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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树鹏:如何学飞

2015-05-19吴丽玮

三联生活周刊 2015年20期
关键词:翼装杰布滑翔伞

吴丽玮

世界最高的翼装飞行

瑞士人莫雷·朗在去年6月创造了8000米无氧翼装飞行的新世界纪录,张树鹏觉得自己也能完成,于是就开始计划如何超越他。张树鹏是国内最早学习翼装飞行的人,也是现在国内选手中最有名气的一个,他于2013年初在美国完成了翼装飞行的课程,之后就开始在国内国外很多地方进行挑战。

故事发生在4月末的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乌日图塔拉镇。他的挑战如此之高,需要借助飞行器来完成,于是他成为第一个进入国内民航航路空域的极限挑战者。民航部门之所以批准给他乌日图塔拉周围的空域,是因为这里涉及的航线较少,从挑战的角度来说,内蒙古的平原面积大,视野开阔,这样飞行器起飞和着陆的安全性也高。张树鹏告诉我,他从起飞前半个月开始踩点,一直到挑战正式开始前才最终确定了挑战的方位的路线。“要考虑热气球铺在地上有多大面积,起飞的空域有多大,还要确保能避开高压线、村庄和树等障碍物。最好是可以飞回到出发点,但如果回不去,几个备用的降落点要确保车子可以开到附近,那边太偏远,很多地方都没有手机信号,不好找人。”

完成这项挑战所需的准备绝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技术本身,对于张树鹏来说,这次是在完成一个调集各方面资源的大计划。他首先选择了热气球作为挑战的飞行器,“因为热气球理论上可以升至万米高空,而且它是最安全的飞行器,即使没有燃气,它的特殊形状也能保证它以平稳的速度降落”。为此,他向国内一家专门制作热气球的公司订购了一只8000立方米的巨型热气球,保证能够达到8000米以上的高度。他又请来了国内最优秀的热气球驾驶员刘翔。“以前我参加过一些和热气球有关的活动,那时候就认识刘翔。这次也找了一些熟悉热气球的朋友咨询,他们也都推荐他,他是圈里公认的‘中国热气球第一人,在国内外很多比赛中得过奖,之前也飞过7600米的高度。”张树鹏说。

他和热气球的团队一起制定了关于飞行器的安全计划。“优秀的驾驶员其实可以凭借经验判断热气球的安全性,但我们还是携带了球温表,一旦发现球温过高,可以迅速调整下降。同时还准备了很多燃烧气和氧气,热气球的安全性取决于驾驶员的操作,我们决定从4000米的高度开始吸氧。再一个是带了雷达应答机,可以记录和发送飞行轨迹,一方面是让民航客机可以发现我们,另一方面也备着万一热气球降落在了没有人烟的偏远地方。”

对于他自己,挑战的难度在于能否适应高海拔的极寒缺氧环境。“我在美国学翼装的时候玩过6800米的高空跳伞,从6000米开始吸氧,后来跳下来因为时间很短,并没觉得缺氧难受,但衣服穿得太少,6000多米已经零下30摄氏度,感觉太冷了。”这次他准备了充足的衣物抵御寒冷,但对缺氧的问题却不敢小觑。“升到8000多米之后,含氧量只有地面的1/4,这和6000米还是有很大变化的。”他在几个月前到科研机构进行氧气测试,进入模拟舱内体验高空低压、缺氧的环境,自认为高空环境可以自如应对,但真正飞行时的体验还是出乎意料的痛苦难耐。

4月25日,因为快速风层的影响,热气球被吹到了起飞点外的围栏上,并被钉子划破,这令张树鹏有些失落和遗憾

张树鹏4月18日就赶到了挑战地点进行准备,但之后遇到了连续数日五六级的大风,一直没能完成试飞。刘翔建议他选择在清晨6点至6点半之间试飞,“内蒙古地区清晨的风力相对较小,尤其是在日出后两小时内,空中气流也比较稳定”。张树鹏在4月24日接近清晨6点半时从海拔2200米的高度试跳。挑战原本定在第二天,张树鹏说,他凌晨3点半醒来,发现基本无风,感觉特别好,但没想到距离地面15~20米处存在一个快速风层,如此巨大的热气球抗风性差,驾驶员连续两次尝试都未能将其成功竖起,最后热气球还被风吹到了场地边的围栏上,被钉子刮了一个一米长的大口子,只能送到锡林郭勒市区进行维修。于是挑战推延到了4月26日。

