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无色

【故事简介】作为直播网站的金牌监制，近日我接手了一位小新人。新人脸好有钱一米八，坐拥着网红豪华配置，偏偏就是红不起来！本着敬业精神，我杀到了新人家里，先谈心，后炒作，无论如何要保住我的业绩，可是……新人怎么长的这么像老板呢？

01

我是一家直播网站的监制，三天前，有一个同事回乡探亲，要把手里一个新人分给我带，我秉承着以人为本的原则，立刻表示义不容辞。

这个新人第一次直播前，我特地发消息鼓励他：不要紧张，我看好你哟！

他立刻回了过来：我会加油的！（笑脸）

看起来是一个努力的好孩子呢！

然而，直播情况是这样的——他刚打开摄像头，他一米八五的室友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他突然间热泪盈眶，回身抱住了他的室友：“我以后一定要娶像你这样贤惠的男孩子！”

他室友望着他电脑上开的直播网页，当机了。

我：“……”

第二天直播前，我委婉地嘱咐他：请你稍微克制一下，不要那么明显地透露出你的性取向，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他发了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回复道：今天我已经放暑假回家了，不会再有室友出来捣乱了。

好的，那我就放心了。

为了让他明白我是一个负责任的监制，我还专门为他拉到了一位水果商的赞助，今天要他推荐的是非常好吃的“金枕头”榴梿。

然而，直播情况是这样的——他十分做作地把榴梿放进嘴里，然后口齿不清地说：“这个饱满的榴梿给我的感觉，就是香、甜、软，一口咬下去，仿佛有一位仙女朝我投怀送抱而来。现在，我去邀请我妈一起吃……”他捧起榴梿，走出了摄像范围，看来是去找他妈妈助攻了。五分钟后，视频里隐隐约约能听到他在大喊：“妈！妈你快开门啊！外面在下雨啊！我再也不给你闻榴梿了！你别把我赶出家门啊妈！”

赞助商撤资了。

我：“……”

好吧，我答应过同事要好好带他。作为一名金牌监制，我带过那么多网红大咖，一个小小的主播还难不倒我！

今天是他直播的第三天，我点开他的微信，郑重地问：你今天可以答应我把房间的门锁好吗？

他痛快地回复：可以！

我叹了口气，继续发消息：你难道就没有拿得出手的，可以涨粉的技艺吗？

他思索了很久，回复道：我会做饭，这可以吗？

我眼前一亮：会做饭的男人很性感，非常好，今天你就直播做一道菜吧，要适当地露出你的好身材哟！

他愉快地敲了一行字过来：我明白了，我今天就做麻辣小龙虾。

麻辣小龙虾可是这个夏天非常流行的夜宵，这次应该不会再出乱子了吧。

然而，直播情况是这样的——他把材料放在桌子上，一一介绍：“这是葱段，这是姜丝，这是蒜末，这边是油、糖、锅，好的，最后要介绍的，就是这一盆新鲜活泼的小龙虾了。我们先来处理龙虾，千万不要被钳子夹到哦哦哦哦……”也许是他太认真地看摄像头了，最终的结果是，他被龙虾的钳子夹到手，然后在抵抗的时候，一不小心又打翻了装小龙虾的盆子，小龙虾们集体逃窜，爬得满地都是！仅仅是把所有小龙虾抓回盆子里，他就用了一个小时。

这时，他的观众人数已经只剩一个人了，这个人就是我……

我忍无可忍，打长途电话给同事：“你这两天能回来上班吗？”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同事那边依然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同事的痛哭声从手机里传出来：“呜呜呜，我这边在办丧事，我大舅的表哥的三叔的姨妈的七舅姥爷去世了，我好伤心啊！近一个月，我可能都要在这边守丧了，我给你带的那个新人还好吧？”

同事已经这么可怜了，我怎么忍心告诉她真相呢？

我沉默了几秒，咬牙切齿道：“他语言功底好，形象气质佳，第一天直播就会讲冷笑话暖场呢，表现非常好，呵呵呵。”

