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正经

1.

初夏的清晨，阳光已隐隐染上炙夏的气息。

我心情愉悦地捧着早点回到家里时……我傻了。

出门时还乌烟瘴气的两房一厅，此刻光亮整洁得像另一个世界。一个陌生的男人，哼着小曲拎着拖把在厕所和客厅间来来回回，完全像在自己家一样来去自如，他脖子上甚至还系着我的粉色围裙。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头顶长了一株仙人掌。

他的头顶，长了一株仙人掌！

一株，仙人掌！

“啪嗒。”我手里花盆坠地的声音。

男人哼的小曲戛然而断。

炙热的初夏，知了在窗外鸣叫得撕心裂肺。室内，面面相觑的两人小心翼翼地沉默着。

十分钟后。

“咳咳。”终于耐不住沉默地，男人清了清嗓。他默默地收起手里的拖把，偷偷看了我几眼后，小心翼翼道：“呃，我应该说……嗨？”

嗨你妹啊！！

家里忽然来了个陌生男人就算了，随便把人家的狗窝扫成金窝也算了，头顶长了株仙人掌是什么鬼，什么鬼啊！我到底是应该问他“你是谁”还是“你是啥”啊！！

然而槽点太多，一时间我竟不知从何吐起，只能颤抖着手指着他说：“你……你……我……我……”

然后壮烈地晕了过去。

2.

“所以，你是外星人？”我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脑前的男人。

穆川双手在键盘上自如地敲打着，头也没回地应道：“对。”

“……”我仰头看向窗外的白云，默默地消化了这过大的信息量，然后幽幽吐了口气。

穆川说，他的母星叫植物星球。那个星球上的人都和他一样，头顶长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而那些花花草草，对他们来说就像地球人的心脏一样，十分重要。

穆川还说，植物星球不管是科技水平还是平均智商都要领先地球几百年，唯独在某一方面落后许多。然后为了学习落后的这个技能，穆川作为被选中的人，首先休眠成为了一株仙人掌，然后在母星小伙伴的帮助下，发射到了地球，潜伏在我们小区附近的花鸟市场。正常情况下，休眠周期是三个月，三个月后便会自动醒来。

既然他说他是什么高智商的高级物种，我就以赔偿精神损失为由，让他把我的工作都做了。

“可是——”我疑惑地问向被我逼着写程序的穆川，“我把你买回家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啊，你是怎么提前苏醒过来的？”

穆川敲键盘的动作一顿，指责的目光下一秒便凉凉地朝我射来：“林晓洁，你知道你有多臭吗？”

呃……他总不会要说是被我熏醒的吧……

抬起袖子闻了闻，果然一股子酸臭味袭鼻而来，但也不能怪我呀！作为一个苦逼的女IT，为了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老板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洗澡没换衣服了。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转移话题道：“你刚说你是到地球来学习的，你要学什么？”

仿佛讲到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似的，穆川动作顿了一下，然后键盘上的手指更飞快地敲打着，直至完成手头的工作，穆川才将椅子转向我的正面，神情严肃而正经。

“情商。”

“啥？”

“植物星球远落后于地球的东西就是情商，所以我是来学习如何提高情商的。”

“……噗！”

我承认，我很不厚道地笑了，我甚至还拍着穆川的肩膀夸他是个幽默的男人。而当我发现穆川的眼神里没有半点笑意时，我才意识到，这居然是真的……

所以我只好把他带来了书店。

《职场之道》、《X教授情商课》、《一百个为人处事小技巧》……不停地把书塞到身后的穆川手里，我一边挑选一边说道：“这些都是帮助你提高情商的好教材，嗯，还有这本《杜拉拉升职记》，必看。”

穆川捧着半米多高的书，艰难地从后面探出脸：“看这些……真的有用？”

我用一副“我你还不相信”的眼神看着他：“当然！诶你头别太歪了，帽子要掉下来了！”

