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

2014年1月5日傍晚，陕西蒲城县迎宾路，一辆大巴车突然发生爆炸，造成5人死亡、24人受伤的惨烈后果。在这次爆炸中，21岁的蒲城女孩党萌萌失去了她最爱的父亲党赵飞，母亲高盛岚也受伤。

随着案件的侦破，真相震惊了所有的人，爆炸竟源于失去爱子的党赵飞对妻子怨恨的发酵……

爱子溺亡，悲痛深深无处发泄怨无辜

2009年7月16日暑假，陕西蒲城县罕进镇，16岁的党萌萌和母亲高盛岚正在果园收拾柿子树，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电话的另一端，是弟弟党童童同学的哭声：“党童童在灞河游泳，沉下去了。”

党萌萌和母亲吓得魂飞魄散，三天前，弟弟不顾反对，和同学一起前往西安打暑期工，谁知刚到西安，就发生了这种事。党萌萌急忙给同样在西安打工的父亲打电话，党赵飞这才知道，14岁的儿子也在西安。

放下电话，母女俩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消息，党萌萌暗暗祈求上天，保佑自己唯一的弟弟平安无事。

1993年出生的党萌萌和小她两岁的弟弟感情非常好。党萌萌的父母都是果农，一家人生活虽然并不富裕，但其乐融融。因妻子有神经衰弱的病症，时常用药，为补贴家用，父亲党赵飞农闲时便到西安打工，果树收获的季节才回家，姐弟俩就由母亲照料。

2009年7月中旬，党童童的同学来约他一起前往西安，到他亲戚家的餐馆打暑假工。14岁的男孩一心想往外飞，想试试自己的生存能力，母亲高盛岚觉得男孩子可以去闯一闯，而且又是到熟人那儿，便同意了。临行前，高盛岚叮嘱儿子到西安后，就跟父亲联系。然而，想自立的党童童到西安后，便在餐馆厨房打起了下手，并没有第一时间联系父亲。

7月酷暑，再加上厨房煎炒油炸，党童童和同学每天都汗流浃背。第三天中午忙完后，两个少年一起前往离餐馆不远的灞河洗澡。谁知，水性不好的党童童脚下一滑，滑入灞河深处，很快水没了头顶……

接到女儿电话，40岁的党赵飞急忙赶往出事地点，他在西京医院打工的工友们也赶去帮忙。众人在河中摸了一个下午，终于找到了党童童，可一切都已太晚，经120医生诊断，党童童早已没有了生命迹象。

党赵飞不相信爱子已死，抱起爱子，发疯似的要送到医院抢救。工友们心酸地拦住他，党赵飞像头困兽般仰天大吼，随后，放声嚎哭起来。

工友们买来锦缎被面，裹在党童童的遗体上，并帮党赵飞找了一辆车。当天深夜，党赵飞抱着与自己阴阳两隔的儿子，踏上了回家的路。

“儿子，爸爸带你回家了。”一进家门，党赵飞便倒在了地上，怀里还紧紧地抱着儿子。

党萌萌和母亲高盛岚一见，心立刻跌入冰窟，等了一天等来的竟是噩耗，母女俩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很快，亲朋好友闻讯赶来，在一片呼天抢地的哭风泪雨中，帮着党家处理后事。而党赵飞紧紧地抱着儿子的遗体，坐了通宵，对任何人的劝慰都置之不理。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一家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悲痛中，党赵飞在极度的混乱和疼痛中度过了失去爱子的最初日子。办完儿子的丧事，党赵飞已瘦得脱了形，再也没有以往的精气神。一向争强好胜的他不再去西安打工，失去了儿子，万念俱灰的他觉得自己的打拼已没有任何意义，每天，他不是呆在儿子生前的房间里，就是独自一人到儿子的墓地喃喃自语。

而悲痛欲绝的高盛岚更是以泪洗面、自责不已，她后悔同意儿子去打工，永远地放走了儿子。

那段疼痛得无以复加的日子，党萌萌整天缩在自己的房间，她没有勇气面对父母痛苦的样子。

转眼到了党童童的“五七”，亲朋好友都来了，这一天，要将党童童生前穿过的衣帽鞋袜烧给他。

高盛岚一边流泪一边整理着儿子的物品，这时，党赵飞走了进来，见儿子书桌上的小猪笔筒被移动了位置，顿时火冒三丈：“谁让你动儿子的笔筒的！”自从党童童去世后，房间还一直保持着他生前的模样。

