荫文/王相军荫 图/段明

比宝马还贵的自行车

荫文/王相军荫 图/段明

一、借车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王坚强想借一辆自行车去相亲，在那时，自行车非常金贵，丝毫不亚于现在的奔驰宝马……王坚强煞费苦心地考虑了好几天，最后觉得这事要想办成，必须去找李富贵。

李富贵是王坚强的朋友。虽说李富贵也属无车一族，但王坚强却认为：李富贵两年前就接了他爹的铁饭碗，在城里做了工人——这有非农业户口的人，在城里借辆自行车，应该不是件难事。

王坚强处心积虑地想借车，原因是为了小花。小花是王坚强的女朋友，两人偷偷好了一年多。小花一心想让王坚强得到父母的认可，可是每次一提，小花的爹就说：“这人有车吗？你看人家谁谁的女婿一上门就骑着车来，多有面子！你是爹唯一的闺女，必须给爹撑起面子来！这人有车，你就带他到咱家，要不，免谈！”所以为了两人的爱情，王坚强必须要去借车。王坚强临行之际，小花叮嘱了一遍又一遍，说：两人今后能不能在一块儿，关键就要看眼前这一辆“车”！

王坚强信心满满地赶到城里，恰逢李富贵正要出门。李富贵骑着一辆崭新的二八自行车，这让王坚强不禁眼前一亮：你还别说，像这样新款的自行车，他王坚强还是第一次见！

“富贵哥，这车是你新买的？”王坚强一会儿捏捏刹车，一会儿摇摇铃铛。李富贵只当王坚强觉得稀罕，哪想到他会借车，便大大咧咧地说：“对，才买的！要不改天你骑回去，也让村里人都长长见识！”

王坚强一听，当即心花怒放：这可真是心有灵犀呀！富贵哥知道他王坚强需要车，立马就买了一辆，并且还不等他张口就提出来要借给他……王坚强就一五一十把此行的目的，说了个清清楚楚。李富贵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地从有到无……末了王坚强问：“富贵哥，你觉着这车子我三天后送回来行吗？”李富贵咬咬牙说：“怎么不行？找老婆是大事，你尽管骑！”

王坚强归心似箭，借了车当即就想回家，李富贵却一再叮嘱：三天后，千万把车送来！还有，无论车子停在什么地方，首先就要落锁，安全放在第一位……李富贵一遍遍唠叨，这让王坚强觉得很不舒服，他索性就对李富贵说：“富贵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三天后车子要是送不来，我就拿命赔你！”

二、丢车

王坚强把车子骑走的第二天，李富贵夜里就做了个梦。梦里王坚强老是在那儿哭，并且还边哭边说：“富贵哥，车子丢了，你看干脆就把我的命，拿走算了！”这句话一下子就把李富贵从睡梦中惊醒了。醒来后，他就慢慢琢磨：王坚强这家伙平时就是个马大哈，如今车子放他那里，要是万一出了什么闪失，那可真就悔之晚矣……

被这噩梦惊到的第二日，李富贵就偷偷回了老家，他想着等王坚强这边一相好亲，他就立刻出现，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车骑回来。

再说李富贵刚来到村子，就碰见了村上的一个熟人。这人说：“富贵呀，你快回去看看吧！坚强和你是好朋友，他不知从哪里借来一辆自行车，现在给人搞丢了，正急得寻死觅活呢！你说这车丢就丢了，人可千万不能再急出什么事情来喽！”富贵听到这里，脑子顿时“嗡”的一声：这真是怕啥来啥呀！王坚强呀王坚强，你这可把人坑苦了呀……

李富贵所以懊恼，不只是因为丢了辆自行车。最重要的是，这自行车真正的主人其实不是李富贵，而是他的上司领导刘区长。刘区长和李富贵同一宿舍，他刚买了辆自行车，就遇上老家有丧事。刘区长想：若把这新自行车骑回家，一定少不了人借，干脆不骑，就托付给李富贵保管。李富贵刚想偷骑出来出出风头，就恰巧遇见了王坚强借车……唉，事到临头抱怨又有何用，王坚强横竖就是穷人一个，让他赔车，真比要他的命还难！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买回一辆同样的车，在刘区长回来之前悄悄放回来。李富贵经过一番痛苦的思索，最后决定借钱买车，先把刘区长这一关过了再说！