不得不说，穆川是个很抢眼的人。即便忽略掉他抢眼的外表，也忽略不掉他抢眼的气质；忽略掉他抢眼的气质，也忽略不掉他头顶那一株绿油油的仙人掌……

所以机智的我，出门前给他戴了顶帽子。

穆川很高，身高不过一米六的我要踮脚才能够着他的头。可是不知是重心不稳还是怎么的，我凑过去的时候穆川一直往后躲着，于是我不耐烦地拍打了下他的胸：“别乱动！被别人看到你帽子下的仙人掌你就完蛋了。”

穆川果然不动了，低着头任由我捣弄他的帽子。只是待我整理好后，他的脸涨红得跟熟虾似的，呼吸还有些不顺畅的样子。

我愣了愣，然后眼底一抹惊讶闪过，坏笑地朝他凑过去：“穆川，你们植物星球的男人该不会纯情到被女孩子靠近就害羞吧？”

凑上去的那一刻，穆川终于忍无可忍地拔腿就跑。几米开外，他捶着胸口大口呼吸着，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接触到地面的空气。

“林晓洁，我这都是被你给臭的……”

3.

直到回到小区，我的脸都是臭着的。

穆川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进门的时候犹豫地说了句：“晓洁，刚才我……”

“嘭。”

然后就被我关在了门外。

大清早地就遇上外星人，收留他就不错了，这个情商低的笨蛋竟然还敢说我臭，活该被关在门外面！

愤懑地洗了个澡，我哼着歌从浴室里走出来。擦着头发经过客厅时，眼神不自觉地朝门口瞄了一眼，心里竟咯噔了一下。

穆川他不会还在门口守着吧……

想到他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等的模样，我心里莫名地就有些愧疚不安。原地纠结了会儿，我还是犹豫地走回门口那，透过猫眼往外瞧了瞧。

恰好迎上一双澄澈的眼眸，而眼眸的主人也正好奇地往猫眼里瞅着。

我：“……”

穆川惊讶道：“晓洁，是你吗？”

“……”

“晓洁，我把《一百个为人处事小技巧》看完了，书上说，当面说别人臭是不礼貌的。”

“……”

“应该在背后说。”

“……”

板脸，转身，回客厅。

穆川着急的声音伴随着拍门声传来：“诶，晓洁你别走，我错了！我可以帮你完成工作，还可以帮你吸辐射，你开开门……”

我耳朵一动，想到穆川正儿八经地站在电脑旁帮我吸辐射的情景，怎么莫名地感觉有点萌……

估计是听到脚步顿住的声音，穆川积极地加着筹码：“我来地球前学了很多东西，我可以承包你的家务，洗衣做饭干活什么都行，晓洁你就收留收留我……”

空气安静了两秒。

“吱呀——”开门的声音。

穆川半是惊喜半是诧异地看着我，我掩饰地干咳两声，然后横他一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煮饭！”

穆川很快便将我给他买的书看完，并开始看起了《爱情公寓》和《杜拉拉升职记》，随身还带着个小本本做着笔记。

然后他的行为变得十分古怪。

譬如，今早我起来刷牙的时候，穆川一直在门外纠结地走来走去，时不时还偷偷朝里边瞄两眼。起初我以为他尿急，正想让他先进来，门“啪”地一声被推开，穆川一脸决绝地走了进来。

我连忙漱口道：“你别急，我马上出……”

话没说完，一股力量就将我朝后推去，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铺瓷砖的墙壁。紧随而来的，是穆川用力拍墙的声音——

“啪！”

我吓了一跳，穆川也吓了一跳。他的神情愣了愣，不知道是没想到拍墙会这么大声，还是没想到拍墙会这么痛。

这种情况下，我当然是想说句话的。可是我不能，我嘴里还含着漱口水。

不过穆川很快就振作起来了，他浓墨的黑眸紧紧盯着我，郑重道：“林晓洁。”

