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华等

这辈子，湖南男人汪光聘爱了两个女人。而妻子的隐忍、情人的成全，却让他负疚一生——

沱江的夜，

离别十年之缘，我要我们在一起

2010年十一长假，我和李蓉逃离熟悉的人群来到湘西凤凰。我牵着她沉默地走着，沱江的夜晚略有凉意。我们对着江心许愿，希望能永远在一起。十年前的柔情在彼此的心间重新蔓延。

是的，我与李蓉，已十年不见！我们已经32岁，她至今未嫁，而我却早已为人夫，为人父——

我与李蓉都是张家界慈利人，高中毕业，我们一同考上湖南农大成为恋人。李蓉的父母都经商，常年将土特产收购后拉到东北去卖。1998年又在齐齐哈尔市买了两间门面开果行，生意越做越大。而我的父母只是普通的菜农。由于家庭条件悬殊，我们的恋情遭到李蓉父母的反对，但李蓉却执拗地要和我在一起。李蓉总是跟我说：“不管穷与富，我跟定你了！”我发誓一定会努力让李蓉过上幸福的生活，也坚信我们能共度此生……但是年少时的诺言是脆弱的。

2000年大学毕业。我们俩辗转在长沙找工作，工作不稳定，想买房结婚却遥遥无期。2001年初，李蓉的父母在哈尔滨办了加工厂，坚持要她北上帮忙照看家族生意，李蓉无法拒绝，就央求我跟她一起去。

“我不去！我又不是吃软饭的！”年少时的自尊让我对李蓉父母充满敌意，我让李蓉在父母和我之间做选择。最终，李蓉含泪北上。李蓉走的那天，我赌气没有相送。我带着滴血而挫败的心回到老家慈利，应聘到城关电站，做了一名普通的技术人员。

我想关掉所有与她的一切信息，以此来减轻自己因她而生的所有痛苦。我换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并与田婷谈起了恋爱。田婷小我一岁，慈利零阳镇人，她没有李蓉漂亮，但她贤惠持家，是最好的结婚对象。

2001年10月1日是我和田婷结婚的日子。9月底，我在QQ邮箱里收到了一封新邮件：“你为什么这么快就结婚了，难道我们五年的时间敌不过你与她一年的温度，我承诺过等我安顿好后就会回来。为什么！”邮件是李蓉发来的，因为我的邮箱屏蔽了她的QQ，她重新申请了邮箱给我发信质问。

我苦涩地笑笑，做了回复：“请你祝福我们。我与田婷很般配，她的父母也不嫌我的家境。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发完，我的心里泛起阵阵苦涩与疼痛，但这种感觉很快被新婚冲淡。2002年11月，田婷为我生下了儿子汪一佳。而李蓉再也没有与我联系，我以为自己能守着平淡的婚姻过一辈子，一晃就八年。

2009年的腊月，我前往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我再次见到了李蓉，才知道她是这次聚会的发起人。她见了我，微笑着走过来伸出手：“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我突然有一种想要哭的感觉，因为她的手指在我的手心悄悄地点了三下、继而又四下，那是我们当年谈恋爱时的暗号：“我爱你，我想你了！”那一刻，我的心八年后再一次被她拨疼，原来我的心底一直都住着她。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被同学送到家后已人事不省。田婷将我挪上床，而我呼唤着“李蓉”的名字。第二天上班前，田婷问我：“李蓉是谁？你昨天一直在喊她的名字。”我一怔，脸微红着尴尬地解释：“昨天灌我酒的老同学，刚从外地回来，读书时就老欺负我！”田婷低着头走了出来没再追问，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我收到了李蓉发来的慰问短信，我不敢回复，我强迫自己不去想李蓉，用加班来减轻对她的思念，但越是努力克制就越想念。十天后，我终于忍不住给李蓉打了一个电话，邀请她去万福东路的花之林喝茶。我问她为什么会选择十年后再回慈利，她低声说：“我受不了北方气候！”我淡淡反驳：“这多年都过来了，还不适应吗？”李蓉低着头一字一句：“是的，快十年了，可我始终忘不了一个人，所以我回来了！”我全面沦陷。那晚，我对妻子撒谎说有事与她去了宾馆……

