荒漠化的威胁将会减轻。这对于人类似乎是一件大喜事。

不过，事情也许不会像我们想像的那么美妙。在这个变绿的过程中，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变绿未必会长时间持续下去。

在这场变局中，有赢家，也有输家，一些物种的繁荣会以牺牲另一些物种为代价。譬如，在北美，不计其数的树木被黑甲虫毁灭了，而这种虫子在气候温暖的条件下，繁殖得更快。

另外，CO2对植物的影响还有很多不确定性因素。譬如现在，CO2浓度升高无疑促进了植物的生长，但会不会遇到极限呢？过了这个极限，是不是CO2浓度再怎么升高，对植物生长也不会有影响了？在寒冷地区，气温升高自然促进了植物的生长，但在炎热地区，倘若气温升高超过一个适当的范围，会不会反而不利于植物生长呢？人们预期，未来全球总的降雨量将会上升，这些额外的雨水会降到哪儿？倘若降到干旱的地区当然好，要是降到本来雨水就多的地区，引发洪灾，反而会破坏当地的植被……

不仅气候影响植被，植被也影响气候。

在北极，变绿毫无疑问是个坏消息。覆盖着绿色植被的土地比起荒漠或者覆盖着冰雪的冻土，吸收阳光的效率更高了，这会加剧当地的气候变暖。一个后果是，冻土地带的永久冻土将解冻，释放出大量的甲烷，而甲烷是一种比二氧化碳还强20多倍的温室气体。

这些温室气体释放出来，会极大地加速全球气候变暖的步伐，而全球变暖的后果之一是，热带雨林将大片死去。有人估算，气温每升高1℃，热带森林中死去的林木将释放出大约500亿吨碳——将近人类5年的碳排放量。虽然在理论上，更多的植被可以吸聚更多的CO2，从而帮助减缓气候变暖，但这个效果将会被热带雨林死去所带来的恶果抵消。

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要是在不影响全球气候的条件下，地球变绿起来，那才好呢，可惜这是办不到的。

地球是个微妙的生态系统，任何变动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好坏的结果都要一起来。地球变绿产生的好结果，我们当然求之不得，但与此同时产生的一些坏结果呢，我们目前恐怕还远远承受不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