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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花骨

2015-05-14鹿辛

飞魔幻B 2015年7期
关键词:司徒长青妹妹

鹿辛

【壹】

桐油灯在黑夜中描出一片光,光芒所照的地方皆是一副巨大的一直在流动的幻象。

影像里的她妆容明丽言笑晏晏,一步一步走向一个男子的怀抱,红唇一勾,对他说出的却是:“与君绝。”

然后油将尽,火光暗下去,画面随即暂停。

“好了,”我咳了两声,尽量让声音显得高深莫测,“客官你看了这么久,也该付钱了。”

坐在我对面的胡子拉碴的剑客模样的男子却只是死死地盯着红漆小几上的这盏快要熄灭的桐油灯,他哑着声说:“她真是死了?”

我点头。这剑客却红了眼,他凑过来提住我的衣领,满脸痛色:“不可能!你说谎!她怎么能死!”他声音呜咽,“她怎么可以死?”

我轻轻用劲挣脱他,好意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客官你想开些……”他望着我半晌才放开,重新坐下已是失了神,他讷讷开口:“你说,她是怎么死的?”

我憨憨一笑,然后静待着下文。

果不其然,他盯着我半晌,从怀里利索地翻出一个荷包抛给我。我接住掂了掂分量之后收好,拿过几面上的小银刀划破了手指,鲜血滴下来落在如豆的灯光上,灯火重新亮起来,停滞住的影像继续流动。

我叹口气,起身走出房门,又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对这剑客说:“对了客官,刚忘了说,其实你的血也可以点亮这盏灯。”

相思灯可以被制成它的人点亮以外也可以被灯的相思之人点燃。这剑客却再也没理我。

刚走出房门,就听见有人轻笑:“他没拿你怎么样吧?”

我不耐烦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坐在高大月桂树上的人见了笑得更是欢畅,少年跳下来走到我面前,他向我摊开掌心,是两颗桂花糖。

夜风习习,月桂树的枝丫被风吹得摩擦出声音,圆润的月亮洒下银粉,站在我面前的少年衣角被风吹起在月色中飘荡,空气中满是桂花的香气。

他微笑着向我摊开掌心。

我发现这个时候我什么都不能说了,瞥了好久的气,只对他说了句:“今晚的月色很好。”

【贰】

师父说,做我们这行的,要随时小心对面坐着的人一时怒火攻心或者悲痛欲绝所导致一切疯癫举止。所以,我每次都只给桐油灯注一半的血,剩下一半等客官付完所有的钱再注血。每次长青都会取笑我要钱不要命,笑完之后再摸摸我的头,给我两块桂花糖。

其实这时候,我很想告诉他,我已经不是刚成形的小花精了,再也不需要这些桂花糖来满足自己的馋欲了。

我才刚成形的那会儿,像极了人类七八岁的小丫头,整天哭哭啼啼,于是师父就吓唬我:“再哭,再哭就让神仙来收了你。”

所以我哭得更加厉害了,这时候长青就会拿着桂花糖给我,他耐心地哄着我:“如愁。”

那时候年纪小,只知道师父整日游走于江湖,收集了人间临终之人各种各样的相思,把他们死后的尸骨做成灯盏再给他们心上人送去,两边都会收取报酬,日子过得极为辛苦。当他看见一手拉扯大的徒弟长青某一天突然捡回来了个小婴儿,吃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

“我来养。”长青云淡风轻地说。

如愁是长青给我取的名字。我问过他为什么叫如愁,他总是懒洋洋地躺在桂花树苍劲的枝干上,懒洋洋地答我:“你每天哭哭啼啼的,那时候我愁都愁死了。”

长发遮住了他的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知道这句话不可信。

于是我从桂花树上跳了下去,长青还在睡觉。

昨日剑客模样的男子已经不知所终,桌面上的相思灯也被他一并带走。我笑一笑,这不过是个人间常见的关于爱恨嗔痴故事。这人间有着多少个痴男怨女,就有多少种愁人刻骨的相思。

这剑客怕是余生都要在痛苦和相思中度过了。

其实长青曾经问过我:“如愁,你觉得是痛痛快快死了好,还是,”他望着远处下山女子的背影,顿了顿,“还是在刻骨相思中残了此生好呢?”

