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肖澜

每年一次的体检，只要有空，我都积极参加。身边不少朋友都对体检有种莫名的排斥，担心检查出些什么而破坏心情。我倒不会，一来是对自己身体比较有信心，二来也觉得万一有病，早知道总比晚知道要好。所幸上班十多年，从之前的机场，到现在的作协，每次体检结果都属正常。唯独今年，竟有了些波折。

10月28日体检结束，自我感觉还不错，凡是当场知道结果的项目，都过得去。结束后，前台说体检报告大约在一周后生成，可以自己上网查。过了两日，忽然接到体检中心打来的电话，说我有个血液肿瘤指标超出范围，建议我复查。她还专门让我记录下来，是CA724，50.91。挂掉电话，我连忙上网查，发现“CA724”这个指标是指向胃部的，也就是俗称的“胃癌指标”。正常范围应该在0到10之间，而我这个差不多超了五倍。当时是有点懵。因为我从小就有胃病，好一阵歹一阵的，下意识便觉得真有问题。巧的是，那天接完电话，不知怎的，许久未犯的胃病竟又发作起来，疼得厉害。

隔天去了另一家医院复查。医生建议我先不必做胃镜，再验个CA724看看。开了单子，因为要空腹查，次日早上我又跑了一趟。验完血出来，轻松了些，猜想或许体检过程中有些误差也未可知。又过了两日，丈夫替我去医院拿报告。我算着差不多的时间，打他手机，谁知一直是忙音。再打他那位医生朋友的手机，也是忙音。猜想两人必定在通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果然，一会儿丈夫打电话过来，说约好了，下周一去做胃镜。我问他指标多少，他犹豫了一下，告诉我：两百多。我想到网上说的“指标在短期内成倍增长，肿瘤可能性相当大”，那一瞬，真的是万念俱灰。怕父母担心，这事除了丈夫，只告诉了妹妹。他们都劝我放宽心，说退一万步，就算真的是了，现在查出来也是早期，能治得好。

那几天，一直有些恍惚。现在想来，人陡然涉及生死，难免有些奇怪的言行。我把家里的存折、保单什么的大概整理了一下，很认真地对丈夫说，能治就治，不能治也别勉强，减轻痛苦为主，钱还是要留着给儿子将来派用场。一会儿，又跟丈夫开玩笑，说中年男人三大美事，升官发财死老婆，“前面两件先缓缓，最后那件有指望了”。那几天，丈夫嘴里蹦出最多的便是“十三点”这个词。让我感动的是，平常基本不做家务的他，那几天主动做饭、洗碗、带孩子。“毛病呀，一半是吓出来的，”他劝我，“心态一定要好。”我说：“我心态挺好的，只是该交代的总归要交代好，孩子将来还是给我父母带吧，免得跟着后妈吃苦。”——这话又是开玩笑了。丈夫照例又是那句“十三点”。

晚上儿子睡觉时，我坐在床边一直看他。翻来覆去地想，当初早点要孩子该多好，至少现在也可以放心些。才三岁，又是小月生，明年才能读公立幼儿园，将来的路长着呢，小学、中学、大学、工作、娶妻生子……眼泪止不住便掉了下来。倒不是为自己，而是怕儿子将来辛苦。一会儿又爬起来坐到电脑前，想着把手头的长篇快点完成，别留下遗憾。一会儿又想，我今年三十八岁，上海人平均寿命八十岁，差不多也活到一半了，也不算太亏——白天还好，晚上就特别容易胡思乱想，脑子像上了发条，根本停不下来。倒也谈不上多么害怕，只是忍不住地想这想那。

这期间还去医院给外婆陪了一天夜。外婆今年九十岁，身体机能都好，只是脑子衰退了，躺在床上完全没反应，靠吊水维持。我搭个躺椅，睡在外婆边上。晚上听着她的微鼾声，便想起小时候，父母在外地工作，我是外婆带大的，跟外婆最亲，晚上老是搂着她睡觉，闻着外婆身上的味道，便觉得安心。一晃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步入中年，而外婆也已渐渐衰老。医生让我们有心理准备，说也许这次进医院，就没法再出去了。天底下最残酷的便是“生死”二字，硬生生摆在那里，谁也越不了这个坎去。再舍不得也要舍得。心是痛的，却也莫可奈何。——我轻轻唤着“外婆”、“外婆”，一遍又一遍地，虽然知道她肯定听不见。

胃镜结果是浅表性胃炎，不严重。医生淡淡一句“胃没啥问题”，让我放下心中大石。医生说，“CA724”这个指标是从国外引进的，一般体检很少会查这个，因为假阳性比率太高，许多炎症也会引起指标升高。我给妹妹打电话报平安，她听我说完，忽然就哭了出来，说“吓煞人了——”。我心里算算，从体检医生打来电话，到胃镜出报告，整整十天，却是从未有过的经历。同一天，外婆那里也传来好消息，说她听到人说话会有反应，也能稍稍喝些粥水了。从医院出来，雾霾笼罩的魔都，在我眼里，竟直如光风霁月般清朗。鼻子像是全进口的净化器，这头PM2.5进去，那头出来的便成了百分百纯氧。整个人神清气爽。

过后再想，每个人的生死固然是无法左右，我们能做到的，便是尽可能保持良好的心态，健康作息和饮食，让生命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