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军

2015年3月23日，年仅59岁的著名相声艺术家笑林因为血癌猝发，不治身亡，亿万观众一片悲戚。他的搭档、著名相声艺术家李国盛，已经76岁，收到噩耗时又惊又痛，也导致脑梗旧疾发作！清醒过来，他就强撑病躯，颤巍巍地赶往笑林的家中……无数人知道他们搭档25年，创作、演出100多个经典相声，火遍大江南北。无数人不知道，多年搭档岁月，他们把对方视为唯一。这对中国相声界最佳搭档的故事，注定是一段曲苑佳话——

不失落的“落差”：

捧完大师，又捧后生

他们俩成为搭档，纯粹是一种机缘巧合。

1980年，23岁的笑林调入北京曲艺团。团里为他安排了一个搭档。此人摆谱，摆老资格。笑林的师傅刘司昌一听急了，立即和团领导汇报，团里领导开会讨论，认为“李国盛当过兵，忠厚朴实，给相声大师侯宝林捧过哏，就让他带一带笑林吧”。

当时41岁的李国盛正和史国会搭档着呢。

李国盛为相声大师侯宝林先生捧哏两年，演出了他的全部作品，一边演一边学，已经名满北京。两年之后侯先生退出舞台，李国盛调入曲艺团。他的手续办得比笑林晚，但是进团比笑林早了差不多一年——这也是为大师捧哏的诸多好处之一。

相声分为逗哏、捧哏。逗哏，即逗出发笑的效果，代指负责逗哏的演员。捧哏，就是配合叙述的演员。在人们眼中，逗哏演员无疑是主角，是红花，而捧哏演员是陪衬，是绿叶。已经出名、人到中年的李国盛能逗会捧，又有固定搭档，会愿意带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笑林吗？那个年代，组织决定就是圣旨，但也不影响许多人的心里在犯嘀咕。

笑林的心里同样犯怵。在师傅的指点下，他低眉顺眼地提了一些水果，去李国盛家中拜访。

“我跟你爸爸挺熟的。”李国盛一见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在太庙演出的六岁小孩，就是你吧？”“是。”笑林几乎不敢相信耳朵。“我去看了，你演得很捧。”那是17年前，笑林从艺的第一次演出。当时他用的本名赵学林，李国盛怎么知道？难道，李国盛老师“做足了功课”？一股暖流，涌上了笑林的心头。

笑林猜对了。

当年异常火爆的一对相声搭档是姜昆和李文华，一老一少。当李国盛得知组织安排，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说不定我们也能创造另外一对姜昆李文华”。李国盛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笑林：我们这一行，是看他的条件、他能不能抓住观众，不看年龄，“你甭担心，我会认真配合你的。”笑林心满意足地离去。

第一次和笑林合作，是赴上海演出。李国盛一个人和笑林、和史国会演出。演一圈回来，李国盛心中有数了——和笑林合作，更加互补，更加有感觉。

一件事，让李国盛铁下心来，和笑林合作。一位新疆观众来信：笑林在台上唱的时候，他们在家里拿钢琴伴奏，发现笑林唱的一律是原调，学谁都是原调。这些信息反馈到李国盛那儿，他的信心更加足了——笑林能唱，缺的只是“说”，抖包袱的火候掌握不好。这正是他当捧哏的应该掌握的呀。而且，找补演出中的纰漏，正是他和侯宝林搭档之时练出的特点！

为人厚道的他，若要一心和笑林合作，也不能置老搭档史国会的感觉不顾啊。他为史国会介绍了一个当兵时的搭档。史国会乐呵呵地接受了。

笑林的才艺很全面，会快书又有口技，“说”弱一点，但唱得好，他一唱，观众就说，哟，相声演员也能唱得这么好？！笑林有舞蹈的底子，在台上动作大。他的动作幅度越大，李国盛的动作幅度就越小，一静一动，演出效果很棒。

两人的合作越来越默契。一次，笑林一上舞台就滑了一下，差点摔倒。相声演出，要求捧哏演员紧紧盯着逗哏演员。笑林出意外的一瞬间，李国盛一下子抄住他的胳膊，扶稳当了。当时笑林已傻了，李国盛哈哈地圆场：孩子，观众虽好，你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啊，慢慢说，别着急。台下爆发一阵热烈掌声，观众都以为这是一个事先设计的环节。

红遍大江南北：

亦师亦友亦“夫妻”

有这么一个说法：捧哏的和逗哏的，腻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另一半一起的时间还长。这是事实。一对搭档经常一起切磋一起出差，一出差就是两三个月。

