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大卫10岁的时候参加了我举办的夏令营，他的思想负担很重。大卫的爸爸是一个酒鬼，脾气暴躁而且经常当着孩子的面打老婆。大卫有一个12岁的姐姐，性格内向，在人群之中擅长“隐身”——在这种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往往都如此；大卫则是父母愤怒之时的出气筒，两个人都打他、骂他，他也因此患上了一些心理疾病如注意力缺陷症和多动症等等。他经常在学校里打架，即便长期服用各种各样的镇静药，也无济于事。当我们第一次见到大卫时，他不敢与别人进行目光交流，总是耷拉着肩膀浑身疲倦地转来转去，脸色苍白而且略含愠怒。简而言之，他看上去像刚刚被人揍了一顿。

不出所料，夏令营的第一天，大卫就跟人打架了。在30秒钟的交锋里，他吃尽苦头，嘴唇都肿了起来。没有人理会他——真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大卫对人冷淡，防备心很强，连同龄的孩子都难以接近他。

不过可喜的是，他渐渐开始信任我们了。在夏令营的第三天，大卫向我们提起了他的爸爸，描述自己如何被打，以及他的恐惧、怨恨和伤心。说完之后，他放声痛哭。然后慢慢地，哭泣变成了抽噎，是那种喘息很深的抽噎，仿佛要把几年来藏匿的痛苦和忧伤全部释放出来。在那之后，大卫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脸上有了血色和笑容，也能对视别人的目光，跟小孩子在一起玩耍的时间也多了起来。能从保护壳中钻出来，成为一个健康的小孩子，这真是不可思议——他是我们那一期夏令营活动里最伟大的奇迹。

按照惯例，父母们会在夏令营结束的前一天下午来接孩子。就在那时，大卫又打架了。他已经连续几天不淘气了，故态复萌的原因可能是孩子们在活动结束前会变得焦虑和紧张，这是比较普遍的现象。之所以焦虑，是因为他们中的一些人不得不离开新朋友，回到不健康的家庭环境中去。

我建议大卫和我一起散散步。在路上，我告诉他我对他这一周的表现十分满意：他曾经那么脆弱敏感，而现在能够信任别人并且打开心扉，变化多大呀！

正说着，一只美丽的蝴蝶拍打着翅膀，落在前面的羊肠小道上。于是我们停下来欣赏它。我告诉大卫，这只蝴蝶的出现是非常“应景”的，因为按照印第安人的传说，当一只蝴蝶从眼前飞过，这预示着你要经历蜕变——正如一只毛毛虫变成蝴蝶。之所以说“应景”，是因为它就出现在我表扬大卫取得进步的时候。听完这些话，大卫抬起头来，以他惯有的自卑和哀伤的语调说道：“万一这只蝴蝶不是为我而来的呢？万一它是冲你来的呢？”

哎哟！我一时语塞，大脑飞速地运转，努力构思着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答案。不过，在我想出应对方法之前，大自然又显示了神迹。蝴蝶突然飞了起来，绕着我俩扑棱着翅膀，最后落到大卫的衬衫上，正好就在他心口那个位置！我俩谁也没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孩子脸上的表情——洋溢着纯洁的喜悦与希望，希望自己可以进步，希望自己的生活和未来能够不同凡响。就在那一刹那，他似乎顿悟了我传授给孩子们的所有道理：我可以信赖别人；我可以倾诉衷肠而并不感到尴尬；有人在乎我，愿意接纳我现在的样子……

有的时候，我会担心像大卫这样的孩子在野营结束回家后可能享受不到充满鼓励和爱意的健康环境。但我对夏令营的活动、对我们所做出的努力充满信心。当然，还有那只神奇的蝴蝶，它将在孩子的心中营造一个小窝。当他们忘记自己有多么善良和出色的时候，可以在这个心灵小窝里找回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