几天后，李蓉欣喜地告诉我，她已经在县工业园永鑫花厂找了一份主管的工作，没打算回哈尔滨了。我窃喜！此后我们频频约会，我告诉李蓉：我只爱她，但是因为有个孩子，所以我暂时不能离婚……

没想到，李蓉却温柔轻语：她从来没想过要我离婚娶她。现在这样，偶尔相聚，已很知足！

李蓉如是说，也如是做。2011年春节，李蓉带着很多礼物来我家拜年，我看到田婷的眼光有些疑惑，但瞬间又热情地走进厨房忙了起来。李蓉回家的时候，田婷让我去送。我们走了很远，李蓉小声问我：“这次回慈利我是不是错了？她对你很好，我也很放心……”

“你后悔了？”我反问，“给我几年的时间，我会给你一个结果。”“不，与你重聚，我从不后悔！”李蓉表情坚定，又补充道：“不过，光聘，我不想被别人指指点点，只想一辈子就这么隐忍守着你，不争不弃。她是个好女人，只有她才是能陪你一辈子的人……”

我当时无法理解李蓉为何不愿意让我离婚光明正大地娶她，但是她提出的要求，无疑对我是有益的，我矛盾地接受。心，却始终被她的隐忍感动着。

两难的情，再聚首再别离，我们对爱撒了谎

2011年初春，李蓉在离我们家不远的金源小区租了一套小房，窗帘是我喜欢的蓝色，床单是她喜欢的粉色，还养了两条红色金鱼！她说这就是我们的“家”。

每次约会回家前，李蓉总是主动细心地将我的手机进行清理，衣服也整理得干干净净。在我下班回家后，从不打电话给我，努力维护我好丈夫的形象。李蓉的不争不弃，让我减少了很多压力。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晚上，我正在客厅看书，突然听到手机来短信的提示，一看是李蓉发来的群发祝福短信。我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回复：“在”。确定我方便说话后，这时她才发来第二条短信：“我在你家楼下”。

我冲上阳台，但见李蓉站在昏暗的街灯下向我挥手，我做手势让她等等我，她却连连摆手不让我下楼。

第二天，我才知道李蓉那天晚上要去长沙出差，但她又很想我，于是一个人慢慢走到我家楼下。我有些心酸，说双休日一起去长沙陪她，她却不肯。

十天后，我见到了她，她憔悴了不少。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摇摇头说是出差有些累。

正当我安逸地享受两个女人给我的爱时，意外发生了。2011年6月，田婷意外通过我电脑上未删掉的聊天记录发现了我和李蓉的关系！争吵中，田婷抓破了我的脸，我气急败坏冲出门，径直去了李蓉那里。我向李蓉承诺，我这就离婚。

我对李蓉说：“离了婚更好，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没想到李蓉打断我的话：“如果你离婚，我就马上回哈尔滨！再说，你不为别的，也要为孩子好好想想……”一提到儿子，我心软了。最后我回到了家，但和田婷分房而睡，每天都在冷战。

10月，母亲被查出肝癌晚期，住进了慈利县人民医院。田婷虽然记恨于我，但她藏起我们之间的矛盾，只字不提地侍候起我的母亲。长达一个多月的治疗后，母亲的病情逐渐稳定，我们将母亲接回家。

田婷把家里带卫生间的房子让给了母亲，自己在母亲旁边支了一个折叠床睡。只有在儿子和母亲面前，我们夫妻两人才做做样子简单的交流。而李蓉，偶尔在田婷去上班的时候，以同学的名义偷偷来到我家，陪我母亲谈谈心，并给我母亲留下一些钱。

敏感的母亲很快看出了我和李蓉关系不正常，有一天私下里问我和李蓉是什么关系，我沉默了，而母亲则拍着我的手说：“儿子，你千万不能做出对不起婷婷的事啊！她是妈的好儿媳……”我敷衍着岔开话头。

2012年3月16日，母亲去世了。办完丧礼后，田婷再次提出离婚。那时候我很想顺势就离了，而在我同李蓉商量的时候，她仍然坚决不许我那么做，然后，她竟然失联，我去永鑫花厂询问，说她请了半个月的假。