我疑惑的眼神里写着：“你吃药了没？”

穆川显然读不到我眼里的意思。他刚念完我的名字，眼神就顿了一下，一脸忘词的尴尬。四目相觑几眼后，他终于低头翻出小本子里的笔记，嘴里跟着念了几遍后，又一脸郑重其事地抬头，重新将手撑在墙边，将我紧紧地锁在包围圈内。

“林晓洁，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噗——”漱口水应声而喷。

两分钟后，客厅。

穆川默默地擦着脸上的口水，在我面无表情的直视下，无限委屈地用笔划掉小本子里那句“不会再让你逃走了”的台词，然后在“壁咚”旁边打了个叉。

我黑着脸问他：“说，你刚才到底想干吗？”

穆川委屈道：“《X教授情商课》里写着‘壁咚是情商高的男人对地球女人的惯用伎俩。”

“所以你就想试试？”

“是的……”

穆川像个委屈的孩子般低着头，眼角余光却哀怨地瞅了我一眼。

我便有些心疼了，板着脸抓起他拍墙的手，看到那泛红的手掌时语气又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还疼不？”

穆川点头如捣蒜。

我叹了口气，用毛巾裹着几块冰，在他手掌上仔细地轻敷着，一边还忍不住数落着：“情商低还学别人玩壁咚，看，手都红了……”

说着，发现穆川竟目不转睛地将我盯着。

他的眼神专注而炙热，我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一拍，结巴道：“看、看什么……”

穆川好奇地盯着我的脸，然后从我手中拿过了冰块，往我脸上一摁：“你脸也红了，需要敷一下。”

“……”

“还有，等会帮我浇个水。”

4.

是的，穆川需要浇水。不仅要浇水，还要修剪。

当我拿着花洒和剪刀出现在阳台边上时，我承认，我的心情复杂得想从六楼跳下去……

穆川乖乖地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像个模范生一样双手放在腿上，静静等着。阳光斜斜地照射过来，更衬得仙人掌上那朵小花鲜翠欲滴。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了下，小花微微一颤，穆川的耳根便渐渐地红了起来。他稍稍抬起头来，偷偷地瞄了我一眼，正好撞上我的视线。

顿时，彼此都像被烫到似的连忙低头。我心虚地拿花洒在他头顶喷着，顺便剪掉那些太长的刺。一阵微风悄悄吹来，吹起穆川额前几缕发丝，恰好钻入了剪刀的缝隙之间……

“咔擦。”

我和穆川四目相对着，看着那撮被剪掉的黑发轻飘飘地回荡着幽幽从我们眼前飘落……

我严肃道：“这是意外。”

某株仙人掌开始缓缓炸毛：“林！晓！洁！”

“冷静冷静，你别乱动，会刺到……哎呀！”

混乱之下，我被穆川头顶的刺扎得连退了几步，然后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半个身子就朝阳台外倒去……

时间好像被放了慢动作。

我惊愕的神情在穆川慌乱的瞳孔里逐渐放远，指尖在他的手中一滑而过，像个坠海的人，缓缓地在海中张开身体——

那一刻，我本来想说的话是“银行密码我生日”，可一张嘴，就全都化成了：“啊啊啊啊啊啊——”

当然，叫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穆川头顶的仙人掌忽然像有了生命般，电光石火间生长出了一簇带刺的藤蔓，百米冲刺般地朝我射来，在我落地前的一瞬间将我捆了个严严实实。

所以，我叫，是因为我被刺成了马蜂窝……

客厅。

我瘫软地靠在沙发上，余惊未定。

穆川半蹲在地上，用纱布包扎着我伤痕累累的四肢。我担忧地看着自己被刺破的皮肤，那感觉就像一个被扎满洞的水瓶——一喝就漏。

穆川在我的绷带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拍了拍道：“伤口虽然很多，但好在不深，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我瞪他一眼：“好在不深？你知道你刺得我有多疼吗？——话又说回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些藤蔓像有生命一般，虽然有些刺痛，可是被裹着的时候我分明感受到了它传来的温度，暖暖的，像生命的血流。

