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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瓜之谜

2015-05-30融雪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5年7期
关键词:租界翡翠

融雪

偶得宝物

金钦是上海滩出名的翡翠珠宝商,他的拿手绝活是看璞石便可知其中翡翠的含量。但这并非百发百中,有时要担很大的风险。璞石从缅甸进口要几万元一块,它又十分重,差不多一块有一吨重。上世纪30年代要从缅甸运回这重物,运费就很巨大。如果剖开是成色绝等的大面积翡翠,那就发了大财,有几百万元进账;相反,如剖开后翡翠色彩暗淡无光,面积又小,这位翡翠商就倒了霉,可能会倾家荡产。

金钦的运道很好。从他满师帮助师傅看璞玉开始,眼力确实很准,接连剖出几块碧绿晶莹的大翡翠,店主为此大大发了一笔,因此对他另眼相看。当金钦自立门户闯荡时,师傅偶尔也帮他点忙。也该是金钦命中财运不浅,有一次他居然看中了两块璞石,剖开以后,那绿如春草、亮胜月色的翡翠,居然可以做成多件首饰,每件都值几万元。这样,金钦很快就成为上海滩玉翠行当的巨擘,甚至名气传到了外地。

此时正是抗战前夜。金钦深深感到,他家住南市,一旦发生战事,那就要人亡房毁。于是他未雨绸缪,把家搬到法租界巨籁达路(今巨鹿路)的一幢小花园洋房里。搬到巨籁达路不久,他又花两万元买进一块璞石。他估计这璞石含翠量颇高,然而含翠量高的璞石极难剖解。因为设计剖开的纹路稍有不慎,就会把大块翡翠石剖成难以成形的碎块,这种失败往往会让投资购璞石的人亏本。

金钦仔细观察,发现那璞石表面似有一条橙黄色的纹路。他听师傅讲过,此纹路如果深入中心连上翡翠石,那就是稀世奇珍,这种翠玉被称为“金丝钩翠瓜”。清末有人进贡慈禧太后一个翡翠瓜,就是这种“金丝钩翠瓜”。后来,慈禧太后又将这个翡翠瓜殉葬。但在民国年间,孙殿英盗清东陵的墓,慈禧太后那些价值连城的殉葬品就到了这个军阀手中,翡翠瓜当然也不例外。不久,有人在国外的珍珠首饰市场见过这个翡翠瓜,一问价格是五百万美元。

金钦凭着多年的开璞石经验,终于剖出了璞石当中那黄金瓜大小的一块翡翠,色泽碧绿,晶莹剔透。金钦欣喜若狂,他知道用这种翡翠制成的东西,其价值决不亚于慈禧太后墓中陪葬的那个翡翠瓜。他审视研究后,把自己认为最好的手艺高超的匠人请来,花了年把工夫雕出一只带着黄藤的翡翠瓜,远远看去珠光耀眼。金钦喜不自胜,就请了几位精于鉴定古玩珠玉的老友前来鉴识一番。鉴识以后,大家一致认为:慈禧太后殉葬的翡翠瓜并没有瓜藤,只这一点就胜过那件珍品。他们估计这东西在市场上起码值八百万美元。

金钦把翡翠瓜放在巨籁达路寓所的保险箱中。他深知现在正逢乱世,这宝贝在国内是卖不出去的,只好暂时存放起来以待时机。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随着翡翠瓜的精雕细刻和深藏,黑手也正在伸向宝物。

汉奸眼红

上海租界沦为“孤岛”之后,汪精卫的汉奸政府不久袍笏登场。原国民党上海南市警察分局局长卢英由于被蒋介石厌弃,一直升不上去,当汪精卫到上海住进愚园路豪宅后,卢英马上去投靠。汪精卫大为高兴,一下子把他升为伪上海市警察局长。伪市府那时虽不能进入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但浦东、闸北、江湾、吴淞、南市都已为其控制,卢英这个伪警察局长确实油水不少。不过卢英也知道,上海的富户巨商基本上都躲进了租界,所以他动脑筋想要在租界伸进一只脚。想来想去,他决定动用一个人。