清晨5时许,地面风力仅1级,张树鹏与两位驾驶员一起顺利乘坐热气球升空。6时22分,他在8150米高度跳下,在垂直俯冲了100米之后,改用盘旋姿态下降了2000多米的高度。盘旋飞行是翼装飞行选手很少采用的姿势,但张树鹏以前是一名优秀的滑翔伞运动员,对这种姿势驾轻就熟。在低于海拔6000米高度后,张树鹏改为直飞的形态,并在距离地面800米时打开了降落伞,最终于6时27分顺利降落。整个飞行距离超过5公里,翼装飞行时间3分26秒,开伞降落时间1分12秒。

原以为他会很享受空中的景致,但他却一心盼着赶紧下来,无暇顾及其他。“首先是一个多小时的升空时间,因为穿得很厚,装备绑得很紧,只能佝偻着站在热气球上,很不舒服。等仪器显示已达到接近8500米的时候,副驾驶开始帮我准备装备,但他双手脱离了氧气面罩,漏进了一些空气,我看他很快就没法操作了,眼神也呆滞起来,明显是缺氧了。我和刘翔要先给他戴好面罩,让他恢复意识,然后再准备自己的东西。这时候热气球的高度降到了8000米以下,又等刘翔继续操控,直到升至8150米,赶紧摘掉氧气面罩就跳了。”

翼装飞行速度很快,它的装备又很轻薄,只是穿了件衣服,更像是张开了翅膀,使用自己的身体在飞。

迅速的坠落让他的双耳疼痛欲裂。“耳朵像炸了一样,这是之前在模拟舱里试验时没有预料到的。其实以前翼装和跳伞的训练都有应对的手段,嘴里做打哈欠的动作,让空气从耳膜里往外鼓,但那个高度太高了,我试了几次都没奏效。很快我也发现自己缺氧了,有几次我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意识,眼前也逐渐变黑,只能凭着意志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好在不断加速中海拔越来越低,逐渐恢复了状态。”

最后他降在了预定地点公路旁的一处空地上。“其实我很喜欢热气球上升的感觉,特别安静,360度都是开放的,好像和大自然能够完全接触似的。试跳的时候,我们起飞时天还黑着,只能看到大地的轮廓,等跳的时候天已经逐渐透亮起来,远处天际线上的光线非常美。当时我想,等我正式挑战那天,飞得更高,一定看到的更美。但实际上我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从滑翔伞到翼装

如果和杰布·克里斯每次来中国时的关注度相比,张树鹏这次世界最高海拔的翼装飞行挑战简直进行得静悄悄。

红牛从去年开始赞助张树鹏的翼装飞行活动,此次8000多米挑战也是由他们在梳理全程,但考虑到如此高海拔会带来很大变数,在既定的空域许可期内能否完成是个未知数,主办方决定不邀请任何媒体去现场观看,这与他们平时大张旗鼓的作风大相径庭。前年我去浙江衢州观看由同一主办方赞助的世界最优秀的翼装飞行选手杰布·克里斯挑战江郎山一线天,那次的难度更大,我们同样等待了数天,杰布天天试飞,但没有一次实现他既定的完整穿越计划,直到租赁直升机和空域许可的最后一天下午,杰布才奇迹般完美地完成了挑战。当时现场的媒体多极了,地方政府还在当天举办了一场露天晚会,杰布的母亲和他的诸多同行朋友都被请到中国来,全程陪伴着他。