穆川从半蹲着的姿势起身，不知是不是因为蹲久了有些站不稳，他摇了摇身子，勉强道：“那些藤蔓是从我头顶的仙人掌上分生出来的，因为会在短时间内耗掉极大的营养和能量，只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使用……”

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也支撑不住困意似的合了起来。我连忙起身，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奈何他实在太沉，我刚抱住他的腰他就乏力似的，整个人压着我朝沙发倒去。

“穆川！”

“混蛋，醒醒！”

我挣扎着拍着他的背，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嘴边呢喃着什么。

我凑耳去听，脸颊触到他光洁的前额，被那滚烫的温度吓得一愣。

“晓洁……”

穆川像抱着抱枕似的抱着我，身体滚烫得像一个大火球。他的脸正好埋在我敏感的颈窝处，呢喃着的唇瓣轻轻触在我肌肤上。就那么一吻——甚至都算不上吻——我整个身体就滚烫了起来，连指尖都不知所措地微颤着。

“晓洁……”穆川还在呢喃着，他意识不清地说道：“吓死我了，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我愣了愣，低头看了看他孩子般安静的睡颜，心中一道暖流经过。

他担心我……

仿佛感应到了我的心情似的，穆川也露出了甜蜜而满足的笑容，他继续说道：“你要是出什么事了，以后谁给我浇花，谁给我剪刺啊……”

我：“……”

5.

穆川发烧了，烧了足足两天。我当然不可能把他送去医院，一来我扛不动；二来，即便我扛得动，我难道要跟医生说：“嘿，我朋友头上长了株仙人掌。不过这不是问题，他只是发了烧。”

这绝对会变成问题！穆川下一秒就会被送到外星人研究中心！

由于不清楚外星人的体质，我也不敢给穆川乱吃药，所以我只能每天熬点清粥给他吃，然后用酒精给他擦拭身体。

所以当穆川醒来时，他难免地感到有些困惑。

“晓洁。”

“嗯哼。”

穆川默默地瞅了瞅被子下的自己，问道：“我为什么是全裸的。”

我无辜地看着他：“哪有，你这不是还穿着内裤嘛！”

穆川：“……”

看他一副经不起调戏的样子，我只好解释道：“你发烧了，我给你擦了酒精降温。”

穆川看着我一愣，然后脸腾地一红，纯粹的眼里满是紧张和无措：“擦、擦是指，摸、摸……”

“嗯，全摸了。”

穆川醒来后，烧就退得差不多了。可是，我十分担忧他是不是被烧坏了脑子。

近日里，穆川总是神秘兮兮地抱着我的平板缩在角落，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也不怎么跟我说话了。每次我好奇地凑过去看时，他就面红耳赤地把平板盖上，活像做了亏心事的孩子。

而当我全神贯注地做着别的事情时，却又总是感受到有一道纠结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在我身后缭绕着。

鲁迅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穆川在某个沉默的夜晚，趁我在客厅熬夜看剧时，只穿着一条性感的内裤就悄悄地溜到了我的床上。可想而知，当我打着呵欠回房间后，开灯的那一秒，心情是何种的复杂。

床上，穆川跟棍子似的直挺挺地躺着，决绝的眼里写着壮烈二字：“来吧！”

我发誓，我真的差点就报警了。

十分钟后。

穆川穿好衣服，委屈地窝在沙发上。

我板着脸叉腰道：“知道错哪了没？”

他点点头，摸着自己头顶的仙人掌道：“知道了，下次会注意不扎破你的枕头的。”

“……”

穆川看我一脸沉痛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抚着我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明天我就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

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好不容易振作起来，我按着穆川的肩，严肃道：“你给我好好解释，到底为什么偷偷地跑到我床上？”