原来,上海租界此时迫于日本侵略者的压力,公董局也好,工部局也罢,都借重于日籍董事。在抗战前,这日籍董事管不了什么事,最多只是为租界内日籍居民的生活出出头,公董局、工部局的大事他们是挨不上的。但自从上海租界成为“孤岛”以后,日籍董事在工部局和公董局变得十分嚣张,那些洋人也只好把他们抬到十分重要的地位,大小事务都要看其脸色办;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巡捕房,则按日方要求设置了一个中方联络员,其实这就是伪警察局和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特工总部”派出的暗探。卢英靠着日伪的势力,顺利地在法租界巡捕房安插了自己的一个亲信。

此人姓纪名景,是逃荒来上海的苏北人,他是面带笑容却冷不防会从背后捅刀的小人。以前,卢英当南市警察分局局长时,纪景就在其手下当包打听。他一旦盯上那些发了财却怕事的小财主,就会利用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把他们送到警察分局,结果没有一个人不被剥下一层皮,弄得财破心惊。纪景和卢英却是大大捞了一笔。卢英当了汉奸局长,自然把这个亲信重新召来,将他作为智囊。

那天卢英为了打探法租界的动静,就找来纪景,密谈后给他一个任务:打听法租界内哪些人家中有金银财宝、珍奇古玩。卢英还关照他,暂时不得声张。

纪景确实是胜任这种“工作”的。不费吹灰之力,他就把法租界那几个收藏有金银财宝、珍奇古玩的大富翁打听得清清楚楚,并向卢英详细地作了报告。卢英对那些有着金条、美元的人不太注意,但当听纪景讲到巨籁达路的古玩珠玉商金钦有个翡翠瓜时,卢英马上来了兴趣,说:“这家伙的翡翠瓜是不是从慈禧太后墓中盗出来的?”

纪景摇头说:“不是,那个翡翠瓜已不知下落。金老头这个翡翠瓜是最近从璞玉里剖出来的,它有一根黄藤连着,算起来要比慈禧太后的那个更值钱呢!”

卢英忙问:“那现在值多少?”

纪景狡猾地笑了一笑:“局座,这种珍玩宝器的价格是难以估定的。何况,金老头弄出这瓜以后就从不示人,只有极少数亲近的人看过,现在放在何处都不知道。前一阵子听说有个美国富商想收藏,愿出两百万美元,金老头连回话也没给。”

卢英吐了吐舌头说:“乖乖,两百万美元他都眼皮不抬,这不是价值连城了吗?”

纪景点头说:“可以这么说,两百万美元够不上翡翠瓜的价格。您没听说过,当年有人用翡翠雕的白菜加上一个叫蝈蝈,在美国换下一爿工厂?这个翡翠瓜少说也抵得上一爿大公司!”卢英听得口角流涎,不觉拍了一下大腿,骂出声:“他娘的,这玩意弄到手,我还干这汉奸做什么!”不过他转而一想,如果把它献给日本天皇,我的官就会做得更大,横财会更多。

纪景微微一笑说:“局座,您如今是在这位子上才有办法呀!这翡翠瓜虽说被金老头带进法租界,不过这人我知道,他不大相信外国人的银行保险箱,估计还放在家中。当然,他不会当摆设,准是严密收藏。让我再打听一下,只要搞清确实在他家里,保证弄出来献给您!”

卢英拍了一下纪景的肩膀说:“小江北,我心里有数。只要弄到这个翡翠瓜,高官任你做,骏马任你骑。有我卢英的,决不会没有你的!”