此时我刚送走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是公主,她的丈夫在战争中牺牲了,我用他的尸骨做了一盏灯,只要灯亮起就会浮现这位将军的生平,画面里大多是他和公主的缱绻缠绵。

这是最甜蜜却也是最痛苦的相思。

我想了想,回答道:“我不知道。”过了一会儿,我又反问他,“你呢?”

长青却说:“我不会相思。”他笑了笑,“因为我在世一日,便会护得我所爱之人一世长安。”

我身边的人有着好看的眉目,干净的笑容。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霎时收紧,我问道:“那你所爱之人是谁呢?”

他没回答。

一度我天真地以为是我。

【叁】

师父让我去唐国取一位叫司徒秋的人的尸体,这位司徒秋说来也可怜,好端端的一具尸体不能下葬,在停尸间里放置了两年。

自从我渐渐长大后,这等跑腿之事便全都落在了我头上。虽然我极力抗争过,表示自己区区女流之辈很容易被人劫个色什么的,但是长青好笑地看了我一眼:“劫色?”

他暗示我想多了。

临走前我不甘心地照了照镜子,好歹是个堂堂的花精,人家都说“如花似月”“人面桃花”“闭月羞花”啊,怎么这花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了相貌平平的一张脸呢?

我丧气地扔了镜子。

等我风尘仆仆地赶到唐国的时候,几乎立刻被这里热热闹闹的市集与街道吸引住了,我思量着反正那位司徒秋尸骨师父也不急着要,我在这里玩几天应该也不打紧。

这样想着,我直接就去了这里最大的一家酒楼,豪气万丈地对小二说:“给大爷来间最好的房。”

小二殷勤地道了声:“好咧。”

这些年看遍了灯中的世间百态,世人的行为举止我学得有模有样。

躺在暖和的床上,回想起自己硬邦邦的床板,我感叹一声,这些人真是会享受,比我这种妖精真是好太多。

就在我睡得昏昏沉沉时,忽然感觉窗子被人破开了,一股风刮进来,我自小就怕冷,这一哆嗦我就醒了,朦胧间似乎是跳进了一个人。

我刚想用法术点起火,正要看清来人的面目时,这人却手一挥关了窗户跃到我床上摁住了我的手另一只手顺便捂住了我的嘴巴。

这一串动作竟不过短短数秒。

我常听师父说,别小觑这世间,江湖之大卧虎藏龙,遇上了人中顶尖的高手,无论你哪路神仙鬼怪也多多少少是要吃些亏的。想必这人也是“虎龙”了。

这人凑近,是个男子,他对我低声说:“姑娘,在下并无恶意,但求一避。”话虽这样说,他摁住我双手的力度却丝毫不减,若我是人我想这手一定会生生折断。

黑暗里我看清这人,他长得还挺好看,眼睛里的确并无恶意,索性点头,于是他松开摁住我的手。

于是我趁机把他踢下床去。

没想到此时他却笑了:“姑娘这又是何意?在下应当说过绝无恶意,既然姑娘执意——”他的话还没说完就飞快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向我的脖颈刺来,“就莫怪在下了。”

他将我当成了寻常女子,我冷哼一声,被偷袭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吗?我飞身一闪,跃到他身边趁机提起他的衣领,可是他的力道也直袭我的腰身,就在我们打得难舍难分之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是小厮的声音:“姑娘可是睡着了?现下有官兵在捉拿朝廷要犯,冒昧一问,不知姑娘可睡得安稳?”

此时他压着我的腿,我捏着他的喉咙,皆不敢再动。看来他就是小厮口中的“朝廷要犯”。师父曾当着我和长青的面不知道叹过多少回世风日下奸恶不分,说什么如今为官者日渐猖狂草菅人命,恨不得自己出去当官悬壶济世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我想师父肯定会对我这番行为大加赞赏。

我故意清了清喉咙,像是将醒未醒:“可出什么事了?我这里好得很,也没见有什么人,小二哥刚才可是说有逃犯?这下该怎么?我一个姑娘家……”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厮打断,想必他是不耐烦了。

“姑娘无须担心,请好生歇着。”一阵私语声响起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压着我的这名男子利落地站起来,他面无表情:“多谢姑娘。”说完身子便直直倒在了地上。

我惊讶地凑过去,发现他腰身上受了严重的伤,揭开他的衣服一看,伤口还没结痂,渗出了猩红的血。

敢情他刚才是和我玩命?