穆川心虚地低下头，没敢看我。

我眯了眯眼睛，沉思不到半秒，便伸手对他说道：“笔记拿来。”

“啥？”

“你为了提高情商做的那些笔记，交出来。”

尽管不情愿，穆川还是乖乖地把笔记本交了出来。随便翻找了一下，就找到某页的笔记上这么写着：

电影：《霸虐XX》

摘要：“既然你已经碰过我的身体，我就是你的人了。”

心得：地球人好可怕。

我头疼地抚额：“穆川，你该不会就是因为看了这部电影，所以以为我用酒精擦过你的身体，你就该对我献身吧？”

穆川点头如捣蒜，一脸的单纯：“难道你们地球人不都这样吗？”

我白他一眼：“当然不啊。还有，以后别用我电脑看不纯洁的东西，尤其是这种耽美的。”

“哦……”穆川懵懂地点点头，然后愣了愣，又疑惑地问道，“诶，你怎么知道这部片是耽美的？诶，晓洁你怎么加快了脚步……”

6.

蝉鸣阵阵。

前几日穆川嚷着要去给他的仙人掌买个除虫剂的时候，我还欣慰地以为他的情商终于上升到一个幽默的高度。直到我看到一只小瓢虫欢快地在他头顶蹦着，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于是趁着周末没什么工作，我便赶紧拉着穆川去买除虫剂，顺便去超市逛逛。付款的时候，排在前面的一对情侣旁若无人地恩爱厮磨着，我便很自觉地转移了视线，结果却看到穆川一脸认真地盯着，还掏出笔记本一边做着笔记。

我顿时满头黑线。

前方那对情侣好似也注意到了穆川异于常人的举动。那男的横着眉瞪过来，侧脸一道疤痕彰显着主人的不好惹。

我急忙抢过穆川手中的笔和本子，对那男的歉意道：“不好意思啊，他不是故意的。”

刀疤男松开怀里的妹子，转而朝我伸出手：“拿来！”

我茫然道：“啊？”

“本子！谁知道这臭小子乱写了什么东西。”刀疤男凶恶道，说着就伸手来抢。

穆川将这本子看得很宝贝，我当然不能让他抢了去，于是下意识地打掉了刀疤男伸过来的手。

刀疤男显得很不敢置信，拳头朝我冲来：“臭婊子，你敢打……”

“啪。”

刀疤男的脸忽然挨了一掌。

穆川收回手，淡淡地说了句：“抱歉，有瓢虫。”

我惊愕地瞪大眼——他手里竟然还真的有一只瓢虫！

刀疤男显然不能忍受这般羞辱，挥拳就朝穆川打了过来。我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就倾身去挡。说时迟那时快，穆川顺势将我往怀里一捞，头被紧紧地按在他胸前。

再抬头时，发现穆川已稳稳接下那拳头，眼神一冷，刀疤男的拳头在穆川手里发出了“喀嚓”的骨折声。

“嘶——”围观的人群皆倒吸一口凉气。

刀疤男痛苦地倒地嗷叫，穆川淡定得都没瞟他一眼，只是转身拉起我的手，温柔道：“我们走。”

我一脸崇拜地看向穆川，连忙点头如捣蒜。

简直太帅了……

7.

耍帅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

可是，既然痛快地耍了帅了，就不能灰头土脸地再回去。所以当我们看着空空的手，意识到购物车还在柜台旁时，就注定了这一趟要白走。

走出超市很远后，我和穆川尴尬地站在十字路口旁。低头瞅了瞅仍旧紧握的两只手，我紧张得有些结巴：“穆、穆川，手……”

“嗯？”

“现在没别人了，你可以不用一直牵着我的手……”