在世界翼装飞行圈里,张树鹏只算个新人。2011年杰布身着翼装在张家界成功穿越了天门洞,让大多数中国人第一次认识到世界上还有如此刺激的运动,张树鹏之前虽然有所耳闻,但真正了解翼装,也是通过当年杰布的挑战。

翼装飞行最接近人类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的梦想。运动员身穿有极强韧性和张力的尼龙材料飞行服,从飞机、热气球、悬崖、大桥甚至高层建筑物上一跃而下,仅仅凭借双臂、躯干、双腿之间类似蝙蝠翅膀形状的气囊,充气后鼓起产生浮力,使运动员在下降的过程中有了自主向前的动力。“虽然滑翔伞也可以飞,但是相比而言速度慢,而且伞明显就是借助外力。翼装飞行速度很快,每下降一米就能向前三米,它的装备又很轻薄,只是穿了件衣服,更像是张开了翅膀,使用自己的身体在飞。”张树鹏在接触翼装以前已经是国内最优秀的滑翔伞运动员,但他很快就被翼装飞行这种另类的体验吸引住了。

2013年初,他专程到美国学习翼装飞行。为了节约时间,别人需要用一年时间完成的课程,他仅仅用了一个半月。低空翼装是最难的,之前需要有高空跳伞、高空翼装和BASA跳等各项目数百次的经验才可以开始尝试,张树鹏的学习从4200米的高空跳伞开始,别人一天跳两次,他一天可能跳8~10次,很快就实现了200次的跳伞要求。“高空跳伞可以让人保持站、坐、趴、躺、倒立等各种动作,这其中也包括很多不同种类的跳伞项目。我最常使用的一种叫TRACK,是站立跳下,在空中双手分开,这和翼装飞行的动作很像,我学跳伞的目的就是为了翼装做准备,练这种动作也是为了尽可能模仿翼装飞行。”在完成科目训练拿到AFF(Accelerated Freefall)自由空降跳伞国际执照后,张树鹏用三天时间学会高空翼装技术,结束了在美国的第一次翼装学习。之后他又几次出国参加培训,比如学习BASE跳。BASE跳是指从高楼、高塔、大桥、悬崖等高处自由落体跳下,最后利用降落伞完成着陆的运动,BASE是上述四个地点首字母的组合。“这一训练的目的是为了锻炼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打开降落伞的能力。”世界上还很少有翼装选手尝试完全不借助外力的降落,甚至连杰布·克里斯都做不到,选手都是在距离地面尽可能近的地方打开降落伞完成着陆,既保证安全又能充分享受翼装的美妙体验。张树鹏在瑞士的一次翼装飞行训练时,由于没有及时抓到开伞的手柄,延误了三秒钟时间,这让他“损失”了80米的降落高度。当降落伞打开时,他距离地面只有70米,甚至还没来得及调整身姿就落地了,他说:“当时我已经接近降落开伞的极限高度,再晚就来不及了。”

杰布以挑战过无数极其凶险的极限环境闻名,是一名飞行经历极其丰富的选手,但我曾经听杰布说,他每一次穿着翼装跳下之前,心里都会感觉恐惧,腿也会不自觉地抖动。我问张树鹏是否如此,没想到他的回答却是:“很少,只有20%的经历里我会觉得犹豫,可能因为当时状态不好,或是心情不佳。”这次8000多米的极限挑战,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从张树鹏的人生经历来看,他的确更喜欢飞行。2004年,还在赤峰体育学院上学的他得知北京一家俱乐部来学校招滑翔伞学员,他抱着试试的心态报了名,没想到成了最终入选的五个学生之一。“那时滑翔伞在国内还是一个非常小众的运动,我只知道一些企业家在玩。”张树鹏说,“一开始我并没有太大的决心去做。第一次试飞时很不情愿,甚至幻想着准备过程中出点问题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飞了。结果硬着头皮飞,前几十秒钟大脑里都是一片空白。而且俱乐部一开始的训练非常枯燥,前三个月都在地面上练习,感觉很没劲。”张树鹏出生于1985年,他之前的人生并无任何精彩之处。他的家在内蒙古的一个小县城,中学时曾经频繁地转学。“我觉得学校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就跟家里人说要换一所学校。后来还跟教育局一个老师学过体育,练中长跑,但这只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我在这方面并没有太大天赋。练了半年也觉得不喜欢,就没有坚持下来。”