心神不宁

这几日,金钦很为翡翠瓜烦恼。虽说这宝贝锁在最安全的地方,除他之外没有人知道藏宝处,可他还是犯愁:这段时间法租界里绑票、暗杀案层出不穷,如果有坏人绑了我的票,逼我交出它来怎么办?他虽然请了两个保镖,但自己在明处,坏人在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正在愁闷间,金钦的老朋友盖德华来访。盖德华论起年龄、资历都是金钦的后辈,不过他早年游学美国,结识了一批外国的珠宝界朋友,又能说一口十分流利的英语,在上海滩混得不错。当然,盖德华在财力、物力方面,根本无法同金钦相比。可珠玉生意主要是外销,老一辈同外国人打交道虽然懂点英文但总不离洋泾浜味道,难上档次,金钦有时也要拉盖德华共同谈生意。盖德华毕竟有风度,而且谈吐不俗,分寸掌握得不温不火,因此金钦对这个后辈十分满意,常找他商量,俩人的交情颇深。金钦有时也对他谈些心腹之事,让他帮着参谋参谋。今天盖德华一来,金钦便与他立刻进入书房商量翡翠瓜之事。

金钦认为,此物虽然藏得严密,可现在兵荒马乱,绑票、抢劫案一个接一个,自己是个虚名在外的古董珠宝商,恐怕这批人总会想办法对自己下手。

盖德华微笑着说:“金老,我今天来也正是和您谈这件事。我看单单是绑匪意在勒索巨额款项,并不一定会在意翡翠瓜。可虑的是,上海租界外汪精卫那一帮汉奸和日本人,他们比绑匪可怕多了。我听闻伪警察局长卢英想弄一件宝贝到东京去孝敬日本天皇。翡翠瓜这么大的名气,难保他不会动心。现在法租界当局也没有从前那么神气,巴黎方面已屈服于希特勒,这批法兰西人见了日本人也怕。卢英狗仗人势,早晚会把手伸进法租界。所以,万全之策是把翡翠瓜转移出去。”

金钦愁眉不展:“盖先生,这话固然不错,可是转移到国外就保险吗?又有谁能护送它出去呢?”

盖德华这时才不慌不忙地说:“金老,是这样,明年年初在美国芝加哥要举行万国珍宝展览会。如果报名参加,这翡翠瓜肯定会中选。我们设法把它送到美国,就保险了!”金钦仍然有点不放心,他问:“这翡翠瓜要从上海运出去,恐怕不那么简单吧?再有,即便到了美国就能保证不出事吗?”

盖德华说:“金老,这件事不用顾虑。只要我们申明这是奇珍异宝,他们同意展览,那全部的装运就由展览会代表负责。只要展品进入美国,他们有极严密的保护措施,会把它放入有报警设备的保险库,那是万无一失的!”

金钦还有点怀疑,问:“盖先生,这些我都相信。不过展览会结束后翡翠瓜总要运回来吧?经过出国这样一招摇,我更加不放心了!”

盖德华正色道:“金老,这事您说到点子上了。您估计一下,这个翡翠瓜回来卖给谁?卖给汉奸去孝敬日本天皇,您决不会同意。可上海局势又不容您保存。虽然现在日本和美国在谈判,可是日本不会乖乖地从中国退兵。看这局势,说不定哪一天上海租界也保不住。到那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所以,我这话后半段的意思就是:您如果无意出手翡翠瓜,那就租一个保管箱放在美国的银行里。这只不过是花上一笔钱,什么时候上海太平了,再运回来;如果您想出手翡翠瓜,开个底价就在美国抛售。当然这事没有您或您的至亲参与,我是不敢做主的。您先考虑一下,改日再从长计议,好吗?”

金钦想,这事关系重大,是要好好考虑一下才能定夺,就点点头说:“盖先生,我再想想,这事非同小可,多想想比较妥当。你说是吗?”