穆川愣了愣：“我不是因为……”话到一半却停住了，他抿着嘴看着我，默不吭声几秒后，终于松开了手，然后一脸烦闷地到路边一个角落里蹲着。

我挠挠头，也有些不知所措，看他一脸赌气的样子，只好跟到他身旁，柔声道：“我们刚才什么也没买，家里冰箱也没什么东西了。今晚我公司同事们有个酒会，你要不要一起去？”

穆川仍旧闷闷地蹲着，脑袋没精神地耷拉着。我也跟着蹲了下来，看了看四下好像没人，才红着脸摇了摇他的衣角：“去不去嘛……”

穆川耳朵一动，眼眸明显亮了起来，却仍旧装模作样地闷声不动。我恨恨地咬咬牙，这小子真是得寸进尺……

“啵。”

穆川惊愕地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惊喜：“晓洁你刚是不是亲了我一下？”

“没，我吐口水。”

“晓洁，来亲一口……诶你别躲……”

“滚开！说了我只是吐口水！”

8.

“滴滴。”短信响起的声音。

我在客厅啃着薯片看电视，头也没回地朝在厨房里忙活的穆川唤了声：“穆川，你有信息。”

本以为穆川会像往常一样随便应一声，毕竟他在地球上除了我根本不认识别人，除了运营商和骗子，谁会给他发短信。

可是我错了。

穆川从厨房里冲出来的时候，一只手还拎着锅。他迅速地捡起沙发上的手机，动作之快，连我都忍不住问道：“谁呀？”

穆川把手机放回口袋，含糊道：“没谁。”然后又回厨房忙活了。

我愣了愣，然后缓缓地眯起了眼——这家伙，绝对有事瞒着我。

穆川手机震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起初还只是短信，某天晚饭的时候他甚至还跑到阳台去接了个电话。

那一刻我的心就一咯噔——我该不会是被三了吧……

不对，我们还没在一起呢，不对，谁要跟他在一起……

这么想着的我，最后还是趁穆川打着电话去偷偷翻了他的笔记。穆川的笔记就放在他外套的口袋里，不管什么事他都爱记里边。

唔，大部分都是看书、看电影做的笔记，翻到某一页时，我的手指滞了一下。

“新闻：专家预测，6月30日左右将迎天琴座流星雨。

心得：地球人真好骗，听说他们都爱对着流星雨许愿。说到这，我来地球也好几个月了，和司令官约好来接我的日子刚好也是6月30日呢。”

司令官……是指穆川母星的司令官吗？穆川他……要回去？

手猛地一颤，笔记本“哐啷”地掉到了地上。穆川这时刚好推门进来，还一边讲着电话：“好的玲姐，那就30号见……晓洁？”

他一副没料到我会出现在他房间的样子，挂了电话疑惑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慌乱地捡起地上的本子，努力掩饰自己的心情，“我来帮你拿衣服去洗的，你看你，笔记乱放，要是我没翻一下就得一起扔进洗衣机了！”

穆川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对哦，我又给忘了。”

我随便抓起他的几件衣服，低着头就往外走。穆川忽然拉住了我，他担忧地蹙着眉：“你没事吧？”

我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没事。”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

玲姐是我公司的同事，人美得风情万种，性格开朗大方。前几天带穆川去参加酒会的时候，玲姐已经喝高了。她一瞧见穆川就两眼放光，嚷着吵着要一起喝几杯。

我见穆川玩得也挺高兴的，就没怎么去在意，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一直保持着联系，甚至感情好得让我有些嫉妒。这种猝不及防的感觉，就像一直走在平地上的人忽然掉进了深坑，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无所适从。

胡乱地把衣服塞到洗衣机里，按下开关，洗衣机门“啪嗒”一声自动上了锁。

初夏的夜晚，闷热而静谧。知了在小区里的树上没日没夜地叫唤着，虽然吵，听久了却也挺习惯的，就像穆川……

凉凉的夜风吹过阳台，像一块冰解了夏日那酷暑。我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缓缓地滑落坐地。

6月30日，穆川离开地球的日子。而今天，已经是6月19日。

也许是因为穆川总是在我身边陪着，也从没跟我提过回母星的事情，所以我渐渐放松了防备，从没想过，感情如此毫无顾忌地付出，有一天他离开了我怎么办。

想到他微笑着和玲姐打电话的模样，想到此刻他心里装着的是另一个人，心就酸酸胀胀地疼，像被一把手狠狠地掐着。

而更令我窒息的是，他约了玲姐在他离开那天见面，是否意味着，他们要一起离开？

9.