那时候一辆二八车的价格大约是三百元，李富贵刚发了一月工资一百二，还差将近两百元。这时候他想到了他的另一个好朋友马红旗。马红旗住在镇子上，家里经营着土产店，向他张口借个三百两百的应该不是问题。

李富贵找到马红旗，只字未提关于自行车的事，只说有急事要借钱两百元。马红旗很是为难，说：“你一直没向我张过口，按理说这钱我该给你，可是今晚才能有钱……要不，明天一早，我给你句准话！”李富贵本来就因为丢车之事深深懊恼，如今见马红旗一点也不爽快，顿时来了气：“什么今天明天的，不就是两百块钱嘛，你痛快些，行还是不行？行，我就明天一早来拿；不行，我这就立马走人！”李富贵这一大声嚷嚷，马红旗似乎一下子也没了主意，但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狠下心说：“好吧，无论如何，你明天一早过来拿吧！”

钱既然已有了着落，李富贵心里就踏实了许多。这一晚，他也没去和王坚强见面，只想次日拿了钱把车买回来后，再去和他说说。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他也确实不想王坚强因为丢车的事太难堪。

三、借钱

这天一早，李富贵去马红旗家取钱。

还未到土产店，就看见店门口围了很多人。走近一看，原来是王坚强的老娘坐在地上，在那连哭带骂。土产店店门紧闭，邻里们都在一旁劝说。李富贵觉得很奇怪，这大早上的，王坚强的娘跑这儿来干啥？待他仔细一听，顿时惊得手足发凉，半天没说出话来……

据王坚强的母亲所说，王坚强和马红旗似乎有资金来往，昨晚，马红旗去王坚强那里还钱。马红旗当时并未拿出现金，只说让王坚强把借条拿来，结果借条一到马红旗手里，这人竟脸一变，一下把字据吞进了肚里，并大声说：“钱已还给你了，你想再要，就拿借条出来！”

马红旗走后，王坚强的老娘觉着两人是朋友，或许是在闹着玩，就没放在心上。哪知今天一早起来，竟发现王坚强在屋里悬梁自尽了！这肯定是因为那借条的事，才让坚强走上了绝路！

李富贵分开众人，扶起痛哭流涕的老太太，然后走到马红旗店门口，狠狠地砸了一通，并大声说：“马红旗，你给我好好听着。钱，王坚强一分不要了，但字据你必须要还！怎样吃到肚里的，你还要怎样吐出来！”但是马红旗根本没出来。

王坚强打小丧父，好不容易谈场恋爱却又接连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如今他撒手人寰，可撇下这痛苦万分的老母亲……大伙都是越看越觉得心酸。可再难过，后事还是要办，老村长关键时刻站了出来，并提议：坚强没找回自行车，是他活着时的一个大心事。如今人死了，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最后再坐一回自行车！

老村长人托人脸托脸地去镇上，借了一辆旧自行车回来，并由李富贵当驾驶员，载王坚强去火化。临行前，村里几个能工巧匠把一辆木板车，用绳子与木棍牢牢地连在了自行车后座上。王坚强的尸体则用席子卷着，直直地放在木板车上。这情形越看越让李富贵心酸。黎明时分，李富贵启程，大伙儿泪眼相送，李富贵心里默念：放心吧，兄弟，我一定会让坑你骗你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四、借条

从村子到火化厂的路，来回也就是两小时。可李富贵骑着自行车，三个小时后还不见回来，这让大伙心里焦急万分：富贵驮着个死尸能去哪里呢？老村长正要差人去寻之时，忽听有人喊：富贵回来了！

李富贵果真回来了，只是自行车后的木板车上空空如也！老村长见他神色有异，忙上前问：“没出什么事情吧？”李富贵摇了摇头。村长松了一口气，又接着问：“那骨灰盒呢？”李富贵还是摇了摇头。众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没骨灰盒！那王坚强呢？难不成到现在还没火化？”老村长板起脸来大声质问李富贵。谁知李富贵被老村长这一大声质问，竟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李富贵一边哭还一边说：“王坚强丢了，我把王坚强搞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原来李富贵骑自行车动身之时，天还似亮未亮。一想到王坚强的尸体就躺在后面木板车上，这不免让他头皮阵阵发麻。于是他便一路狂奔，上坡下坡也丝毫不减车速。可最后到了火化厂，他再回头这么一瞅就傻了眼，王坚强竟凭空消失了！李富贵顺着来路，一边问一边找，一直找了这么一大早上。