这次他又辍学了,跟着滑翔伞俱乐部到了北京,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该坚持下去。“我对自己的目标是在5年内拿到世界冠军,之后才可以放弃。”张树鹏所在的滑翔伞俱乐部是当时国内最优秀的一家,请来了一位获得过世界冠军的土耳其教练执教,这让张树鹏接受到世界上最先进的飞行教育。“我们的训练方法是和世界同步的。教练要求我们到了停车场之后,必须背着20公斤的伞包跑步前进,但很多国内的俱乐部都还是慢吞吞地走。每天训练之后,晚上教练都会在黑板上给我们分析今天的表现,还会看国外选手的录像,分析他们的技术。还要学习气象理论方面的知识,学的都是国外最先进的东西,我至今都觉得十分受用。”

他似乎天生就不会惧怕。“一开始我是一个很不规矩的人。我们在山谷里训练有约定俗成的规则,比如左转时不能贴着山体飞,容易和对面的人冲撞,或者从下往上盘旋时,后面的人要按着前面的人的轨迹来飞等等,但我为了快,或者追求刺激,常常不遵守这些约定。但幸运的是我没受过太大的伤。我的一个师兄曾经为了挑战风漩涡,整个人被拍在了山体上,我们救出他时,他小腿胫骨都因受伤露出了骨头,这事导致几个队员都选择了退役,但我不怕。”

经过几年的磨砺,张树鹏逐渐成熟起来,飞行的心态也日趋稳健,终于在2008年拿到了全国冠军,并在第二年拿到了克罗地亚世界滑翔伞定点锦标赛冠军,实现了中国20年来零的突破。“那时我又想起我刚入行时对自己的要求,觉得自己应该制定更多的目标并努力去实现它们。”2010年他离开了俱乐部,开始单干。

很快他得到了山西太原的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赞助,每年在天龙山景区训练两个月,为景区拉拉人气,之后就可以到外面去寻找自己想飞翔的地方。“每年冬天我都会选择去博卡拉训练,在那飞喜马拉雅山。有时我一个人在山谷里飞好久,景色太美,实在不想下来,跟外界可能失去联系四五天。有时走很久才能见到村庄,除了我,在餐馆里吃饭的都是世界各地来飞行的选手,每次都和他们有很多的交流。”

几年的俱乐部生活一方面为他日后的自我训练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另一方面也让他熟悉了一个职业运动员的商业化生存方式。“在俱乐部时,我们每年都会参加很多商业赛事,但户外运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的曝光率。办赛事如果每年没有变化,媒体很难会有报道的兴趣。”他熟谙这样的规则,所以选择挑战8000多米的高空翼装飞行——技术难度不是最高,但在国内足以吸引眼球。此外他还在尝试跨界的项目,他说:“我还在玩滑翔伞的时候就和朋友讨论过拍电影的事,最早是想拍一部以我的经历为原型的励志片,后来看了《变形金刚》,原来翼装飞行可以在电影里呈现出来,所以我们现在的目标是拍一部翼装的动作片。”

他要用这些活动来支撑自己完成更多的挑战。去年11月,他在云南的鸡公山完成了一次奇妙的飞行。“那是我第一次飞悬崖,有3000多米。之前一个人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寻找起降点,完全是没有人飞过的,所有的都要靠自己一点点计划,这个过程就像是旅行者寻找到一条没有人走过、但绝美的旅行线路。飞的过程实在是太美了,湛蓝的天空飘着白云,和阿尔卑斯山有点像,但悬崖下面的峡谷里是一条大河,落差有2000多米,能让我飞更长的时间。穿过峡谷之后,飞到外面是一座小镇,两边的峭壁像刀削的一样垂直地立着,还有山脊上长满的灌木,遇到它们我会贴着树梢往前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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