穆川从房间里睡眼惺忪地出来时，我已经吃好早餐准备出门。

他诧异道：“今天又这么早？”

我含糊道：“唔，出门锻炼锻炼。”

穆川眼神瞬间清醒，忙道：“等等，我跟你一起。”

“我、我约了人，我先走了。”

穿好鞋正要开门，手就被一股力量拽了回去。

我踉跄地被扯到穆川胸前，他很不高兴地皱着眉：“林晓洁，我发现你最近一直在躲我。”

“胡说，我没事干吗躲着你。”

“你出门的次数也变多了，都去见谁了？”

“没，就是小区里的老爷爷老太太……”

穆川抿嘴看了我许久，手才慢慢地松开。我一挣脱，就飞速地拎起包往门跑去，一边关门一边道：“我出门……”瞥到门合上的前一幕，话忽然噎在喉边。

穆川抿着唇，背脊僵直地站在原地。被我挣脱的手垂在身侧，几次紧握又张开。平日纯粹的眼神里，此刻却只剩下某种阴郁的情绪。

“……了。”

“嘭。”门终于完整地合上。我站在门的另一边，怅然若失，却又不知所措。

就这么躲了一个多星期，6月30日就到来了。

玲姐时不时地还给我来个电话：“我说晓洁，你们家小鲜肉最近怎么了，姐这么个大美人跟他逛街他都无精打采的。”

我只能干笑道：“大概是你光芒太艳丽，显得他黯淡无光吧。”

玲姐想了想：“嗯，有道理。”

电话挂掉，笑容便有些僵硬起来，渐渐地消失在嘴角。比起嫉妒，好像难过更多一些，毕竟，我连穆川的女朋友都不是。

“师姐，师姐？”

公司里新来了一批实习生，需要有经验的人带带。于是像我这样平时呆在家里工作也没问题的技术宅，也不得不重新回到公司。

小陈就是我负责带的实习生。

她担忧地在我眼前晃了晃手：“师姐，你没事吧？”

我连忙回过神来，笑道：“没事，这道程序要这样，这样……”

今天出门比较早，穆川还沉浸在睡梦中。这几天他黑眼圈特别重，好像睡得不怎么安稳的样子。昨晚我半夜醒来，摸着黑去上厕所的时候还踩到了不知何时躺在我房间地上的穆川。他揉着沉重的眼皮，可怜兮兮道：“我好几天没见你了，你就让我看着你睡一会儿，睡一会儿…….”然后就又睡着了。

挥去心中的那点动摇，我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工作上。

如果穆川最终要离开的话，那么我还是努力做到微笑着送走他吧。

10.

工作结束后，小陈提议带我去参加他们几个实习生的聚会。

我摆摆手：“这不太方便吧，我去了你们就玩不开了。”

小陈大方道：“没事的，公司的几个师哥也去，一起嘛。”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不妥。小陈这时凑到我耳边说：“技术部有个师哥长得特别帅，身材也特别好。”

我愣了愣，然后有些羞赧道：“我其实还不着急谈男朋友啦……”

小陈也一愣，然后羞赧道：“师姐，我是给自己找的。”

“……你是说……”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抽了抽嘴角，信息量好大……

结果我还是去了。

尽管穆川不停地给我打电话让我早点回家，我还是和这一群小鲜肉狂欢到了晚上。

他都要走了，还不让我狂欢一把？

然而三杯酒下肚，小陈已经变成我无话不谈的知己。我搂着她的肩，醉醺醺地笑道：“小陈啊，今晚有流星雨你知道不？”