暗作打算

卢英正在局长室打盹,因为昨晚他在花魅楼和那个新到的天津小妞花明辉玩了一夜,所以现在哈欠连天。迷迷糊糊之中,卢英似乎看见花明辉走了进来,不禁伸手要去拉,谁知她一闪,他扑了一个空,差点跌倒在地,却抓住了一只手。他惊醒后定睛一看,自己是在局长室,纪景正恭立着,自己拉住了这家伙像鸡爪一样的手。卢英有点不好意思,搭讪道:“不知怎么打了盹,差点摔一跤,亏你进来扶住了。”

纪景却不管这些,他神色有点紧张地对卢英说:“局座,我有个机密消息,美国将在芝加哥开珍宝展览会。上海有几家店要去参展。这都不在话下,但听说那价值连城的翡翠瓜也要被送展。”

卢英听了哈哈大笑说:“这不正好,他放在家里保险柜中,要去弄出来还要费点脑筋。现在他要参加什么展览会,一定要把它拿出来,我们下手倒方便一点了!”

纪景苦笑着说:“局座,你不能把这件事看得太简单。那展览会既然接受了翡翠瓜,难道会大摇大摆带它上船吗?您要知道,黄浦江里还有美利坚兵舰,美国特工比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李士群下面那一伙不知高明多少倍。我们现在要设法对巨籁达路金钦家严密监视,发现有外国人进出,便绑架起来,秘密审讯,非抓住那个运翡翠瓜的洋鬼子不可!”

卢英被纪景说得兴起,但这家伙是个粗坯,又皱起眉头挥挥手说:“你这小江北鬼点子真多,别弄得太麻烦了。这事交给你,小心地办。务必找到那个运翡翠瓜的人,不过最好别弄死,不然羊肉没吃到,却惹了一身臊。”

纪景点头依允说:“局座放心,我有办法处置。现在高鼻子、蓝眼睛不那么吃价了,也让他们受受罪。”这里暂且按下卢、纪俩人不表。此时金钦和盖德华也在想方设法。金钦发愁的是怎样把翡翠瓜弄出去,他想了许久不得其法。盖德华只是笑吟吟地对金钦说:“金老,这事只要展览会代表同意,他们就会十分保险地把宝贝运出去,展览会结束后代为藏进美国的银行。但您要和这位代表签约,并交付保险费。我会让那个人和您见面谈判。”

金钦忽然觉得盖德华有点神秘起来。他为什么急于要我签约?把价值连城的翡翠瓜交给一个外国人,得要有点保障。不然外国人远在重洋之外,万一有个闪失,找谁去?盖德华跟外国人打交道多,虽然我和他交情不浅,可是财帛动人心,对他也不可全抛一片心。他思忖以后,颇有些担心地说:“盖先生,要不是这个宝贝翡翠瓜,我不会担这么大的心事。但这样重大的事,这么贵重的物件,就凭谈判签一纸字据,说实在的我不放心。”

盖德华表情严肃地说:“金老,这谈判内容包括担保、中间人、交货方式、确保安全等,对这些都要一一敲定。那中间人是谁也先要征求您的同意。”

金钦问:“盖先生,我只问两件,‘担保是什么意思?那中间人又该是什么身份?”

盖德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轻声地说:“这个我知道一点。如果展览会接受翡翠瓜,将由花旗银行开出美金期票作担保。那中间人嘛,初定是法兰西共和国驻上海副领事魏迪·甘迪林。这该是比较靠得住的吧?”

金钦的愁容顿时消失了大半,他爽快地说:“盖先生,这样安排很好。你陪那位展览会代表和副领事一同来谈吧。”

盖德华立刻说:“金老,拣日不如撞日。我马上去通知他们,明日下午一同来府上,谈成就择日运送翡翠瓜了。”

金钦点头应允,盖德华告别而去。随即,金钦命人把内书房收拾清爽,吩咐厨房明日准备一桌精美的菜肴,并取出上好的洋酒,准备谈成后招待客人。

第二天下午,门房来报,说盖先生陪着法国驻上海副领事一起来了。金钦怔了一下,怎么展览会代表没来呢?但口中却叫道:“快请!”盖德华和甘迪林已走到客厅。甘迪林含笑和金钦握手问好,他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金老板,特来拜会!”

