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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王小波小说的反讽艺术

2015-05-30高红

大东方 2015年8期
关键词:王二王小波叙述者

高红

王小波是当代中国著名先锋派小说家,其作品题材宽泛,跨越古今,但都表现一个荒诞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在专横而又强大的非理性权威与意识形态主宰下,一切都是不可理喻的。不正常被当作正常,正常被看作不正常。是变成了非,非变成了是,真理和谬论混为一谈,美与丑完全混淆。人处于永恒的困境中。在表现这个荒诞不经的世界时,王小波的主要策略是反讽写作。王小波的反讽叙事、反讽修辞荒诞、滑稽,有冷讽、有热嘲,妙趣横生,别出心裁。在王小波的作品中,讽刺与批判的总体基调一以贯之,成为其文学创作的标志性特征。

反讽,是指一种以夸张、戏谑的态度,使用与本意相异或相反的话语形式表达真实意图的艺术方式。其目的在于嘲弄、贬斥不合理事物,突出其荒唐之处与矛盾所在,显示其可笑、可鄙、以致可恶。布鲁克斯说:“语境对一个陈述的歪曲,称之为反讽。在某种语境中,一句话的意思与其字面意思相反,这是最明显的一种反讽。”韦勒克说:“反讽就是矛盾的形态。”“矛盾是反讽的绝对必要条件,是它的灵魂、来源和原则。”反讽的要素包括:①“事实(实质)与表象的对照”。要求表象与事实相对立或相抵牾,对照越强烈,反讽越鲜明;②喜剧性。“喜剧因素是反讽形式特点所固有的因素。故意设置的矛盾产生的心理张力,只能在笑声中消解。”

王小波的反讽艺术主要有以下两种形式:

(1)词语反讽。又称字面反讽或语言反讽。“指说话者公开表达的意思不同于他实际意指的暗含的意思。”人物语言字面意思与隐含意思的反差与冲突形成了反讽效果。

王小波小说中,对可怕事件的讽刺性、喜剧化的评论比比皆是。《似水流年》中,一所大学的贺老师遭到造反派迫害,承受不了折磨和侮辱,跳楼自杀了。他准备跳楼时,看到一个男孩站在楼下,便喊那个男孩赶快离开。谈到这场悲剧时,叙述者说:“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贺先生跳楼前要小孩走开,现在我想出了原因,这是因为他在死时,不喜欢有人看。”叙述者表面轻松的话语有着沉重的内涵。这段话表达了对受害者走投无路的悲愤心情的深深的理解与同情,同时更是对使贺先生陷入绝境的迫害者的尖锐讽刺。

贺先生死后,人们在其臀部发现大量淤血,这意味着他自杀前曾遭殴打。叙述者评论道:“其实打屁股不伤筋骨不害命,还是相当人道的。打人屁股的人应该得颗人道主义奖章。”叙述者这段话的讽刺意味更为明显。凶狠地将人的臀部打得伤痕累累无疑是反人道的。此话是对施暴者的严厉谴责。

一位李老师是归国留学人员,也遭遇迫害。在批判他的群众大会上,造反派经常用指关节打他的脑袋。看到这样的场面,他的未婚妻线条说:“他在台上挨打,那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真可爱。”叙述者也评价道:“一个人任凭老大凿栗在头上剥剥地敲,脸不变色眉不皱,乃是英雄行为。”

这两句话显然是反语。线条与叙述者肯定同情李老师,但又对他的遭遇爱莫能助。他们的话表达了对李老师困境的无奈,及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自嘲。

一天李先生被打得昏死过去。叙述者救了他。叙述者幽默地说:“当时我对他不感兴趣。我对死人特别有兴趣,对活人不感兴趣。要是他被踢得再重一点,他就会变成我感兴趣的人。”这句话实际上是说,李老师如果被打得再重一些,就会被要了命。因此,此语表达了对打人暴行的气愤与抗议。

《革命时期的爱情》中,豆腐厂工人王二在厕所里画了讽刺泼妇老鲁的漫画,老鲁因此总是追打他,追不上他时,就冲他吐唾沫。王二说:“吐唾沫想要吐准需要一定的练习和肺活量,老鲁不具备这些条件,所以很少吐中王二,都吐到别人身上了。”这段话显然是对老鲁粗俗不堪行为的一种不加掩饰的讥讽。

王二因为与工友打架,被罚接受团委书记X海鹰的“帮教。”在此期间,X海鹰与王二坠入爱河,但表面上依然是帮教与被帮教的关系。王二就说:“X海鹰对我来说是个痛苦的源泉,我总是盼望她掉进土坑。”无疑,王二不希望爱人调进土坑。这个反讽话语折射了王二对X海鹰感情的复杂性:爱她,同时又受不了她极左思想意识的压迫。