合作之初，笑林非议不少。一些观众认为他会唱不会说。对此，李国盛有独到的见解：你不能听这些闲言碎语，当观众熟悉你了就会记住你，侯宝林先生也以唱功赢得了观众，当观众记住你了，你再“说”。那时，观众会想，他还会说呢，听听他说什么。于是笑林坚持了下来。果然，他唱的效果越来越好。

按李国盛的说法：我们经常开玩笑，慢慢地升华相声前辈的教导。我们笑言，捧哏的要拿逗哏的当作丈夫，伺候好，处处替他着想。而逗哏的要拿捧哏的当父亲，处处小心，处处认真，把观众带往故事中。

论年龄，论成就，李国盛比笑林大。然而李国盛心甘情愿当绿叶：“这是外人很难体会的感觉。他唱得好，我该舞就舞，该伴奏就伴奏，烘托他的才华。”

一搭档就是多年。笑林也成了李国盛家的常客。笑林只比李国盛的儿子大一岁，一般下车就上李国盛家吃饱喝足，然后回家。当着外人，笑林叫李国盛为老师，私下，他和李国盛的儿子一样叫“爷们”。

因为，李国盛也实实在在当过一回他的家长。

1983年，笑林准备结婚。他们有个节目叫《婚礼上的歌声》，筹备一场集体婚礼的北京市青联邀请两人演出。笑林说，正好，那我也参加集体婚礼吧。不料笑林的父母坚决不肯，认为他的正事是演出，李国盛去劝说也不顶用。但笑林执意参加集体婚礼。最后，笑林的姐姐参加了他的婚礼，而家长是李国盛和老伴。至今，笑林的妻子一见李国盛的爱人就叫“老妈”。

因为亲密，他们不分彼此，更加默契。

1986年，两人决定参加全国第一届相声比赛。

准备参赛的节目，源于他们在老山前线慰问演出的承诺：他们在那儿得知一个作者写了一个加强连的故事《一筒罐头》。两人加班加点地排练，并且许诺为加强连战士演出一场。然而当天加强连就上前线了，几天后，回来的战士不到70人。泪光朦胧中，两个人决定绝不食言，将他们的故事演出来。

听说他们准备用《一筒罐头》参赛。好心人劝说他们，应该找一个更适合的段子。笑林当时就拒绝了：“我们不管得不得奖，只要云南看到，前线看到。”李国盛也频频点头：“我们不光为拿奖。”最后他们获得三等奖，“折戟沉沙”。

比赛结束，李国盛突然严肃地对笑林说：“你的表现很好，回家之后立即写一份入党申请书给我。”笑林当即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这样的搭档，焉能不默契，又焉能不火？

1987年，他们合作的第八个年头，春节晚会上，他们演出相声《学播音》，笑林的嗓子，李国盛的默契，又遇上春晚的强大传播，全国观众一下记住了他们，记住了“笑林广播电台”。此后多年中，全国观众期待他们春晚上的相声，就像期待过年的新衣服。

他们终于火了。

然而，此时的笑林慢慢地有点自负，唱得越来越多，有些不必要的也唱，死乞白赖地唱。如此几次，李国盛准备委婉地劝他。一天，唱得太多的笑林直叫嗓子不舒服。李国盛笑他：侯先生说过，唱得太多伤嗓子，不如趁观众的兴趣浓，多说，等你说的比唱的还好，不唱也不要紧了。笑林闻言先是一惊，然后一拱手：“爷们，你说得对。我记住了。”第二天，接受电视采访，笑林感慨地说：“这么多年李国盛老师没少迁就我，真不容易。”一旁，李国盛心领神会地笑了。

真情连绵不绝：

像夫妻一样搭档一辈子

一晃，李国盛60周岁，到退休年龄了。李国盛为笑林一捧就是20个年头。“再和我搭几年，行吗？”笑林眼中含泪，征询李国盛的意见。笑林知道李国盛的心思。李国盛和妻子的婚姻由父母包办，但感情很深。一年前李国盛的妻子患上脑梗，虽然治愈，但也留下一点后遗症。因此李国盛已经萌生退意，希望能弥补多年对家人的忽略。

笑林的挽留，让李国盛犹豫了。他和妻子商量，妻子笑了：“我知道你和他的缘分比我还要深。去吧，再搭几年吧。”于是，李国盛答应了延迟五年退休。

从1980年搭档至今，两人合作、创作、表演相声一百多段，每一段都是经典，多次获得全国相声大奖，多次被评为中国最佳相声搭档。

到了2004年，65岁的李国盛必须退休了。

笑林特地叫上了一家人，和李国盛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席间，笑林说着说着，当着一桌小辈们的面，险些哭出声：“能和爷们搭档，是我的福气。”李国盛笑哈哈止住他的话头：“你年轻，以后愿意找谁就找谁，我不是一个吃醋的妻子。”一桌的人都笑了。