“我……我没动，我不记得动没动……”高盛岚吓坏了，她第一次看到丈夫这般凶神恶煞的样子。

党赵飞更加愤怒：“你能记得什么？让你在家里好好守护儿女，你记得吗？儿子死了，你还有什么脸活着！”那一刻，无法排遣的丧子之痛排山倒海地发泄在了妻子身上，党赵飞将妻子猛地推出房门：“都是你害死了儿子！滚，滚出我儿子的房间！”

高盛岚惊呆了，丈夫的指责让她瞬间崩溃，泪水决堤而出：“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我的儿子啊！”

吵闹声惊动了亲朋好友，高盛岚娘家人心疼地安抚着高盛岚，一边责怪党赵飞：“这就是个意外！再说，孩子是在西安出的事，当时你就在西安呀。”

“孩子去西安，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党赵飞咆哮起来，双拳狠狠地砸在砖墙上，顿时渗出了血，如果妻子及时告诉他，他会将儿子带在身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不幸。

怨恨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无法释怀。此后，党赵飞将儿子的死完全归咎于妻子，对妻子再没有好脸色。受父亲影响，党萌萌心里也觉得是妈妈的疏忽害死了弟弟，害得这个家失去了从前的快乐和幸福。

积怨日深，生不如死的心陡生恶念

失去心爱的儿子，又被丈夫视为害死儿子的元凶，无处发泄的高盛岚再也无法承受这双重的打击，原本就神经衰弱的她出现了精神问题，常常躲在一个角落里，不是哭泣就是发呆，反应也变得迟钝，记性越来越差。渐渐地，街坊邻里觉得党家被悲伤阴冷的不祥气氛笼罩，开始避而远之，很少跟党家往来。

年少的党萌萌受不了家里阴沉绝望的氛围，弟弟去世的这年秋天，初中还没毕业的她，就从那个被泪水浸泡的家中逃离出来，来到渭南市打工。

家里只剩下党赵飞和高盛岚，没有女儿来缓冲夫妻俩的情绪，两人在无法自拔的痛苦中苦苦挣扎。心里怀着怨恨，党赵飞怎么看妻子都不顺眼，活着的意义似乎就是找妻子的茬，折磨妻子也折磨着自己。

转眼到了儿子的周年祭，高盛岚既没有提及，也没有做任何准备，反而因为母亲病重，回了娘家。党赵飞非常生气，幸好女儿党萌萌从外地赶回来。那天，在墓地祭奠的只有父女俩，党赵飞觉得妻子和她的娘家人对儿子的死，表现得太淡漠、太无动于衷，不禁又难过又痛恨：“萌萌，你妈那家人就是铁石心肠！童童那么孝顺他们，可他们都不来看看他！”

党萌萌搀扶着父亲，伤心地点点头，心里也觉得，在弟弟的忌日，母亲和外婆家的人应该到场。

从墓地回来，看着冷清清的家，党赵飞越想越气不顺，他要去岳父家，接回妻子，也为儿子讨个说法。

一见妻子，党赵飞就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顾不上是在岳父家，厉声责骂：“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你害死了儿子，今天应该去儿子的坟头忏悔！”

高盛岚泪水涟涟，岳父实在看不下去了，忍着气劝道：“童童没了，大家都很难过，可日子还要过下去！你这样折磨你老婆，童童也不能起死回生。还是忘了孩子，好好过日子吧。”

党赵飞更加愤怒：“你让忘了我的儿子？只有你们高家能做出这样的事，一家人都是冷血动物！”

岳父气得浑身发抖，顺手操起一根木棍，将女婿赶出了家门。虽然第二天，高盛岚就从娘家回来，但从此，岳父母跟党赵飞断绝了往来。年少的党萌萌无法理解外公外婆，更加同情和心疼父亲。

2012年10月，柿子熟了，党赵飞在采摘搬运时，不慎扭伤了腰，躺在床上无法起身。

接到母亲的电话，党萌萌急忙赶回了家。可她和母亲努力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能将父亲弄到平板车上，最后还是找邻居帮忙，才将父亲送到医院。

党赵飞不禁悲从中来，伤感地对女儿说道：“如果童童还活着，已经是17岁的大小伙子了，肯定壮得跟小牛犊似的，轻而易举地就能背起我。”党萌萌眼圈一红：“爸，你还有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去阴间陪童童了。”党赵飞喃喃地说道：“你不知道，爸爸这样活着，有多难熬！这都怪你妈，我恨她。”