老村长一听真是又气又恨，心想：你这李富贵也真是白在城里混了这么多年，这么大一个死尸都能被你弄丢！还在路上找来找去瞎转悠，咋就不动动自己的大脑，好好想想：有拾钱的有拾物的，难不成还会有拾尸体的？路上找不到就是没掉！可话又说回来，王坚强没掉在路上，那又会去哪里呢？难不成……老村长这时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马红旗！

王坚强难不成又去找马红旗要钱去了？这是一个看上去多么荒唐的想法！可事到如今，大伙面对李富贵那一张无可奈何的脸，都觉得有必要去马红旗的土产店里看一下。

马红旗的土产店在通向村外的大桥旁边，因为恰逢麦收时节，在土产店的一侧堆起了一个个大大的麦秸堆。众人绕过麦秸堆，来到土产店门口，看到店门依然紧闭。

正当大伙唉声叹气之际，忽然有人喊：“快看，王坚强！”大伙一听，猛地转过头来，果不其然：王坚强的尸体正稳稳地卡在两个麦秸堆之间，朝着店门口直直站着！

店外人声鼎沸，大伙儿都觉得王坚强能恰巧卡在这儿，真是不可思议，定有鬼神相助。只有老村长四下一看，接着就微笑不语。因为老村长心里明白：这土产店位置就处在桥下的斜坡旁，李富贵拖着平板车，一上坡就必定颠簸，这平板车后面又无挡板，尸体也就顺势落在了桥下的麦秸堆上……虽说是巧合，可因为马红旗的种种表现，老村长心想：我不说破最好，让大伙越传越邪乎，让马家的人听了心里至少不会那么舒坦。

正当大伙齐动手把王坚强的尸体往平板车上搬时，李富贵就唉声叹气地在一旁说：“要不先别把坚强搬走，让马家的人一出门，就看见坚强站在这儿最好！”大伙一听也都表示赞同，可老村长摇摇头，又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大伙儿心里也都立即明白：这么热的天，尸体是一刻也不能多放的。

王坚强重新躺回平板车上，李富贵顺势帮他整了下衣服，谁知这时从王坚强的上衣口袋里突然掉出一张字条来。“天哪，这不是借条吗？”李富贵大声叫喊，“快，快快快！大伙都来看，王坚强要回他的借条了！”大伙看了看那借条都面面相觑：这不是马红旗当年立下的那张字据吗？就连老村长也惊得张大了嘴巴，难不成这世上真的有鬼？

其实这一切只有李富贵心里最清楚：是他故意从板车上挪下尸体，暗暗放在这里并导演了这一切，目的就为吓唬一下马红旗，替王坚强出这口恶气！可是看到这张字据，李富贵心里又犯起了迷糊：借条不是说被马红旗吞进肚子里了吗？怎么现在又会出现在王坚强的口袋里？

五、冤屈

王坚强这边丧事一完，李富贵就要回城上班了，他心想：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刘区长这一关，早晚都是要过的。就在李富贵大步流星走到村口时，老马却忽然从一个柴草垛后闪了出来。

老马就是马红旗的爹，看样子他是专门在这儿等李富贵的。李富贵闷声闷气地称了他一声“叔”，接着就要离开，老马连忙伸手去拦，并颤声说：“娃，听叔说说，只说几句，叔求你了！”李富贵看着老马红红的眼圈，无奈地点了点头。

原来马红旗前些年嗜赌如命，被人逼着要赌债时，曾瞒着家人向王坚强借过几百元。马红旗借钱时给王坚强立下了字据，并郑重承诺：待王坚强找到老婆时，自己再连本带息还给他，帮助他建房娶老婆。

可没想到，这一天李富贵会冷不丁来向他马红旗借钱。李富贵在马红旗眼里，一直是个不缺钱的主，马红旗平日里向他借个三十五十的，李富贵从来也没有再提过。所以，别说李富贵今天是来借钱，就是理直气壮地来拿，马红旗也理该没有任何怨言。可偏偏这一天，马红旗手里真的没钱。马红旗怕李富贵误解，便想到了晚上自己去爹那里偷偷拿出两百，借给李富贵。所以马红旗当时才会许诺，让李富贵第二天一早过来拿钱。