同事这才放下心，说：“那我回去哭了，你好好工作。”

挂断。

既然求助同事无望，我只好拿出超强的公关能力，立刻微信我的新人小主播：把你家地址发过来！

他从善如流地配合了我。

我这次不再打字了，而是发了一条非常有震慑力的语音过去——

“阿星哥，洗干净等我去找你吧！”

02

阿星哥是他的艺名，他给我发来的地址是杭州西湖边的别墅区，我有点颤抖。

土豪也会来做网络直播吗？我又想，万一是个人爱好呢。

同他再三确认地址之后，我订了前往杭州的高铁票。

当我站在这栋哥特式风格的豪华别墅门前时，我紧紧抿着唇，忐忑地拨通了阿星哥的电话：“你……你出来开门吧。”

其实我从来没有真切地看清楚过阿星哥的脸，前三次直播，他的摄像头像素不是很高，而且他若有若无地躲避着摄像头，不露出正脸，因为他的侧脸非常好看，而直播的质量也一直没有步入正轨，我也就没提。

可是今天，我不得不说，阿星哥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为什么不买个像素高一点的摄像头！

他的刘海全部梳了上去，眼睛里仿佛沉入了星辰大海，五官凑在一起，温柔又和谐，他眼角弯起对我微笑时，仿佛全世界的花都开了，纯白色高领毛衣遮盖住锁骨和曲线，修长白皙的手推开门，停留在门把手上。不知为何，我看着他觉得有点眼熟，大概是他长得像某位明星吧。我咽了口口水，正要往下看，被他的声音打断。

“你好。”他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你是我的监制小白吗？”

嘤嘤嘤，现实里讲话的声音也这么好听！

“是我没错！”我也要底气足一些。

被请进他家，我立刻亮出了手中的酥饼：“听说伯母在家，这是我带的特产。”

看他家这金灿灿的装潢，我突然觉得手中的酥饼看起来很是寒酸。

阿星哥完全不介意地接过去，然后说了一句：“我妈昨天就飞到马尔代夫度假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对了，做饭的阿姨也请假回乡了，现在家里只剩我了。”

只有他一个人在家吗？

我在阿星哥家的大客厅里踟蹰了很久，趁着他给我倒热水时，说出了我来找他的光明正大的理由：“今天是你第四天直播，作为接手你的监制，我决定今天就坐在你旁边，盯着你录！”

阿星哥身体僵了一下，转过身来，皱起眉头问我：“公司里的监制都像你这样敬业吗？”

“不，我是年度劳模。你不用管这些，只要尽力录好你的节目，我一定会带你走上人生巅峰的！”

阿星哥严肃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为了一雪前耻，阿星哥今天准备放大招，把电脑搬进了琴房，向我展示他那架崭新的、黑亮的钢琴。

我不禁由衷地赞叹：“你还真是多才多艺啊。”

阿星哥害羞地摸着后脑勺说：“这是今天入手的，大钢琴不好搬，要明天才能送上门，为了不影响直播，我特意改买了电钢琴。”

我也不明白电钢琴和钢琴之间有什么差别，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八点钟一到，阿星哥开了视频直播，和往常一样，摄像头架低了，钢琴完全遮住了他的脸……算了，改天再说这个问题吧。我用手机进入网页后台实时记录人数变化，他一本正经地说：“今天的直播正式开始之前，我要先为大家弹一首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一听就觉得很有水准！

阿星哥手起手落间，优美动听的旋律自钢琴里缓缓流出，时而激昂，时而婉转，从未听过的我也逐渐被曲子所吸引，仿佛看到了贝多芬晚年失聪也依然要坚持创作的动人场面。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里突然蹦出一条评论，足以毁掉这一切美好的评论。

