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杨培举

2015年3月3日，浙江鹰鹏船舶设备制造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鹰鹏）总经理王兴更拿到中国船级社颁发的压载水管理系统证书时，内心充满了激动。5年的上下求索和艰辛磨砺，让他的鬓角平添了不少华发，也洗尽了他内心的浮华，让他对做实业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风口下的抉择

2008年，那场突如其来的金融海啸，至今仍让业界不少人士心有余悸。

2008年5月，被视为经济晴雨表的波罗的海干散货指数（BDI）升至历史最高11793点。之后，市场风云突变，BDI便直线下滑，于下半年跌至663点。此时，国内航运业和造船业真正体验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滋味。

王兴更坦陈，作为造船市场下游的船舶配套企业，其兴衰与航运造船市场息息相关。航运市场的急转直下，使船舶配套企业生存面临挑战，转型已迫在眉睫。鹰鹏于2000年公司成立时，正赶上航运市场抬头，之后随着国际航运、造船市场的日渐火爆，此时他们也迎来大发展的机遇。可以说，鹰鹏的崛起，源于其诞生恰逢其时，踏准了市场的步点，并且在公司董事长应红君的带领下，不断在国际国内市场开疆拓土，最终在船舶配套市场上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对于一家规模不是很大的民营船舶配套企业而言，能够有如此快的发展速度，已属不易。

当时，对航运市场未来走势的判断有两种观点，直接影响着众多企业的抉择。其一为乐观派，认为此番运价下跌是市场的短期正常调整，向上的态势不会改变。其二为悲观派，认为市场将迎来黑暗期，泡沫已经很大，若不被挤出，市场难有起色。在此背景下，鹰鹏面临艰难选择。客观地说，鹰鹏的发展路径和模式，国内众多民营企业都普遍采用，各企业本质上并没有太多不同。面对未来很可能爆发的红海之战，要想脱颖而出，就必须转变发展理念和思路，才能使自己走向可持续的未来。

据王兴更透露，在2008年初，他在与一些船厂进行业务交流时，就开始关注远洋船舶压载水管理系统。到2009年上半年，造船行业陆续出现了接单难、交船难、融资难的三难现象，撤单、弃船、欠款、经济纠纷等情况频繁出现，此时经历了造船高涨期的造船企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经营困难，与之相关联的船配企业也是举步维艰。此时，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压载水管理系统项目。于是，他找到鹰鹏的董事长应红君进行商谈，并分析利弊，问公司有没有兴趣与决心研发这个产品。

两人谈话后，公司又经过多方深入调研，感觉此产品是紧跟国际海事发展趋势和相关规范标准新要求，有着良好的前景预期，而且非常有利于企业未来的转型发展。最终，应红君董事长果断作出决定：干！

初尝失败

说干就干。2010年初，鹰鹏迅速启动压载水管理系统项目，攻坚任务由王兴更主抓。自此，鹰鹏满怀信心地开启了转型引擎。

压载水管理系统与鹰鹏公司以往所做的其他产品有很大不同，以往所做产品多属于低附加值项目，只要有资金、设备和人员，马上就可以量产。由于压载水管理系统涉及机械、电子电器、生物、物理、流体力学、有限元计算等多门学科，作为一家民营企业根本无法满足这样多样性的专业需求。对此，公司只能另辟蹊径。经过公司内部高层多次讨论，最终大家达成一致意见，从大专院校入手，寻找技术支持。2010年初，经过公司多方探访，他们终于找到一家已在研究压载水管理系统的院校。通过接触了解和几轮商谈，最终双方决定合作。当时，作为合作方，鹰鹏努力配合做好相关工作，王兴更也成了空中飞人，一次次地从台州奔赴北京、沈阳等地，与第三方（检测方）协调、商谈。

那时，他们双方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一起摸索、一起前行，边试验、边咨询、边推进。随着工作的深入，这样或那样的具体问题不断出现。终于有一天，合作双方因在合作理念、合作模式等方面存在太多差异，导致工作无法正常进行，于是在合作了一年半之后，双方无奈选择了分手。

突遭变故，鹰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王兴更跟记者坦言，当时他的心情极度糟糕，犹如被泼一盆冷水，全身凉透。初战即遭遇失败，对鹰鹏的自信心打击不小，他们深刻感受到了转型之难。对于此事，鹰鹏高层也做了深刻反思，并进一步看清了自己所面临的现实窘境：开发引领型新产品的难度之大，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他们以往做的一般都是短平快项目，而压载水项目则不同，需要长时间的持续的大投入，这会给公司带来巨大的资金压力，尤其是金融危机后，民营企业融资渠道越来越窄；像他们这样的民营企业，开拓创新太难，缺乏技术积淀对企业的可持续发展带来致命性影响，因此转型中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阻力……