我疯了一般打她的电话，最后终于打通。她却平静地告诉我，她只是心情不好顺便来散散心，然后将话题转移到我和田婷上，我敷衍着说已经缓和。心想，等我办了离婚手续，李蓉会接受的，毕竟我们相爱。

5月3日，在上班时，突然接到儿子的电话，说妈妈吞服大量的安眠药自杀，正在医院抢救！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田婷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洗胃被抢救过来。田婷哭着说：“其实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两年了，我以为你能回心转意，可你没有！我成全你们好了……我也是女人，我还没有大度到同另一个女人来分享自己的丈夫。很多次我都想杀了她，但我又不想自己的儿子有一个杀人犯的母亲让他以后难做人。”

田婷的哭诉，字字锥心，我紧紧地抱着她，我发现她瘦了太多，这个善良的女人将12年的光阴给了我，给我生子为母亲送终，我却只给她带来屈辱和伤害，即便没有过爱情，也早已结下无可取代的亲情……我幡然醒悟，决定回归家庭。李蓉知道田婷出事的消息后，我们两个多月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联系。

直到2012年7月1日，我去了李蓉家，陪她吃完晚饭后，我骗她说：田婷自杀住院期间，同时还查出卵巢癌早期，并且有恶化的迹象，没有几年好活了，所以在这段时间我要好好地照顾她最后几年……李蓉听后惊愕沉默，很久才缓过神来说：“你好好照顾她吧，不用担心我！”我长叹了一口气，李蓉的宽容，让我的婚姻有了喘息之机。

7月10日，我正在上班，李蓉突然给我发来一条短信：“我在机场，准备回哈尔滨。两年前我千里迢迢来追爱其实只是一个错，现在是我离开的时候了！而你和她，一定要幸福！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永远！”

我心急如焚地开车赶到张家界荷花机场，可惜李蓉手机已经关机。我失控地在人群中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眼泪决堤。

天堂的路，是孤单是成全，陪伴是永远的祭奠

李蓉回哈尔滨后，我的生活也回归于平静，虽然偶尔还是会想起她，但已经没有太多的波澜。

三个月后，我的银行卡里突然多出了五万元钱，不知是何人汇错，李蓉给我打来了电话，她说：田婷的病，需要不少钱，你先用着。

我心中有愧，又无法说出真相，只得一再劝说她以后不要再打钱了。可李蓉却说：“以前我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当是我的一点补偿吧……”我说不过她，只得把钱收起来，心想以后找机会再还给她。

就这样，我前前后后收到李蓉六次远从哈尔滨打过来的10万元钱。我无力劝阻，也不敢和田婷说这件事。这情债似一座山，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

李蓉走后，田婷也慢慢收藏起对我的冷漠，不再跟我提离婚，两人的关系也渐渐好起来。

2012年底，我给李蓉发去新年祝福的短信，她却突然给我发来一条长的短信：“我以为不远千里不要名分只求偶尔的相守就是真爱；我以为将两份盒饭的肉丝全都留给我而你只吃咸菜就是真爱；我以为沱江边放河灯祈求永远就是真爱！原来这些都不是。真爱是如春燕衔泥般为我筑起的小巢；真爱是踏实的一觉睡到天亮而不用担心枕边人匆忙离开……”

正在我狐疑间，李蓉又发来一条短信：“我要结婚了，请祝福我！他对我很好，能给我一种踏实的感觉，这正是我最需要的！而关于我俩，为各自的幸福而彼此陌生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吧。我们就此相忘于江湖！”

看着短信，我的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我拨通李蓉的电话，本想告诉她我当初对她的欺骗，却听到她有些虚弱的声音。我问她是怎么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准备婚事累的吧，说罢便匆匆挂了电话。而我的心反倒瞬间无比踏实。她想要的简单幸福，这辈子我都给不了。现在她与人结婚生子，是她最好，也是唯一的归宿！

12月31日，我给她短信，她没回。打电话，提示用户不在服务区，我想，她可能是真的想与我断了所有联系。这样也好，让幸福在各自的轨道安然前行吧！自此，我再也没有有关她的任何消息。

2014年12月中旬，我在开车回柳林老家的途中，路经李蓉的家，意外看到李蓉年迈的父母正在路边收购桔子。我连忙停下车向两位老人问好，其实我内心迫切想知道，李蓉也回来了吗？她的近况……