——主播的钢琴，是不是没插电？

我愣了一秒钟，立刻望向钢琴的插头，的确就在插线板的旁边，也的确没有插上，可能是刚才阿星哥太紧张，忘记检查了。那么问题来了，这首曲子是谁弹的？

随着这条评论，观众的数量突然猛增，吐槽的态势也越来越大，不用多说，一定是直播链接被人挂在了哪里，这些围观党才会突然跑过来。

——电钢琴没插电，还能弹出声音来，主播你是外星来的吗？

——没才华就不要欺骗网友，回家种红薯吧！

——微博党前来围观，你想火想疯了吗！

为了不让恶毒的评论彻底霸占屏幕，我跑到电脑前面，眼明手快地关掉了直播链接。

阿星哥浑然不知，还在忘我地弹，连我走到他身边也没有发觉。我伸手，关掉了他事先放在钢琴上的小音箱。

声音戛然而止的刹那，阿星哥僵住了。

他不敢抬头看我，我也没力气骂他了，只能绝望地靠在钢琴上，轻声问他：“为什么？”

阿星哥紧紧蹙着眉头，时间仿佛在他的脸上静止了，他过了很久才终于开口：“反正你们做监制的，只要主播红起来，就能拿分红，其他的也不需要管这么多吧。”

竟然理直气壮！

我怒不可遏地将小音箱摔在地上，小音箱触地之后摔得四分五裂：“从接手你的第一天起，就算你状况百出，我也努力地带你、容忍你，甚至千里迢迢来这里盯着你录节目。而你这样欺骗网友，难道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吗？”

我这突如其来的一腔怒火，也许是因为职业被他看轻，也许是因为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无能，竟然没有在节目直播之前发现插头的问题。这场直播如果被老板看见，别说是阿星哥，我的职业生涯也会毁掉！

我还没有发完火，阿星哥就从座椅上站起来，一脚踢开椅子，一步步向我逼近。我没有一点点防备，只好踉跄着后退，直到被他逼死到墙脚。

阿星哥目测至少有一米八，此刻，我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下巴、粉嫩的嘴唇还有高挺的鼻梁。他伸出一只手抵住我身后的墙壁，目如寒星地看着我。

他说：“你要吃点麻辣小龙虾吗？”

……

哦！为什么我的心漏跳了两拍！

03

我和阿星哥消灭了一整盆麻辣小龙虾后，时针已经走到了十点整，而我的手机还没有接到任何来自上层领导的警告指示，于是我立刻在客厅里绕起了圈，捧着手机喊：“谢天谢地，谢天谢地！BOSS没有看到你那场直播，我的饭碗还保得住！”

阿星哥将碗筷丢进水池，脸上写满了不屑：“你就那么怕你老板？”

“穷人的危机感你懂吗？”我抬头扫了一眼客厅悬挂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大吊灯，吓得咽了口唾沫，“我是蠢了才会问你这个问题。”

阳台的窗户被全部打开，夏夜的微风吹拂着我的脸颊，我和阿星哥背靠背，喝着他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啤酒。

我还挂念晚上的事情，问阿星哥：“你又不缺钱，为什么千方百计想红？”

阿星哥低笑了一声，道：“我妈给我找了个结婚对象，我不愿意，我妈就问我，我如果不靠着现在的身份，不靠着家族的支撑，还能不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我想证明给她看。”

我随口一问也会戳到他的伤口，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我不敢再开口，气氛相当沉默，一段时间后，阿星哥才悠悠地问我：“你明明对待事情这么认真努力，为什么要来这个乌烟瘴气的圈子做监制？”

别人都以为这个圈子乌烟瘴气，我却不觉得，同样都是职业，从来不分什么清白的和不清白的。

为什么做监制？每每被问到这个问题，我不由得悲从中来，一股酸涩感立刻涌上我的心头：“我曾经也有过当一个网红的心愿，所以我来公司面试的其实是坐班主播，我候场了三个小时，眼看着下一个就轮到我了，突然有人通知说老板有急事，从后门走了！主管一直在打电话，随手塞给我一张合同，我就顺水推舟……当监制了。”

喝了几罐啤酒，说完话刚好上头，我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僵住。我想提醒他不用这么紧张，可是睡意袭来，我没有力气再开口说话了。