小陈扶着我：“师姐你少喝点。”

“我要许愿……我要许愿……”

“好好好，许愿许愿。”小陈一脸头疼地把我扶到包厢里的洗手间，“师姐你洗把脸，清醒清醒。”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着，我掏出一看，又是穆川。不仅有穆川的，还有玲姐的。这两人真是的，都要走了还不忘让我心塞一下。

打了个嗝，我努力辨认清屏幕的接听和挂断键，呃，好像按到了接听……

“林、晓、洁！”

穆川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从听筒里传来，我打了个嗝，醉醺醺地笑道：“嘿～穆川～～哇啦啦啦啦——”

后半句是呕吐的声音。

后面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手机和呕吐物一起被冲进了马桶里，穆川的声音也被淹没在那冲水声里。想到这也许是我和穆川的最后一通电话，我便开始哭天号地——

“呜呜呜我的Iphone6！”

小陈被我哭慌了，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迷糊中好像听到她给玲姐打了电话，说要叫谁来什么的。然后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一只冰凉的手探到我额头，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气息。我迷糊地睁开眼。

“……穆川？”

然后就沉睡了过去。

11.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日上三竿。

一个男声阴森森地从耳边传来：“早啊。”

“早……”我打着呵欠起身，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穆川冷冷地站在床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林晓洁你死定了”几个大字。

“那个……”我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今天几号啊……”

“7月1号。”

“咦，那你……”

“我怎么还不走？”穆川讥讽地看着我。

我委屈地低下头：“你不是要跟玲姐私奔到外太空吗？”

“……”头一次，穆川被我气得有些稳不住脚。他抚着前额，努力压抑着语气道：“林晓洁，你莫名其妙地冷落我几天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偷看我的笔记自顾自地产生什么误会，我也不计较了。我就问你，我笔记里哪句话说了我要走了？”

“呃……第163页？”

“我说了司令官会来接我，可是我没说我要跟他走！”

“哦……”我心虚地低下头，诶，不对，“那你跟玲姐约好30号见面又是怎么回事？”

穆川眉角青筋抽了抽：“30号是你生日。”

我怔了怔。

穆川继续道：“玲姐说你总是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就算记得，也是随随便便地就过了。所以我和玲姐商量好了给你举行一个完美的生日晚会。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切都……”

说到这，他瞪了我一眼：“结果你一整天不接我电话，还跑去跟别的男人呆了一晚……你干吗？”

我无辜地睁大眼，厚着脸皮朝他伸出手：“礼物啊。你既然都给我准备晚会了，总不会连礼物都没有吧？”

穆川一愣，然后脸不自然地开始变红。

敏锐的我瞬间就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兴奋道：“是什么是什么？”

穆川硬邦邦道：“没礼物。”然后手开始偷偷地往枕头下塞着什么。

眼尖的我激动地马上抢过来——呃，一条红色的丝绒，上面还系着一个蝴蝶结……

我眉头青筋抽了抽，一股不祥的预感缓缓浮上心头。

“我说……”我艰难地看向穆川，“你昨晚，该不会准备好了系着这个东西躺我床上吧？”

穆川的脸瞬间红得像只烤熟的虾，他急忙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是，玲姐她说你喜欢……总、总之……”

“我喜欢。”我微笑道。

穆川瞪大的眼睛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于是我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穆川。”

穆川愣住了，然后眼神慢慢地平静下来。他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

我开始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穆川好像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把蝴蝶结往脖子上一系，壮烈道：“既然你喜欢。”

我没反应过来：“呃，穆川，你为什么开始脱衣服……呃，长裤不穿不好吧……混蛋内裤给我穿上！”

“晓洁我喜欢你。”

“就算你这么说也不能不穿内裤啊喂！你别过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