正在这时，高盛岚端着为丈夫煮的面进来，听到父女俩的对话，压抑在心头太久的悲伤喷涌而出，她大哭着，将手中面碗狠狠地摔在地上，转身奔了出去。

党萌萌急忙追出去，医院的走廊上，传来高盛岚一会儿嚎哭一会儿狂笑的声音，母亲精神失常了。

日子变得更加艰难，为了给高盛岚治病，父女俩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高盛岚的病情终于好转，可做事总是丢三落四，不是炖糊了菜，就是丢了东西。

党赵飞不敢再责骂妻子，生怕她又失去心智。没有发泄通道，党赵飞只能给女儿打电话发牢骚。

2013年8月，党萌萌回家看望父亲，当天晚上，高盛岚已经睡下，父女俩还在聊天。

“萌萌，我平时怎么也睡不着，今天却昏沉沉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党赵飞说道，党萌萌正要劝父亲早点睡，突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煤气味，心里一惊，急忙跑到厨房，果然，母亲忘记关煤气了。

如果不是女儿及时发现，父女俩恐怕已在黄泉路上了。党赵飞恨意陡生：“你妈还要害我们多久？这个家，就败在她手上。有她在，就没有出头之日。”

“爸，妈也不是故意的。”党萌萌劝道，但内心深处，她也隐隐地开始厌弃母亲。这时，卧室内传来母亲熟睡的鼾声，党赵飞心里厌烦：“我出去透透气！”

党萌萌陪着父亲走出家门，父女俩不知不觉走到了果园，果园的尽头，是党童童的墓地。看着儿子的孤坟，新仇旧恨顿时一起涌上心头，党赵飞郁结在心底长达四年的怨恨终于发酵，他要为儿子报仇：“萌萌，我实在受不了了，你妈就是个累赘，我要除掉她！”

党萌萌以为父亲是气昏了头，连连劝解。没想到党赵飞恶念一生，便心意已决，执意让女儿在父母之间进行选择：“要么是我死，要么是你妈！如果你选择了你妈妈，我今晚就去陪弟弟。”

说着，党赵飞便扑倒在儿子的坟前。党萌萌吓坏了，她和父亲一向很亲，弟弟死后，父亲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她抱着他痛哭起来：“爸，我要你活着！”

怨恨发酵，那同归于尽的惊天爆炸

党赵飞决定采取爆炸手段，哄骗妻子带着制作好的爆炸物登上客车，在长途大巴上炸死妻子。他从在矿山工作的朋友那儿弄到了雷管和炸药，让党萌萌为他购买了电池和钟表等爆炸装置辅材。

2013年11月13日，党赵飞哄骗妻子以给女儿送柿子为名，带着装有炸药的盒子坐车前往女儿所在的渭南市，并发短信要女儿将盒子外面从里面延伸出来的线接好，然后将高盛岚再送上返回蒲城的车。

党萌萌非常矛盾。接到母亲后，她只是将爆炸物盒子外面的线拧在一起，并没有接上线头。

当天，高盛岚平安回到了家。第二天，党赵飞便打电话责怪女儿心太软，做不了大事。党萌萌劝父亲放弃，党赵飞却态度坚决，一定要置妻子于死地。

2013年11月18日，党赵飞谎称女儿生病，再次将高盛岚骗到了渭南市。当天返回时，党赵飞称要去看看水果生意，让女儿送高盛岚上车先回家。

临分别时，党赵飞将一个装有纸盒的红布袋交给妻子，告诉她里面装的是充电器，很贵重，让她随身携带，千万不要丢了。党萌萌知道，那纸盒里装的是爆炸装置，心里非常纠结，但她最终没有阻止，将母亲送上了大巴车。那天，大巴车上人不多，高盛岚顺手将纸盒放在旁边的空位上，正是此举救了她的命。

车快到站时，盒子突然爆炸，车内顿时灰尘弥漫，座位上和地上散落了很多粉末。因炸药威力小，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大家以为是有人带了危险品上车。

经历两次失败后，党赵飞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心里只剩下了一个疯狂而固执的念头：杀掉妻子。

第三次制作爆炸装置，党赵飞增加了雷管，加大了炸药量，威力足够炸掉整辆车子。为了防止再出意外，他决定自己携带炸药，亲自陪妻子上车，与妻子同归于尽，结束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2014年1月5日，党赵飞哄骗妻子一起去西安，给妻子的妹妹送柿子。高盛岚很纳闷，丈夫已经四五年不跟她的娘家人往来了，怎么突然心血来潮，要去看望妹妹，她以为丈夫是希望缓和矛盾，便没有多问。