迷蒙间，我似乎听到他问：“你带了那么多主播，每一个都能登堂入室吗？”

我尚在半梦半醒间，没有回答。

他很有兴致地自问自答：“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帅吧！”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果然睡在阳台上，只不过身上搭了一条薄薄的毯子，我一摸，真丝的，肯定很贵，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伸了个懒腰，正好看见阿星哥从外面回来，手里拿了一沓信件。

我兴致勃勃地蹲在沙发上看他拆信，信件中不乏一些全英文、全法文、全日文以及布满了我根本认不出的字体的信。阿星哥挨个签了名字，分门别类地放到抽屉里去，最后剩下了一张粉红色的邀请函。

在我伸手想拿下的时候，阿星哥眼明手快夺了过去，仿佛怕我看到什么一样。

我赶紧问：“谁的邀请函？”

阿星哥扫了我一眼，说：“杜薇薇要办私人party，找我去撑场子，这种东西发很多次了，扔了算了。”

我愣了两秒钟，在阿星哥扬手将邀请函投向垃圾桶的那一刻，我爆发了。

“杜薇薇！是那个当红影星杜薇薇！那个出演了最近热播的《咸菜缸里的女人》的杜薇薇！”

阿星哥许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激动，诧异地反问我：“还有第二个杜薇薇吗？”

我这次愣了足足十秒，才开始从上到下打量阿星哥。他今天穿了一件至少上万元的衬衫，五千元起步的大裤衩，以及一双PRADA的拖鞋，我可能……抱上了一条大腿！

但是，本着我还是一个直播网站的监制的原则，我对他说：“阿星哥，你要火了。”

阿星哥反应就是快，扬起了手中的邀请函，不可思议地说：“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借杜薇薇的名气红起来吧？”话刚出口，他就立刻摇了摇头，“不可能，我会暴露身份的，我要凭自己的实力火起来！”

我仿佛被雷劈中了脑壳……

好的，谁让他是个奇葩呢。

我思索再三，打开笔记本电脑，查到了邀请函上所写酒店的卫星地图，研究一番后将屏幕转过去面对阿星哥：“既然是杜薇薇开的party，他们都会开豪车来，有停车场的只有大门和后门，那我们从侧门进去。只要你伪装得当，杜薇薇应该不会认出你来，到时候你就往里面挤，我给你抓拍一张和杜薇薇的合照……”

我这边正意气风发地讲策略，阿星哥突然不说话了，我回过头看他，才发现他迟疑地望着我。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洗脸，但我是他的监制，他敢说我吗？我毫不心虚地和他对视。

在我回瞪过去的时候，阿星哥“扑哧”一声笑出来，往我身边蹭了蹭，此时他离我已经很近了，肩膀快要挨到我的肩膀，

片刻之后，阿星哥开了口：“小白，你为什么要费心帮我？即便我很有钱，也可能卸磨杀驴，给不了你什么帮助的。”

他是在质疑我吗？可是为什么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满满的温柔？

在他的气息喷到我脸上的时候，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因为你想红，我看到你的梦想在发光，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我。”

如果不是那个无良老板没有给我面试的机会，说不定我已经成为一代网红了！

04

我和阿星哥坐公交车到达酒店门口时，距离party开场还有一个小时。

天色渐黑，酒店临江，夜风席卷着江面的潮气一波一波翻涌过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阿星哥穿了一套价值不菲的西装，每一根发丝都被发胶完美地固定好，搭配一张精致的脸和一双大长腿，怎么看也不像是想红想疯了的新人网络主播啊。

我扼腕叹息了一声，对阿星哥挥挥手：“跟我来。”

我带他躲在了西侧门的紧急通道口，在角落里蹲好之后，我喘了一口大气，捧好手中的单反：“准备就绪，现在就等杜薇薇来了。”

阿星哥四处打量着黑暗的空间，兴致也颇高：“这酒店我来很多次了，还从来没这么偷偷摸摸过。”

我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着他的肩膀，道：“跟了我，偷偷摸摸的机会多的是！”