金钦大为惊讶,这法国人中国话讲得这么好,肯定是个“中国通”。当他把甘迪林和盖德华请进内书房坐下后,仆人送上了茶。金钦对甘迪林说:“只要那位展览会代表一到,我们就可以谈了。”

甘迪林这时一笑说:“金老板,应该说人都到齐了。展览会考虑到上海目前的局势,不准备另外派代表。他们和我们商量以后,决定由花旗银行签发保证金四百万美元作为担保,并请盖德华先生作为万国珍宝展览会代表,由他负责和您商谈翡翠瓜参展的事。两位既是旧交又是今日洽商的双方,敝人叨陪末座,哈哈!”

金钦先是一惊,很快悟了过来,他笑指盖德华说:“盖先生,你的嘴真紧,原来你早就胸有成竹了。我还在向你求主意,看我这脑袋瓜真不灵!”

盖德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金老,这事我考虑了很久。他们派个人来,必然受到日本人和汉奸的注意,因此甘迪林先生向美方建议委我为代表,由他作证。谈妥后就先约期将翡翠瓜接到法国领事馆,那里靠近外滩,上船出海方便。甘迪林先生正要去美国一次,就在外滩上船,我们同行,这不就送到展览会去了?我们这样安排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

金钦对这种安排虽感到有点意外,但一想盖德华考虑得十分周详,那帮汉奸和日本人很难想象得到。于是,金钦当下签约,并约定日期,同意盖德华到时来取翡翠瓜。一件大事就这样顺利解决了,金钦感到既轻松又高兴。

盯梢抛岗

卢英准备近日到南京去见日本派遣军总司令西尾寿造大将,所以希望尽快将翡翠瓜弄到手,想请西尾带回日本面呈天皇。于是,他找纪景问翡翠瓜之事进行得如何了。纪景告诉他:“最近未见什么人到过金家,只是法国驻上海副领事甘迪林在朋友的陪同下去拜访了一次。甘迪林生在中国,回到法国读书,后又被派到上海来。甘迪林喜欢中国古书,对于珠宝玉器没有兴趣,听说最近就要离沪,因为法德正在打仗,他可能要回去提供有关情报。他去金家,恐怕只是作为副领事离沪前循例拜别法租界内的绅商吧。”

卢英听得不耐烦,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纪景的话:“你拣重要的说,那翡翠瓜是不是还没动?”

纪景默然片刻说:“现在很难说,宁可多当心一点,比如这次甘迪林和盖德华去访问金钦看似无事,也许其中有名堂。我们不能直接去查甘迪林。那盖德华估计只是金钦的一般朋友,而且年纪较轻。金钦是十分谨慎的,估计不会轻易把翡翠瓜交给他带出去。”

卢英干警察这行有些年头了,他摇摇头对纪景说:“小江北,俗语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要知道,法国领事馆就在外滩公馆马路口,靠在黄浦江边上。如果盖德华搭上法国领事馆的汽车往十六铺一溜,那儿可是法租界,我们管不了。稍有不慎,翡翠瓜就会从我们眼皮下面溜走。这事你得多留心一下。”纪景不住地点头说:“局座的确考虑得周全,我立即弄辆汽车停在爱多亚路天文台附近。一旦看到盖德华和甘迪林有向码头移动的迹象,就下手将盖德华绑架起来,说不定会有些收获。”卢英吩咐纪景只能设法“请”盖德华,不能用警察局通常采用的严刑酷问那一套,如把他弄死了就更难搞清楚翡翠瓜的去向了。

纪景按自己想的主意,花重金包了一辆出租车停在外滩,遇着要雇车的只说是包车等人,那司机则是由伪警察局警察化装的。他觉得这样做不易被对方发觉。

这天,盖德华去法国领事馆会晤甘迪林,基本上谈定乘美国邮船“西雅图”号,直驶美国东海岸。接着,他们又商量上船时怎样从金钦那儿把翡翠瓜取出来。俩人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由他们自己去取不妥当,目标太明显,容易被日伪的人盯住。即使派巡捕护卫,虽能将其打散,但难免不弄坏翡翠瓜。那邮船在一周内就要起航,他们一时却无万全之策。