我唏嘘了一阵,觉得既然他是逃犯,想必做了不少好事才惹来官兵。于是我想索性好人做到底,给他服了一颗参丹。

参丹是长青给我的,我身体一直有小毛小病,每当我哪里痛了就吃一颗下去,很快就就能好起来。

果不其然,差不多快天亮时他就醒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正在用热毛巾给他擦汗,他一醒便捉住了我的手,眼神里是浓重的戒备,我很是委屈。

半晌之后他才疲惫地说:“有劳姑娘了。”

我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公子你很有前途,守得云开见月明,你要明白邪不压正。”然后我连看他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然后他蓦地笑了。

“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我想了想,说:“我叫如愁。”

“如愁。”他低低地品味着这个名字,抬起头来对我一笑,“我叫沈桨。”

【肆】

司徒秋是唐国的丞相,据说是因为抗旨不遵不肯将爱女献进宫惹得皇帝发怒,如今被满门抄斩。

他是丞相,尸体想来不会容易拿得到,我要多想些办法才行。

我张口就问沈桨:“你可知道司徒秋?”

他一愣,目光却是锐利地望着我:“你问他做什么?”

总不能说是去偷他的尸体吧?我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没什么。”对上他狐疑的眼神,我没来由地一阵心虚,于是清了清嗓子,“你可有想吃的?”

于是他说:“多谢姑娘,在下已无大碍了。”

我唔了声。

司徒秋的尸体的确不容易弄到。唐国的刑部大牢九曲回廊建得跟个迷宫似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关着司徒秋尸体的监房。我使法术断掉沉重的铁链锁,再幻化出一个麻袋打算装尸体。

因为听说这人以前是个大好官,为了表明对正义的尊重,我的动作便轻柔了许多。回想起以前这样的扛尸体之类的脏活累活全都是我来做,师父说自己年纪大了身子不便,而长青看着这些尸体都是一脸嫌恶。

自然这样的活计也只能我来做。

但我其实从来没有害怕过,死人让我觉得亲切。他们都比人间肮脏卑鄙有着丑恶嘴脸的人好太多。

正这样想着,突然被人打断了思绪,一个人就站在这监房门外,仿佛是个男子,他的半边脸隐没在沉沉的黑暗里,我却能看清他的表情。他沉静地望着我,终于说:“你在这做什么?”

我听到这样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动作一滞。他是沈桨。

他看着我,最后走过来,轻声说:“我来吧。”

沈桨把尸袋扔在一旁,几乎是虔诚而恭敬地抱起司徒秋,我心里一紧,立即想到什么。

见我还呆立在一旁,他回过头扫了我一眼:“还不走?”

我连忙跟上去。

看得出,他对这里的路很熟。

“他是你什么人?”我问。

他没回答。

最后末了,他说:“我叫司徒桨。”

“啊?”我心中一跳,“不是说……”话还没说完却被他打断,“那个人,不是我。”

“有个人替我被抄斩。”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

如果说司徒秋是沈桨的父亲,那他绝不可能会把司徒秋的尸体给我。我要怎么才能拿到他的尸体呢?

司徒桨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的,他很少和我提及过去,我也知趣从不过问。

我跟着他去了他父亲的故乡。他想把司徒秋葬在家乡一座山的山脚下。下葬这天,他沉默了许久,说:“这天下恐怕我再也没有亲人了吧。”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我该说什么,于是沉默了。听见他又说:“其实,我曾有个妹妹的。”

这时我好奇了:“那你妹妹呢?”但说完便又后悔了,她自然是死了。

“我妹妹是庶出,我母亲并不喜欢她,我是家中的长子,对这些女人之间的小事自然不怎么管,她曾受过许多委屈,有一天她受不住从家里偷跑了出去。”

“那然后呢?”他突然没了下文。

他偏过头:“自然是死了吧。”