我仿佛透过门缝里的光线看到阿星哥双眼明亮地对我说：“好的。”

为什么我有一种教唆小孩子做坏事的错觉？

Party很快就开始了，我要往外冲的时候，阿星哥突然拦住了我：“小白，你别去了。”

我愣住了：“你不是想红吗？”

“这里到处都是媒体，我不想……你受到伤害……”阿星哥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

那时的我尚不知道阿星哥的用意，只想着这里红人云集，我大不了被保安拖出去，哪里想到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说时迟那时快，我打开紧急通道的门，一把抓住阿星哥的手，把他扔了出去！

小伙子，展示你机智的时刻到来了！

这边有了这么大响动，立刻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力，趁这个时间，我也悄悄沿着门边出去，躲在了一个大灯柱的旁边，并不停地对他做口型：靠近杜薇薇，靠近杜薇薇！

事情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为什么他还没有靠近杜薇薇，就有这么多人涌向他？

即使我离得这么远，也能听到那些不绝于耳的恭维之词。

“沈总，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我以为这种场合沈总都不会出席呢。”

“幸好我没有先走一步，不然就错过和沈总见面的机会了。”

我觉得我还没睡醒。

直到一分钟后，我才将“阿星哥”和“沈总”划上了对等号。这么说来，阿星哥签的新人合同在同事那里，而我还从未过问他的真名呢。

涌向阿星哥的人里也有不少商界名流，拍一张是一张吧，我刚要举起相机，发现手臂上绕了一根电线，太阻碍我的活动。我顺着电线扯啊扯，扯啊扯，这根电线好长，我扯到扯不动时，用力一拽……等等！这根电线，该不会接的是我头顶的大灯吧……

我抬起头，眼睁睁看着那盏强光大灯忽明忽暗，然后脱离了原本的位置，向我砸来！

我已经失去了躲开的应急反应，只知道自己却被一只手猛地拉过，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大灯已经砸到地上，摔得支离破碎，让我感到一阵心惊，而我的手被阿星哥拉在手里，我们一路跑出了酒店。

夜里的风好喧嚣，阿星哥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他拉着我的手，我也感觉不到自己在移动，只是跟着他跑呀跑，跑过了一条跨江大桥，才终于停下来。隔江而望还依稀可以看到酒店那边灯火辉煌，而我这边则是一片漆黑，宽阔的马路上只有零星几盏路灯还发散着微弱的光芒。

阿星哥拉住我的手，迟迟不肯放开，他的脸上还残存着一丝愤怒，应该是怪我出状况吧。在我开口道歉之前，他吼了出来：“看见灯砸下来不会躲开吗？那么长一根电线为什么好奇地要拽出来？我说过让你不要出来，还是要出来，你要是出事让我怎么……怎么跟你老板交代？！”

我的手已经被他捏红，在水声拍打岸边的声音里呜咽着对他说：“我不是个好监制……你出状况的时候我没办法解决问题，以为只要能红，靠炒作也没关系，到了关键时刻还拖累你……”

阿星哥也不知是哭还是笑，突然平静下来，将我的头按进了他的怀中，声音里的大部分感情都弥漫在了风声里：“没关系。”

阿星哥的胸膛既温暖又厚实，隔着柔软的西服面料，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温度，清澈的嗓音再次从我头顶缓缓传来。

“没有拦住你实行计划的人是我，碍于颜面不想主动接近杜薇薇的人是我，频频出状况的人是我，怎么也红不起来的是我，看见你要受伤就必须要冲上去救你的人也是我，你别自责，我不红了，我不要红了。”

不……不红了……

我愣怔在阿星哥的怀里，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说好要当一个敬业的监制，而我此刻心里想的却是——要是能一直这样被他抱着，多好啊。