甘迪林送盖德华出来,他忽然看到前两天停放的一辆出租车仍停在法国领事馆对面的江边马路上,甘迪林不觉一怔,他在上海长大,懂得盯梢抛岗这一类黑帮动作,于是示意盖德华:“我们叫辆汽车兜兜风如何?”盖德华懂得甘迪林的意思,跟他一起走到出租车旁。只见那司机贼眉鼠眼,看见俩人走过来,稍微露出点不安,但又立刻镇定下来。盖德华问他:“到公馆马路兜一转去吗?”那司机用极冷漠的语气回答:“我是包车等人的,野鸡生意不做!”

盖德华听他的语气,就断定此人根本不是什么出租车司机,哪有开出租车的说“野鸡生意不做”,这分明是化装在此窥视领事馆动静的。既然他不肯离开,说明有人正关心领事馆的举动。于是盖德华装作随意地说:“其实我们想到十六铺码头去看看出外洋的船期,因为有个法国朋友要回国。”

那司机突然改变刚才冷漠的态度,满脸堆笑地说:“其实我是怕走远。客人如果去十六铺还算近,我就跑一趟,请上车吧!”

盖德华用手拉了一下甘迪林,说:“这位洋先生想一同去。”那司机更兴奋了,他居然用洋泾浜英语说:“请洋先生上车!”

当盖德华佯装走进候船室去看国外的船期表时,甘迪林回头偷眼望去,出租车并未离开,那司机跑到一家烟杂店去打电话了。甘迪林这时完全清楚了,这是日伪安的一颗钉子:那司机守在外滩,其意图显然是监视领事馆中是否有中国人出入。

于是,甘迪林和盖德华商量:“看来要从这儿上船比较困难,说不定码头也有人暗中埋伏。即使你上了船,也是个目标,携带宝货极不安全。我们要想个万全之策。”俩人正在十六铺码头商量之际,忽然一辆汽车驶近码头,车门开处走出两个人,一个珠环翠绕的外国老年妇人由一个中年妇女搀扶着向码头走来,不一会儿就上了舷梯,登上停泊在江边的邮船。甘迪林看到此情形,忽然眼睛一亮,悄悄对盖德华说:“有了,想出办法了。我们回到领事馆去说。”

盖德华还有点不明白,甘迪林向他俯耳说了几句。盖德华笑了笑:“甘迪林先生真有办法!可以这样做,我们就客串一出戏吧!”

枉费心机

纪景接到盯梢抛岗在法国领事馆门口的特务报告,说副领事和一个中国人去码头看邮船的开船期。他听了不禁暗喜,果然这人要乘邮船带东西出去了。于是他和卢英商量,决定冒险让一批打手埋伏在几辆汽车中。待那副领事和中国人登上舷梯时,就一声号令,大家一起上,把俩人绑架下来,装进汽车立刻搜身,找到翡翠瓜就将其推出车外,然后车子一开,这事就算大功告成了。纪景还设法搭识一个十六铺码头写票间的人,向他许下重金,要他发现法国领事馆的人来写放洋的船票,就马上通报是哪条船,有几个人,何时启程。那写票间的人看到花花绿绿的钞票,眼里冒出火来,满口答应照办。果然钱能通神,第三天那个写票间的人在电话里告诉纪景:法国领事馆派人订了四张船票,都在包间;听说是领事夫人回国,还有使馆人员同行,但并不是同一天的船票。

纪景有点踌躇了,这事怎么办呢?是不是都弄起来?万一把领事夫人误绑来,她随身并无珍宝,那岂不是羊肉未吃惹身臊,闯了大祸?因为绑架、伤害外交人员是违反国际公法的。但那几个使馆人员这样做,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纪景想了半天,做出一个决定:如发现有华籍雇员跟随的法国人,立即下手绑架,秘密送往局里搜身逼问。到时候,他亲自去码头指挥。