总之,根据上述语句的产生语境,及叙述者的价值观念与情感取向,读者不难看出它们的反讽意味。这些话语反讽的操作意在通过话语表面语义与内在含义的背向分离,在读者内心中引起审美震惊,以加强读者对其真实意图的认识与理解

(2)情景反讽。也可称之为情节反讽。即一个事件与常理、常情、常识完全相背离。在这种比照结构中,常情与悖谬的矛盾对立是由喜剧性元素构成的,从而形成了独特的反讽叙事话语。

《黄金时代》中,知青王二下乡时和年轻的有夫之妇陈清扬坠入情网。上级将他们拘押审查,勒令他们交代乱搞男女关系问题。陈清扬被骂作荡妇,而真荡妇却放任自流。王二辩驳说他和陈清扬没胡搞,领导就让他供认投机倒把问题。他对此再次否认。他又被逼承认投敌叛国。他又申明无辜,于是领导对说他,不管他干没干坏事,他必须承认干了一件,至于承认什么,由他自己定。他也可以和共犯陈清扬商量决定。否则就不释放他。

这个插曲中,权力机构逼迫受害者承认其从未犯过的罪行,而且供选的罪名一个比一个严重,这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思议的。这种与理相悖的事形成了鲜明的反讽性,对权力者的专横无理进行了犀利的讽刺。

《革命时期的爱情》中,研究所的研究员王二干的最多的活是帮资料室搬家。资料室不停地从一楼搬到五楼,然后从五楼搬回一楼,在两个楼层间来回转换。每次搬家都花费两周时间,安顿下来就开始下一次搬家。资料室因此从未开放过。王二说最喜欢干这活。这个匪夷所思的情节创造了一段精彩的反讽叙事。资料室本应固定一处,尽早开门。但是,当权者昏庸无道,偏要干违背理性的事。王二的“喜欢”是反话,加强了讽刺效果。

《似水流年》中,在一个煤矿里,每当机器失常,领导就派一位医生和一个会计修理机器,可是这两个人什么也做不了。众所周知,机器坏了应该由机械师来修理。让对机器一窍不通的医生与会计修机器可谓荒谬绝伦。这种荒诞现象以强烈的反讽意向,将当权者的愚昧专断暴露无遗。

《三十而立》中,王二任学院生物实验室主任。但人事处长建议把王二换掉,让食堂炊事员胖三姑当主任,让大学毕业,讲师职称的王二当副主任。生物实验室是高科技部门,其主任是学术性职位,人事处长不想用专业人才王二,却要用什么都不懂的炊事员,这种将正确当作错误,错误当作正确的怪象显示了绝妙的反讽意味,充分揭露了官僚主义者不学无术,滥用职权的现象。

《未来世界》中,叙述者的舅舅因为一件小错被送进了劳教所。在那里他接受了法制教育。课上他积极抢答每个问题,但只是为了告诉教员他不会答。教员给他穿上一件紧身衣,使他可以记笔记,但再不能举手。但他还是积极发言,教师就上课给他嘴上封上橡皮膏,下课揭下来。这样贴贴揭揭,就把它嘴边胡须全拔光,好像个太监。

这个情节显示了尖刻的反讽指向。教管人员蛮横无理,将人当作无价值之物随意蹂躏奴役,这一荒唐现象本是不该发生的。这种描述显然形成了对权力使人变成非人现象的生动地讽刺。

《二0一五》中,一位画家被强迫在一个机器上测智商。他的头发被机器烧光了。因为这台机器可以烧焦毛发,厨师也用它来退猪毛。结果,人们发现,根据机器的测试结果,一头猪的智商要比一个艺术家的智商高。这件事的怪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人所共知,人的智商不可能比猪低。这段情节明确无误地是一个辛辣的讽刺。这段反讽展示了对人类价值和人类尊严的贬抑,和对人性前所未有地轻视,亵渎与毁谤。

上述情节反讽中,一切都与理性解释相矛盾。专制力量处处凌驾于人之上并专门与人作对。人被像垃圾一样对待。应该发生的从未发生,不该发生的不断发生;是非颠倒、黑白混淆;反常的成为正常,见怪不怪成为常态。显而易见这些不合理现象在情节反讽受到了有力地抨击。

总之,反讽是王小波小说的风格主调与个性化的叙事特征。王小波的反讽以讥刺与笑谑的方式激浊扬清,嘲弄与批判了不正常的生活现象。其反讽笔锋有的一目了然,有的出乎意料,但都别开生面,独具一格,嬉笑怒骂,皆成妙文。毫无疑问,王小波作品以其辛辣的反讽笔触与犀利的批判锋芒形成了不同凡响的审美震撼力。

(作者单位:天津财经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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