可以说，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他们一直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对于压载水项目，是放弃，还是继续进行？放弃的结果，就是重新回到以前的发展老路上，越往前走，前景越暗淡；若项目继续进行，怎么进行？此时，鹰鹏的高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和迷茫。

柳暗花明

在休整期，表面上看，鹰鹏是沉默了，事实上他们还是依然关注着国内外压载水管理系统的研发动态。他们始终相信自己当初的判断。之后，随着他们对压载水管理系统的持续跟踪和了解，也更加坚信了这一点。经过了痛苦的思索和周密分析，鹰鹏高层一致认为，公司转型中感觉痛苦是必然的，既然看好这个项目，那就不能半途而废，还是应该继续干下去！

通过努力，鹰鹏找到国内另一家正在研发此系统的高校，他们采用的原理与第一家不同，方法原理更成熟、性能更安全可靠、发证程序更便捷、领证周期也更短。这一次，鹰鹏吸取前面的教训，对技术原理的选择及合作方式的确定，也更加谨慎。双方经过几轮谈判，最终达成一致意见，开始携手合作。曾经山穷水尽的鹰鹏，如今又峰回路转，迎来了柳暗花明。

此次整装再发，虽然鹰鹏已经有了迎接更多困难的准备，但随着研发工作的逐渐深入，始料未及的各种问题还是逐渐浮出水面。按设计图纸制造出来的样机难以实现其应有的功能；花了十几万制造出来的反冲洗过滤器由于达不到要求只好扔掉；设计所选用的各类阀门，由于性能不可靠，厂试一次后又被扔掉；所选用的紫外灯管，在规格选型上反复多次买了废，废了又买，一直达到最佳效果后才罢休；紫外线杀菌器的腔体结构，设计方有结构图，但没有准确地进行CFD（计算流体力学）的校准，因此按图制造了该设备，但达不到杀灭效果，后来他们四处寻找CFD技术方面的专家，进行重新计算、设计，重新制造；电源及系统控制部分，同样遇到很多类似的问题，他们都是经过了多次购买、安装、调试，不行就推倒重来……这一系列的问题，都需要一一破解。

经过了一年左右的不断试制和完善，精美的样机终于出炉。据王兴更介绍，为了充分保证设备的功能性与可靠性，样机中各重要部件均采用了该行业国际顶尖品牌。与他们公司有合作的一家检测机构的人员曾经问过他们，为何选择那么高的配置，因为选择高配置就意味着成本的上升。事实上，对于这个问题，鹰鹏公司内部也曾有过讨论，应红君董事长的观点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他说：“我们既然选择了转型做高技术、高附加值产品，那就要做世界一流，以前做产品，感觉差不多就行，而今必须做到精益求精、吹毛求疵，否则又将回到以前的老路，这种态度必须转变。压载水管理系统的质量和稳定性是船东最看重的，也是我们生产厂所追求的，所以系统的每个零部件都必须采用国际顶尖配置，这不仅是对船东的负责，更是对自己公司未来可持续发展的一种负责行为。”

2013年初，鹰鹏的第一台样机运抵上海海洋大学的压载水管理系统检测实验中心，陆续开始了环评试验、陆基试验，基于他们制造样机自身可靠性能，整个试验过程进展非常顺利。7月中下旬，完成了中国海事局组织的环境可接受性评估。之后，要做的就是实船试验。在实船试验过程中，由于需要几方共同配合才能实现。如果有一方无法参加，本次实验取样过程就要推后，错过一个航次，整个实验可能就会推后半个月或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让他们高兴的是，在实验全过程中，各方不遗余力地给予他们最大支持，没有一次由于一方无法参加而推迟。

王兴更特别提到了CCS总部及浙江分社。他告诉记者，在陆基试验和实船试验近一年半的时间里，鹰鹏得到了CCS浙江分社的指导与全力支持。记得有一次，现场检验人员脚上有伤，一瘸一拐地坚持上船检验，让他们深受感动，这也进一步激发了他们努力做好产品的决心与信心。在检验过程中，浙江分社提前指导他们应该及早做好哪些工作，尽量避免走弯路、走远路。在浙江分社的悉心指导和帮助下，鹰鹏节省了大量的宝贵时间，这是用金钱无法换取的。

3月3日，鹰鹏正式获得中国船级社颁发的压载水管理系统证书。在外人眼里，他们看到的只是鹰鹏风光的一面，但却无人知道，连续5年每年都以千万计的持续投入却不见一点点产出，其间有的员工因感觉看不到希望而离职，公司资金一度遭遇困境，由于把业务中心放在了压载水项目上导致其他传统业务压力空前增加……如今，随着鹰鹏压载水管理系统证书的取得，所有的风暴已经过去。鹰鹏的前方，是一片海阔天空。