这天,纪景来到码头,他手下的人向他报告说:“今天是法国领事馆的商务秘书回国。因为战争爆发,在东方没有什么商务可办,商务秘书自然撤回国内;跟着的是一个华籍雇员,他随船到香港候轮去美国。”纪景一听哈哈大笑,看来这两个人是要携宝出去了。于是他立即吩咐打手们,把汽车开到码头口,待这俩人一出现就绑进车内,送到南市警察分局秘密审讯。他觉得这事稳操胜券了,自己没必要再辛苦地守着,就去找相好的了。

大约下午二时许,一部插着红白蓝三色小旗的使领馆牌照的汽车驶到十六铺码头。车上走出俩人,一个是黄发碧眼的外国人,一个是青年华人,他们边说边行,后面一个仆人提着皮箱。就在他们欲向贵宾候船室走去时,一个身穿西装的男子过来用法语对那外国人说:“商务秘书先生,门外有个人要见您,说有要紧事。”

商务秘书问:“人在哪里?”男子指指门口说:“他是坐汽车赶来的,现等在门口。”商务秘书跟着他走到门口,果然见台阶下停着一辆黑色汽车,他开口问:“哪位先生有事找我?”忽然他的后腰被枪顶住,只听有人小声说:“快走进汽车,不然打死你。”商务秘书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推入车内,车里的人一下子用手帕塞住他的嘴,疾驶而去。

商务秘书猝不及防,他在想:我为什么被绑呢?现在商务活动都已停顿,我是被作为闲员送回国的,又没有钱财。他无法解开这个谜:什么人敢绑架外交官践踏国际公法呢?

车子在南市一条弄堂底的石库门前停下,有人把商务秘书推下车向门内走去。过了天井便是客堂,商务秘书歪歪斜斜地倒在一张椅子上。接着只听见一阵乱吼,那领事馆的华籍雇员也被另一批打手推了进来。打手们并不忙于问话,却打开皮箱仔细地加以搜查,显然在找什么东西,最后的结果却令这伙人很失望。这时出去了一个人,似乎是到外面去喊人。不一会儿踱进来一个身着长衫、鼻架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命令打手给俩人松绑并掏出塞在他们口里的布,然后问道:“你们的行李还有没有另外托运的?”俩人都说只带了随身行李,没有什么托运的东西。那中年人又问:“有什么珍奇宝物交给别人带走吗?”商务秘书和华籍雇员如坠云里雾中。商务秘书苦笑着说:“一开仗,我国在远东没有什么生意好做了,我只好回国去想办法找工作。这样险恶的局势,别说我没有钱买什么珠宝玉器,买了又怎样带回去呢?贵国的珠玉翡翠我是喜欢的,不过我花不起那么多钱,法郎现在贬值,不值钱!”

那个华籍雇员是个聪明的青年人,眼下法国驻上海领事馆虽紧缩人员,但总领事感到他有培养前途,所以才命商务秘书把他带到美国去读书。那中年人得悉这些情况后,顿时觉得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断定那领事夫人和随员才是携宝货者。他吩咐,先把这一中一洋两个人关起来。随后带人开车再到十六铺,并欲冲进码头。

码头上的法国巡捕拦住了他们:“你们怎么这样乱闯?那邮船已拉上舷梯离岸,冲进去太危险了!”那中年人劝住手下,赔笑说:“巡捕先生,我想打听一下,这条船开往哪儿?”

巡捕说:“这是‘西雅图号,由上海启程到美国东海岸,再通过巴拿马运河驶向欧洲。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中年人想了想说:“我是上海的裁缝,领事夫人曾到小店里订做了一套西装。谁知我们去交货时,听说领事夫人已离开上海,这衣服怎么办?”法国巡捕挥舞了一下警棍说:“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领事夫人衣服穿戴那么多,也许早已忘了这件事。现在她人也走了,你去找谁?”