05

阿星哥昨晚才说不想红了，今天我就红了！

做我们这行的，消息非常灵通，具体表现为：我早上一边刷牙，一边打开手机，就看到了三百多个未接来电！

有回乡探亲的同事打来的，有我的上级领导打来的，还有我上上级领导打来的，甚至有我妈打来的三十多个电话。才过了一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想好先回复谁的电话，手机上已经蹦出了今日的头条新闻。我看着新闻上的照片眼熟，伸手放大，然后就傻了——可不是昨晚party上阿星哥拉着我的手的照片吗？从这个拍摄角度，阿星哥被隐藏在了阴影里，我的脸却被拍得清清楚楚！

“血淋淋”的标题更是让我一大口牙膏沫吐在了手机屏幕上。

——凌云集团总裁做客杜薇薇私人趴，席间带走一名女士，该女士不似圈中人。

——“拉手门”事件，杜薇薇回应：我没有邀请那个女人。

——钻石单身沈星河，是谁让他怦然心动？

看到这里，我没有再继续刷下去，这些信息量已经够了。

我连忙洗了把脸，马不停蹄地跑到客厅去，发现阿星哥躺在沙发里，手中握着遥控器，电视上也正在播报这则娱乐新闻，而我的大脸被放在电视上……早知道我就化个妆了！

阿星哥朝我看过来，我迟疑地走到他面前：“你……你真名叫沈星河？”

阿星哥面带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心虚地摸着后脑勺，说：“真巧，你和我们公司老板是一个名字。”

阿星哥皱了皱眉，从沙发上站起来，认真地对我说：“我就是你老板。”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

阿星哥大惊失色，连忙就要过来扶我，被我十分有骨气地拒绝了：“你别担心，我就是腿有点软。”

之后是长时间的沉默，我的脑子乱成一锅粥，直到阿星哥问我：“你生气了吗？”

我哪敢生他的气啊？我是在想这几天有没有惹他生气啊！

可是我不说话，乍看之下气质很高冷的样子。阿星哥蹲在我面前，十分诚恳地解释：“我以为之前的监制已经把我的身份告诉你了，你要来找我的时候，我才发现你不知道。我也不是故意欺骗你，只是觉得既然你这么努力想要带我红，而且你对你的老板印象不太好，我就没说。”

对老板印象不好？我说这句话了吗？！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居然说了吗！

“我后来仔细回忆过，本来不该我亲自面试，只是那时候我为了躲我妈，跑到那家公司去视察，赶上了那场面试。我临时接到我妈的电话，她要来公司抓我去相亲，情急之下我只好逃跑，所以那天场面混乱，你才会被胡乱塞了合同。如果我真的面试你了，应该会同意让你当坐班主播吧，毕竟你这么热爱着这一行。”

我终于让老板发现我热爱这一行了吗？回去我会涨工资吗？

我思考着和阿星哥说的话并不完全对路的事情，因此张了张嘴巴，也没办法说出话来。

让我说什么？老板，带我飞？或者，老板，你还缺大腿挂件吗？

这时，他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我说：“我平时很少和女人相处，但是你……你很好，既然我们被媒体拍到了，我们就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如果可以，小白，你……你愿意做我的……”

“老板，放我条生路吧。”我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道，“你是我带的新人，也是我的老板，和你相处我很开心，但是……就这样吧，这样的关系，就可以了。”

昨晚，阿星哥和我从那条马路上走回来，足足走了两个小时。他跟我讲人生，也讲梦想，讲他这些年过得很孤独。我们路过了几百盏昏黄的路灯，影子被灯光拉长，我随口说了一句：那我陪你呀。

我其实总是说这样的话。

新人主播的走红之路艰难时，我会这样宽慰他们;等他们红起来的时候，我又担心他们招黑，也用这句话让他们放宽心;甚至于高中时和我坐同桌的男同学在父母离异后痛哭出声时，我也是这样说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当了真，我没想到，阿星哥当真了。

“我明白了。”阿星哥的眼神黯淡下去，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轻，“这次出了事情，我不会再做网络主播了。我妈说得对，离开了沈家，我什么也做不成。”