退休之后，李国盛渐渐地把心思转归家庭，偶尔指点一两位后辈相声演员。但是，他对相声、对笑林的关注也如影随形。

2007年，笑林担任铁路文工团说唱团团长，上任的第一桩“政绩”就是排练一个话剧。笑林打电话给李国盛：“爷们，你出演火车站站长，行吗？”“笑林有令，我就从命。”后来这个话剧获得五个一工程奖，是笑林担任团长的最大成就之一。

无李国盛搭档的日子，笑林虽然依然忙碌，但也常有一种看得见的失落。

2008年春节，笑林打电话问，爷们在忙什么呢？李国盛说在带一小辈演员。身体咋样？挺好。于是，就挂了。那年春节笑林也没来。对此李国盛的儿子有点意见。李国盛摆摆手就，你们不能这样，他（笑林）在为自己拼搏，他跟我合作的时候，也在拼搏，我们应该体谅他一点。

不久，笑林来了，语气沉甸甸的：再不经常演出，观众就把我们忘记了。李国盛知道，这是笑林想再找一个搭档，又怕李国盛不开心。李国盛劝他：你年轻，愿意找谁都行，我理解，不介意的。于是笑林物色了几个搭档。

然而哪里能和李国盛相比？也许工作压力大，那段时间笑林要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睡，一片两片三片，最后吃六片才能睡着。

最后笑林断了再找搭档的心思，去了央视七套主持《每日农经》节目，很少参加抛头露面的演出，大量精力放在公益事业上，当评委、做主持、慰问演出，依然特忙，经常因为创作而熬夜不睡觉……许多次朋友问起，笑林感慨万千：和爷们合作25年没有换过搭档，跟两口子似的，现在换人很难适应，还是不说（相声）了。

孰料，笑林主持节目也出了岔子。

一次，朋友请笑林主持某保健用品的现场活动。一见对方宣传产品如何神奇，他的警惕性很高，郑重告诉对方，自己只帮忙主持活动，不评价产品好坏。然而，不久媒体披露一条虚假广告，号称能治百病的“玖玖理疗裤”涉嫌虚假宣传。广告中当主持串场的笑林也涉嫌虚假代言，被消费者告上法庭。尽管笑林声明他始终不知情，也没收钱。但外界质疑不断。

笑林苦恼不已，给李国盛打电话诉了半天苦，叹人心不古，叹防不胜防。李国盛默默地听完，只劝了短短八个字：一时之事，何必计较？

笑林顿时开悟：爷们，你是大智慧。虽然不再搭档，也不再时刻腻在一起，但他们一直知道怎样劝慰对方。更何况，他们一直彼此牵挂对方。

2015年2月2日，笑林生日，李国盛像往年一样给他发短信：生日快乐。笑林的电话像往常一样很快过来：“爷们，短信我收着了，这两天比较忙，过年的时候上你家去。”前些日子，李国盛也犯了脑梗，抢救及时，康复不错。

谁知，笑林却也突然病倒了！

春节前，笑林突然发起高烧，大年初四就确诊了白血病。初二晚上，李国盛从笑林的妻子那儿得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是笑林在重症监护室呀，他无法去看。是夜，他一晚没有怎么睡觉，平常一到晚上就关机，那个晚上也不关机……

第二天，李国盛憋不住给笑林的妻子打电话，要去看笑林。可笑林的妻子说，你别来，医院不让见。他无可奈何。

也许是这对绝佳搭档的最后一次默契：

3月23日上午，经过治疗已经脱离危险的笑林又突发高烧，肺部感染，呼吸衰竭，不治身亡。同时，一夜未睡好的李国盛陪老伴去办理住院手续，休息的一会儿，他在医院椅子上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和笑林在云南演出，你逗我捧还是那么默契，台下掌声也还是那么热烈……

一个电话把他的梦境吵醒。是笑林的妻子，哭着说，他走了。一下子，又惊又痛的李国盛只觉得头晕目眩，倒下了……大约抢救一个多小时，李国盛悠悠地苏醒，一醒来就老泪纵横，拉上老伴要去看笑林。

3月27日上午，笑林的追悼会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因为医生坚决不许，悲痛不已的李国盛和老伴无法前往。但李国盛的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全去了。一对最佳搭档和他们之间的真情，已经延绵一辈子，还在延绵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