那中年人十分懊丧地问:“领事夫人带些什么行李?有随员吗?”法国巡捕摇摇头说:“这我哪里知道。噢,好像有一个华籍职员相随替她管理东西。”

这时,那中年人呆如木鸡。法国巡捕见他像呆子似的怔在那里,便慢慢走开了。只见那中年人望着向吴淞口方向驶去的邮船喊道:“局座,您想要翡翠瓜,恐怕这辈子是别想了!您用了纪景这样的蠢货啊!”原来,那中年人是卢英临时派来协助纪景的。

尾 声

1945年抗战胜利后,上海的各行各业慢慢复苏,一些珠宝古玩商店也纷纷筹备复业。那位号称上海珠宝行业巨子的金钦自然也在考虑是否重整河山恢复旧业。不过他心中又有点惘然:那次甘迪林假装领事夫人、盖德华扮成随从,搞了个调虎离山计,把翡翠瓜带了出去;这件珍宝被送到美国参加万国珍宝展览会,但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就断了联系。价值连城的翡翠瓜下落如何,他实在放心不下。

那天金钦正要出门去会几个同行,商量一下复业的事,忽然仆人来报,说是盖先生从美国返回,特地来看他。

这不啻为天大的喜讯,金钦高兴地冲出门去,忙着和盖德华握手。金钦看看盖德华虽然西装笔挺,却不怎么开朗,不禁心里多了一层疑虑,但不好马上开口问。

盖德华顿了顿说:“那翡翠瓜参展以后已被存入银行仓库。花旗银行的人说,原先的保证金可作收购款。谁知美国的求购者认为此瓜不值四百万美元,只肯出八十万美元。此时太平洋上战火纷飞,我不敢做主,只能等待。现在我来拜访就专为此事。”

金钦听了呆着不作声,他犯难了:如果把翡翠瓜运回上海,能不能卖出去呢?恐怕不保险。想来想去,只得叹口气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盖先生可作主,八十万就八十万吧。这几年苦了你,咱们也不分你我,我准备以十万美元酬劳你。另外,再用十万美元付寄存费等。我只要六十万美元就可以了。”

盖德华喜出望外,但谦让说:“只要把翡翠瓜保险费付给经手的公司就可以了,我就不领如此厚赐了。”金钦很爽快地说:“盖先生,不必客气了。咱们相处有年,我已这一把年纪,开璞取翡翠这种营生不能干了。日本人虽已投降,但眼下并不太平,这行买卖我想收场了。那笔钱你可用于做别的生意,凑合着过下去吧!”

盖德华不禁有点凄然,说:“金老,大恩不言报,我谨领了。这样吧,我马上再去美国一次,把这事办好就回来。”

金钦拱一拱手说:“多劳了,咱们还要分别两三个月吧?”随即,翻出当年那张花旗银行单据交给了他。俩人分手时都有点伤感。按理说一别最多半年,事情办好大家又可聚在一起,可不知怎么俩人却都是连声叹气。

几天后,盖德华写了一张短笺,派人送给金钦,大意是:晚辈于明日乘“玛丽皇后”号邮船赴美,事情办妥即回,勿念。

大约一个星期后,金钦吃过早饭,坐在沙发上看报时,突然报上社会新闻版一行大字映入眼帘:“美邮船‘玛丽皇后号在夏威夷群岛附近触礁沉没,船上乘客迄今尚无生还……”

金钦像被人重重地击了一下,立刻天旋地转昏倒在沙发上,仆人将他送到医院,医生诊断为脑部细血管破裂。抢救过来后,金钦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清醒,有时昏迷。仆人从金钦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听出他是在说:“盖……救起来没有,翡翠瓜……”仆人自然无法回答。金钦只挣扎拖延两个月,便溘然长逝了。

那翡翠瓜的下落成了谜,不过可以肯定它还在大洋彼岸。

〔本刊责任编辑 尹 静〕

〔图 朱 涛〕

〔原载《上海故事》201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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