阿星哥说完这句话，就往他二楼的卧室走，中间经过一扇落地窗，他挡住了阳光，在地板上形成一道优雅的剪影，直到他离开，也映在我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这个男人，身高一米八，长相帅气，有钱有势，在读博士二年级，真名沈星河，艺名阿星哥，是凌云集团的挂名总裁，经营产业遍布全国，旗下有一家网络直播公司，我就是这家公司八百名员工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

这样的我，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呢？

黄昏的时候，我订了火车票，收拾好所有行李，离开了阿星哥的大别墅，只在客厅的桌子上给他留了一张字条——

永远不要为了别人的梦想活着。

06

我在火车上打了无数个电话，给我的亲友们解释那张照片的事情。

每每在我抛出“你看我像能嫁入豪门的人吗”这个问题之后，他们都立刻相信了。

我泪流满面。

回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我递交了辞呈，上司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拿出三倍薪水挽留我，依然被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我不想以后的每分每秒，都会想起阿星哥。

我在老家找到了一份电台播音员的工作，和我从前的梦想也算能搭个边，我以为我就可以这样安定下来。

夏天过得飞快，冷不丁就到了七夕佳节，领导对我说：“咱们台里只有你一个人是单身，所以今晚你值班。今晚一定会有很多告白电话打进来，这份重要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领导这么看重我，我一定不辱使命！

刚吃完晚饭，我就坐在了播音台前面，对着话筒说：“七月初七，真是个浪漫的日子，今晚我会全程守在这里，不管你是要告白，还是要秀恩爱，我都会在这里欢迎你的来电，我是小白。”

说完之后，我接通了今天的第一通电话。

对方是个嗓音很醇厚的男人，一上来他就直抒胸臆：“小白小白，我是你的忠实听众，这么久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开心地说：“你问！”

“这世界上，哪一种动物最黑？”

脑筋急转弯吗？我思索之后试探着回答：“黑熊？”

“是蚂蚁！”对方在那边大笑起来，“跟着我唱，蚂蚁呀嘿，蚂蚁呀嘿，蚂蚁呀……”

挂断！

是的，我常常会接到这样的骚扰电话，但是没关系，这也是我平凡主播生活中的乐趣啊！

可是，当我接到的第二通、第三通电话都是调戏电话的时候，我不能忍了！

第四通电话刚接起，我就怒气冲冲地问：“你是来干吗的！”

清澈又熟悉的嗓音在我耳机中响起：“我是来告白的。”

终于有正常的电话了，我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甜美：“好的，您说。”

“我现在过得很好。”他这样的奇怪的开场白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

“认识她之前，我以为自己过得很好，家庭富有，事业有成，可以钻研自己喜欢的专业，一直到读博，从来没有谁忤逆过我的思想，直到我妈对我说‘离开了这里，你以为你是谁，我才幡然醒悟。但是她不一样，她什么都没有，却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还喊着要帮我完成梦想。”

我的小心肝抖了一抖，他终于还是找来了。

“她离开之后，我不再回去读书，也不再任性，学会认真经营生意。三个月内，我让业绩提升了五个百分点，我去见了那些相亲对象，只是我都不喜欢，一个都不喜欢。”

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哽咽了，为了不冷场，我要说点什么，但我的声音竟然不知不觉地提高了：“沈星河，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轻轻地笑了出来：“小白，我只喜欢你。”

我说不出话来反驳他，我其实不怕跟他在一起之后面临的种种问题，我一直最怕的，不就是他不喜欢我吗？我似乎真的从未考虑过他的感情，我以为他就是想玩玩，也一直忽视了他为我所做的，我努力寻找一个理由让自己远离他。

阿星哥说：“给我一个机会吧，你开门，我就在电台门外。”

我放下耳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伸手，开门。

我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口，愣了一秒后大喊：“骗子，你个大骗子！根本没有……”

我还没喊完就被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他的胸膛还是那样温暖和宽厚。

阿星哥的嗓音仿佛带着一丝哭腔：“今后的人生，我能做主了。你的人生，能交给我试试吗？”

我背靠着他，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安心，我轻轻地回答：“好。”

既然你喜欢我，我就勉为其难，也喜欢一下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