听我问起李蓉，两位老人立即痛哭起来：“她，死了！”从李蓉母亲口中我得知了事情始末。

原来，李蓉早在2009年底回到慈利前已经查出患了乳腺癌，而李家近几年生意一直溃败，门店被拆迁，作为外来户，拆迁费赔得很少。李家的果品加工厂倒闭，卖了房子勉强还清了贷款。她一直也没有把自己的病情告诉父母。直到从慈利回哈尔滨半年后，她昏倒在家里，父母才得知女儿已经进入癌症晚期。去年1月10日上午，李蓉在齐齐哈尔市第一医院去世。去世后，李家父母把生意的尾声留给了李蓉的舅舅打理，他们带着女儿的骨灰盒回了老家柳林安葬……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瞬间崩溃。我给田婷杜撰出来的绝症怎么会落在她的身上？我万箭穿心，痛不欲生。“那她丈夫呢？现在在干什么？”“她没结婚，哪来的丈夫啊！”说罢，李蓉的父母回到家，找出了一个塑料密码日记本，那是我们大学时代互通情谊的日记本，密码是我俩认识的日子，通过斑驳的文字，我看到一个被我欺骗的女人在生命最后时光的一段旅程：

原来，自李蓉来到哈尔滨之后，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就算在我闪婚之后，她想重新选择，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于是拒绝所有男生的追求一直独身到32岁。然而，2009年，她却查出乳腺癌，她感知到自己的时日不长，于是想回到湖南，在最后的时光，与我再续前缘，以情人的身份不争不弃地与我相处几年。

在与我相处的过程中，她定期一个人偷偷地跑到长沙治疗。因为怕我发现，她放弃化疗，因为做化疗会掉头发。由于心情较好，在慈利的两年，她的癌细胞扩散得并不严重。可后来，田婷知道我俩的事后她的压力便变大，再加上我母亲的死也给了她很大的触动。她一直犹豫该不该留在我身边。而当我决定回归家庭，用田婷患病来欺骗她时，她便决定义无反顾地回到哈尔滨成全我，一个人承受病痛的折磨。

不久，她的病情突然恶化，虽然她父母完全有能力支付她的医药费。但她在一边治疗的同时，却将大部分的钱寄给我，只是为了偿还情债。而她所说的结婚，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心安理得的一个美丽谎言！

我看到她2009年9月16日的日记：医生说我还有几年。我真的很想见他，我号召了同学聚会，就是想见他，哪怕有一天的团聚也好……

我又翻到2012年12月30日那天她写的日记：我的身体越来越弱，也越来越疼，任何止疼药都不奏效。我不怕死，但我得给他一个交代，让他能安安心心过一生。我骗他我也有了幸福，丈夫很爱我。我们2013年1月4日结婚。我想他便可以安心些吧。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选择这天结婚是因为我会爱他一生一世啊！无论人间天国，我都希望他和她能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我抱着李蓉的日记号啕大哭。你这个傻女人啊，直到死前还一直惦记着我，为了让我安心，编织一个与人结婚的理由！此生最爱的人啊，在去往天国的路上，还在为我披荆斩棘，保全我的幸福！

回到家，我跪在田婷面前，向她陈述这些年我的荒唐、我撒的谎、我犯的错。田婷听后，掩面而泣：“李蓉她怎么这么傻啊，如果我早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就不哭不闹也不自杀。我会安安静静再让你陪她几年，让她在生命中的最后时间能感受真爱，不留遗憾！”

之后，我将李蓉所有打给我的钱全都还给了她的父母，我告诉他们：这是李蓉生前借给我的钱！

2015年元旦那天，我去了墓地，跪在李蓉的坟前，失声痛哭：“一个人睡在这里，你冷吗？”我久久不愿起身，我想把李蓉拉出来同我聊聊天：你说说，这些年这么多无奈的欺骗只是为了成全，我该怎么偿还才能填补你想要的圆满啊！也许此生来生，唯有带着你的爱和她平平安安过一生，才能慰藉你在天堂的灵魂……

空气呜咽，冷风凛冽，我仿佛听见李蓉说：“亲爱的，我永远爱你！”回忆恍若来世…… □

编辑/周 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