出发前，党赵飞告诉女儿，他和高盛岚要去西安，并发了一条短信：“童童走的那天，我就已经死了。”

党萌萌立刻明白，父亲要在当天除掉母亲。

5日中午，党赵飞和高盛岚来到西安的妹妹家，放下柿子便离开了。随后，夫妻俩坐上了从西安返回蒲城的大巴。过安检时，高盛岚将包放在机器上安检，而空着手的党赵飞直接就进去了。高盛岚发现，丈夫棉大衣的两个口袋鼓鼓的，根本没有料到，那是炸药。

上了大巴车，坐在第二排的高盛岚招呼丈夫和自己坐在一起，党赵飞厌恶地摇摇头，坐到了车后排。

当日17时许，满载47人的大巴车在蒲城县迎宾路与朝阳街十字路口停下等待红灯，正在这时，坐在第九排的党赵飞引爆了炸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乘客惊恐地大叫着往车下跑，坐在前排的高盛岚也跟着跑下车，立刻给党赵飞打电话却打不通，她又给女儿打电话：“车爆炸了，我找不见你爸爸。”

心中有鬼的党萌萌叫母亲赶紧回家，随后，她给父亲打了两个电话没打通，以为父亲不在车上。

爆炸案发生后，蒲城警方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只见大巴车已被炸得面目全非，左后侧只剩下金属框架，车厢外壁向外凸起，座椅上方货架、顶部衬板大面积破损，上面还粘附悬挂着大量人体组织碎块。爆炸共造成5人死亡，24人受伤。而高盛岚仅受了点皮外伤，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当天晚上，党萌萌接到了蒲城县公安局民警的电话，通知她回去做DNA鉴定。一丝不祥的预感顿时从党萌萌的心头划过，她不停地询问民警，车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她的父亲。民警只能安慰她，希望不是。

党萌萌再次拨打父亲的电话，依然打不通。那一夜，她再也无法入睡。凌晨5点多钟，怀着一丝侥幸，她给父亲发了两条短信："出事的人中有一个叫赵飞，所以他们要给我化验血，看是不是你。可我知道，肯定不是你。""我会装得很崩溃，会做出一些事，别怪我，我只是想保护你，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

然而，经过DNA鉴定，死者就是党赵飞，而且被炸得仅剩可辨别的9块组织残块。

最爱的父亲竟然如此惨烈地死在他亲手实施的爆炸中，党萌萌立刻崩溃了，她后悔没有坚决阻止父亲，还为父亲提供帮助，要了父亲的命。

惨案发生后，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公安部组织对此案进行督办。警方经多方调查取证，最终认定，案件的策划者与实施者，就是党赵飞。而且，党赵飞先后实施三次爆炸，每次爆炸，女儿党萌萌都知情。

2014年1月11日，警方将党萌萌拘捕。2014年11月，渭南市中院开庭审理了此案，法院认为，党赵飞因家庭矛盾对妻子怀恨在心，欲采取爆炸手段炸死妻子，被告人党萌萌明知其父欲炸死其母，仍为其父提供帮助，间接帮助其父实施犯罪，造成多人伤亡，其行为已构成爆炸罪。但鉴于党萌萌在共同犯罪中，起辅助作用，系从犯，应对其从轻处罚。最终，法院一审以犯爆炸罪，判处党萌萌有期徒刑15年。

党萌萌不服上诉，渭南市人民检察院也以原判量刑畸重为由提出抗诉。2015年6月，陕西省高院驳回党萌萌的上诉，做出维持原判决的终审判决。

得知真相，高盛岚的精神顿时垮了，她根本没有想到，丈夫三番五次想杀死她，更没想到涉牵了女儿。

党萌萌的一审代理律师、陕西圣达律师事务所李刚庆认为，面对失去爱子的不幸，夫妻俩原本应相互搀扶，一起走过痛苦的日子。

然而，男主人公却将爱子的不幸，归咎于同样痛不欲生的妻子，以至于怨恨经多年发酵后，更加无法释怀，制造了大巴爆炸案，不仅炸死了自己，还伤及了无辜，并连累了女儿，让人叹息。

（文中高盛岚和党童童为化名）       □      编辑/贾 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