涅槃重生

鹰鹏历经种种磨难，方才获得这张来之不易的证书。当记者问王兴更拿到证书的感受时，他告诉记者，目前，鹰鹏虽然仍是小众公司的一员，但经此磨砺，已真正成熟起来，那种感觉犹如醍醐灌顶，豁然明朗。可以说，为了做这个项目，鹰鹏将公司原始积累的资本都搭进去了，从国内压载水管理系统制造商的情况来看，多为央企、国企等资本大户，一般的中小型民企轻易不敢涉足这一领域，所以鹰鹏可谓凤毛麟角，而且能够最终取得成功，实属不易。如今，鹰鹏收获的不仅仅是这一张认可证书，更重要的还有专注、坚守和自信。这种企业精神比黄金更珍贵。

对公司转型同样感触良多的，还有鹰鹏董事长应红君。他坦言，如今回头看当初的决断，感觉非常正确。从当初决定做压载水系统到现在领证的这段时间，传统产品行情已每况愈下，仅凭原有几个常规产品注定无法长久支撑下去。通过这个项目，让他们深深地感受到作为一家中小型民企，在漫长的研发过程中，连续5年只有大量投入而没有产出，如果没有专注和坚守精神，没有为企业长远发展着想的话，就不可能坚持到今天。另外，还有几点让他感受颇深。一是在企业转型中出现各种不适应，使他们深刻认识到了自己与国际先进的现代化企业的巨大差距，这促使他们开始从战略、意识、理念、管理、运营、规制、标准、价值观、企业文化等各个层面做出调整，而且有很多方面是颠覆性的。尤其是在企业文化建设方面，触动最大，让其真正认识到了他们最滞后和落伍的不是厂房、设备、技术和营销模式，而是工业精神、企业家的精神。因此鹰鹏也越来越重视企业文化建设。二是通过这个项目，更加坚定了鹰鹏向高技术、高附加值产品转型的决心，既然向高技术、高附加值产品转型，那就要把产品做到极致。三是通过这个项目，他们深深感受到了协同创新的重要性，对于技术积淀相对薄弱的民营企业而言，完全靠自身的科技实力完成公司转型非常难，那么利用协同创新就可以解决这一瓶颈问题，只要找准了利益平衡点，能够实现利益共享，创新就会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鹰鹏的专注和坚守之举，也得到了不少业界人士的认可。因为中国船舶工业太需要鹰鹏这样的中小型配套企业的崛起，若有更多的像鹰鹏一样的配套企业不断涌现，那中国造船强国之梦也就指日可待。对此，亲眼目睹鹰鹏一路走来的中国船级社浙江分社总工程师王光启表示，压载水管理系统的认可不仅前期投入大、失败风险大，而且认可周期长实验地点多、实验地点远，对于民营企业进入这一领域风险极大。但是，鹰鹏面对种种困难没有临阵退缩，而是在船舶工业转型升级的背景下，倾全力研发船用压载水管理系统，通过3年的开发研究和2年的认可试验，终于顺利通过了认可，并且填补了浙江省此类船用产品的空白，这种对于创新的专注和坚守精神正是国内很多中小型民企所缺乏的。因此，对于像鹰鹏这样的创新型企业，中国船级社浙江分社更是应该全力支持，在认可工作中，随时与鹰鹏保持密切沟通，第一时间组织人力对认可资料和现场进行评估，了解公司的需求和产品环境评估进展，并积极与总部沟通协调，尽一切可能为企业提供技术支撑和优质服务。从技术角度来看，该压载水管理系统采用“反冲过滤+紫外杀菌”的复合式技术对压载水进行处理，其性能指标符合《压载水管理公约》中规定的压载水处理标准（D-2），技术成熟，活灭高效、彻底，适合不同内部结构的大小船的安装，有较强的市场竞争优势。

通过对鹰鹏的近距离接触，记者也同样有太多的感悟。显然，鹰鹏的成功转型，有偶然因素，也有必然因素；有惊喜，亦有苦涩。其成功恐怕难以复制，因为每个企业的情况不同。当前，国内还有众多的船厂、船舶配套企业同样面临转型发展问题，而且还比较迫切。但对于企业的转型，我们必须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且谨慎而为。业界有句话叫“转型找死，不转等死”，就是因为企业转型是一项高风险、高投入的系统工程，转型一旦失败，其后果将是灾难性的。因此，企业要转型必须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发展路径。企业在转型的过程中，到底该做怎样的战略考虑？战略转型的方向和目标是什么？到底应该选择什么样的产业？时机如何把握？企业选定了自己的产业方向以后，应当如何操作？这一系列的问题都是转型中的中国企业必须认真考虑的。企业转型的成功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企业上述能力的具备程度。总之一句话，企业在转型之前，有必要先问一下自己：“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