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里雪

★她说：建建，那些面包都过期了，你不能吃。

没有人会相信，我和竹第一次吵架，会因为几个面包。在那之前，我们都是一起打排球，一起吃午饭，一起分享复习资料，甚至一起上厕所的。

那天午休的时候我饿狼般冲到自习室，找挂在椅子上的零食袋子，却惊讶地发现里面的四五个面包全部消失了。我还没来得及惊声尖叫，便被身后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抢了白。竹一边拿湿巾擦手一边说：建建，那些面包都过期了，你不能吃。你可真是粗心，我看见赶紧帮你都扔了。

我回头，看见她身上全新的艾格白色荷叶边衬衫，一股无名火顶上脑袋，我恶狠狠地回敬了她一句“要你管”，气冲冲地跑出了自习室。

我又何尝不知道那些面包是过期的？那段时间我迷上了宋词，为了买一套全宋词，我跑回家向爸爸要钱。爸爸问我：考试考这些吗？我说不考，但是有用。爸爸反问我：考试都不考的东西有什么用？随随便便一百多块钱，家里哪有那么多闲钱，别买了。说完挥一挥手继续做家务，完全懒得听我的辩解。

我气鼓鼓地从家里一路跑到了书店。看着书架上结绳装订的那几本书，暗暗下了决心：我一定要靠自己买下它。

那个时候我每个星期只有五十块钱的伙食费，为了那几本书，我没有老老实实充饭卡，而是跑到超市买了一大堆特价的快过期面包。我的想法很简单：面包里不过是面粉和油，过期了又怎么样？我们家的花生油和面粉在柜子里一放就是几个月，也没见谁吃了会死掉。

被竹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我已经吃了一个多星期的面包。可是因为她的一时兴起，我连过期面包都吃不上了。那天中午我没有吃午饭，一个人躲在围墙下生闷气。

竹是我们学校校长的女儿。14岁就已经长到一米七五的她，经常穿着当季新款的裙子在校园里跑来跑去，就连体育课打排球时穿的都是Nike的新款。我靠在围墙下回忆她那件漂亮的白色衬衫，那一件衣服，搞定我心心念念的全宋词完全绰绰有余。可是她可以挽起袖子满不在乎地穿着新衬衫打排球，我却没办法轻而易举地捧回我心底的梦想。

一堆酸楚的泡泡从心底咕嘟咕嘟冒出来。一整天，我没有再和她说话。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为又要花钱买午饭心疼得抓心挠肝时，竹拎着一个大塑料袋蹭到了我的座位。她把那一堆她妈妈买的韩国进口巧克力派挂在我椅子上，她说：建建，你有事应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我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我那个嘴大的同桌一脚。我看着竹一本正经地像个小大人似的表情觉得很好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更想哭。

★她说：建建没事，我弄坏的东西，我赔你。

初二的时候，竹的爸爸去香港出差给她带回了我们全校的第一个mp3，我们俩经常一人一个耳机听周杰伦林俊杰孙燕姿张惠妹。那时我开始有了奖学金，瞒着父母攒下了一点私房钱，为自己偷偷买播放器做准备。可是不管我怎么攒钱，永远比竹慢两拍，等到我高二买下国产的大屏mp4时，她已经有了一个风靡国外的ipod。

那天竹跑来问我借mp4，因为我下载了一部很好看的新电影。我顺手给了她，没想到这会是我最后一次完整地看见自己的宝贝。

当她把一堆零件捧到我面前的时候，那一刻的我，艰难地沉默着。没有人知道这个小东西是我用攒了很久的零用钱和稿费换来的，我不想轻易被人看出我的穷酸，但还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竹拍了拍我的肩膀，带着几分满不在乎的口气说：建建没事，我弄坏的东西，我赔你。她并非随口一说，第二天就把她妈妈给的八百块购物卡放在了我面前。

可是我没有接，把卡往她手里一塞，用同样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几百块钱的东西而已，我都用了半年了，你赔什么赔。

我承认，那一刻我很虚伪。我的mp4远不值八百块，那张购物卡里除了愧疚还包含着好心，可是我只想用拒绝来挽回自己可怜的一点尊严。

习惯了每天听着音乐跑步的我，那天放学后一个人站在操场上，没有了耳边的节奏，一切突然变得空落落的。我抬头仰望着沉静的天空，突然明白：并不是竹一直在和我较劲，而是我一直在和自己较劲。我一直在害怕，每次站在她身边的时候，会因为她的光鲜亮丽而显得自己阴影重重。

★她说：建建，我好嫉妒你，没钱也这么任性。

上大一的时候爸爸做生意被骗了钱，只给了我半年的生活费。我拼死拼活地做兼职、争取奖学金，终于攒够了钱在暑假的时候买了去西藏的火车票。听闻我要入藏，远在天津的竹心急火燎地打来电话，Blablabla地说了一大堆嘱咐，临了突然降低了音调：建建，我好嫉妒你，没钱也这么任性。我哼了一声：大姐，我嫉妒了你那么多年，风水轮流转，怎么算也都该轮到你嫉妒嫉妒我了。

她呼了一口气接着说：建建，这几年我知道你特别不容易，你比我厉害多了。人生最美好的回忆，都是最痛苦的经历。我说你少给我拽文艺，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背的柴静那本《看见》里的台词。

用沉默消化了一会儿尴尬之后，她说：建建，你看，就算你当年对我的家庭嫉妒得咬牙切齿，我们还是一直在一起，一步一步地长大了。

编辑/张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