当晚，马红旗心惊胆战地刚从货款里偷出两百块，王坚强却突然登门造访。王坚强一进门，就对马红旗说，自己明天必须到城里买辆自行车，等着用钱，让马红旗今晚必须把钱给他准备一下。撂下这话，王坚强就匆匆离开了，这让马红旗一下子没了主意：这是许诺给李富贵的钱，如果给了他王坚强，第二天又怎么面对李富贵呢？若再去偷拿货款，根本不可能，因为父亲已经拿走了。

无奈之下，马红旗便到了王坚强家里，想和他商量商量，让他无论如何再宽限自己几天。可王坚强死活不同意，并坚决地说：“我明天必须要买自行车，晚一天都不行！”马红旗听了心里就更来了气：一辆自行车，难道晚买几天就不成？你非要这样，我没钱你又能拿我怎么着？王坚强看出了马红旗的心思，他当即拿出马红旗当时立下的字据，挑衅似的说：“你不给钱，这字据我立马就让你爹看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惊动了王坚强的母亲。她在窗口窥探时，恰逢马红旗对王坚强说：“好吧，你把字据给我，我这就把钱给你！”王坚强这边一递过去字据，马红旗立刻把字条放进了嘴里，并说：“钱付了，字据没了，你再要就拿借条出来！”王坚强当即变了脸，再也没说一句话。而马红旗当时也并未真将字据吞下，他只是一转脸，就又将字条从口中吐出，悄悄藏在手心里。马红旗心想：也就是吓吓坚强这小子，等过了这几天，自己真来还他钱时，再说个清楚也为时不晚。

马红旗回到家里，老马发现货款少了，就严加追问马红旗。马红旗被逼无奈才说明一切。老马听后想了很久，最后决定：第二天一早由马红旗带着字据与现金，去王坚强那里诚心道歉还钱，而自己则留在家里等李富贵来取钱。老马告诫马红旗：同是朋友，对谁失信都是伤害。

可是想不到当晚王坚强情绪失控，寻了短见……

王坚强寻了短见，这下马红旗父子连出门的机会都没了。马红旗更是惴惴不安，觉得一有机会一定要找李富贵说个清楚。可没想到王坚强去火化这天，马红旗一早刚出门，就看见王坚强赫然在草垛中间站着。马红旗大叫一声：“王坚强来要借条了！”说完就转身回屋，拿起借条又跑出来。待老马把马红旗往家里拉时，才发现马红旗正拿着借条装进王坚强的上衣口袋里，嘴里还念念有词：坚强，这借条你先拿着！我马上回去取钱，马上！老马心里一惊，仔细一看儿子，马红旗竟是眼光散乱，精神失常了！

说到这里老马已是泣不成声：好好的一个儿子，就这样疯了！真是天降奇祸！更何况这样的冤屈，再不找人说说，恐怕连自己也快疯了……

李富贵听了这一切，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心里更是觉得无比沉重：王坚强为何去找马红旗逼债，自己又为何去找马红旗借钱，马红旗又因为什么欠钱不还……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一辆自行车！可现在自己这两个朋友，一死一疯，撇下这两边的老人……想到此处，李富贵再也控制不住，“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嘴里说：“马叔，红旗病了，以后你就是我亲爹！”

六、眼泪

再说李富贵硬着头皮刚进入工区，就听见刘区长爽朗的笑声从伙房中传出来。李富贵心想：自己该怎么跟他说丢自行车的事儿呢？这么大的事情，他一听只怕该哭了！

就听刘区长笑着说：“你们说，真该我老刘不破财！那天我在老家，一身臭汗，便想找个地方洗洗澡。听人说，三里开外就有个小湖，我一听便去了。谁想到了之后，湖里正有人洗着，湖边放着一辆崭新的二八自行车！我仔细一瞅，你们猜怎样？妈的，这自行车竟是我的，我在车上做的标记，还清晰可见！再一瞅湖里那小子，我压根都不认识，一定就是小偷。我一看车子被牢牢锁着，便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可巧我身上还带了另外一把钥匙。于是我便悄悄开锁，偷偷把车子骑了回来！”

听到这里，李富贵不知道是因为喜还是忧，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仿佛看到，当日王坚强在相亲回来的途中是如何高兴地洗澡，而当他从水中走出，发现车子不翼而飞时，又是如何地惊慌失措……

回到屋，李富贵用手摩挲着刘区长那辆二八自行车，心里默念着：坚强、红旗，这车找到了，没丢！

（责编：於全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