当他说出“死”这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里没由来地冒出一股凄凉,总感觉他妹妹的故事并不止于此。

在司徒秋下葬的几天之后,我趁着月黑风高挖了他的坟,填平这块土的时候心里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连夜就把这具尸体带给了师父。

师父见我回来了,淡淡道:“先放着吧。”

听了这话,我心生奇怪,以往师父都是马上动工的,但也没多问。

长青不在,他去给师父办事了。我琢磨着这肯定是个脑力活,因为平时的体力活都是我来干掉的。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长青,我叹口气。

身边的老桂花树依旧发出浓重好闻的甜香,我捂住眼睛。

【伍】

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哦,不对,“人”都算不上。

长青跟我讲过,过去对于一个妖精其实算不上重要,就譬如我也不是好好地在活着。

我没和他说的是,过去却是我的心。

我想知道,我的过去到底和长青是什么关系。

我知道他有一盏灯。长青一直把那盏灯带在身边,有空没空都会时不时地拿出来摩挲一番。我曾问过他:“这是谁的相思?”

他居然抬起头僵硬地勾起嘴角,不说话,而我却因为他的难过心中也难受起来。

我偷了这盏灯,没想到居然用我的血也能够将这灯点燃,我感到很是惊异。

朦胧的灯火里影像逐渐变得清晰。我看见了一个人。

看模样她应该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孩子,她费力地攀上高大的围墙翻了出去。她翻出去的时候手臂蹭在了地上,但是她又迅速地爬起来,顾不得去看手臂就迈开腿跑了起来。看见她的脸,我蓦地觉得心惊,因为脸实在生得太漂亮。

周围的景色被她远远地甩在身后,最后背景从雕栏画栋的城墙演变成没有人烟的野外。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是城外某荒郊,她越走越累越走越慢,最后摔在了地上。

影像里一个人的身影慢慢从视线最远处浮现,我终于看清,他是长青。

长青穿着淡青色的长衫,他走近,一双腿在这具身体旁边停下,长青抱起她。

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第一眼就看见站在窗棂边的青衫男子,长青缓缓回过头,凛冽的眼神却是我此生从没见过的。

躺在床上的女子却只是淡淡朝里侧别过头,长青走过去,声音低沉:“你的伤,我已治好了,你便躺着吧。”

要走的时候,长青又忽然回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少许沉默:“司徒言。”

司徒言并没有对异于常人会各种法术的长青表现出好奇心,她从不过问长青的事,只说:“世界万千,万物皆自然。”这世界上本就存在许多不能用已知常理解释的事,司徒言是个极为聪明的人。

长青每日回来会给她带来许多山中或者闹市里的吃食,有时是些野味有时是一盒糕点。而司徒言有时会将长青带回来的野味稍稍洗煮。等长青回来推开门,满桌菜肴,隔着腾腾上升的白气,他看见司徒言微笑的眼睛,长青眼神深沉起来。

后来,司徒言也跟着长青四处奔走,将人间各种相思之人的尸骨做成一盏可以点燃的灯,这些灯里面全都是他们的入骨相思。她和身边的人一起目睹这人间的悲悲欢欢,只是司徒言没想过自己也成了这悲欢中的一部分。

他们游荡江湖几年,见过了太多人。终于有一天,一个男子出现在司徒言和长青面前,他对司徒言说:“父亲让我叫你回家。”

司徒言的脸一下子变成惨白。

男子的脸极快掠过,影像却在此时倏忽黯淡下来,我背后传来长青异常冷峻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一愣,说话也支支吾吾的:“你怎么回来了?”却只见长青迅速地收起了这盏灯。

于是我低头揉着眼睛,迅速地跑了出去。

人世间那么大,我却又碰见了司徒桨。

他从唐国逃了出来,我遇见他的时候我正在同一个卖糖葫芦的大婶纠缠不休。

“姑娘,这葫芦你还没给钱呢?”我出来时身无分文,想着我要不要用法术变出点钱什么的。这时一刀银钿就从我头顶上扔了下来,我抬起头一看,是司徒桨。他声音低沉:“不用找了。”说罢,拉着我便走。

我正伤心着,遇见了他突然就放松了不少。

“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他突然问道。

我没有回答。

他带我去了一片锦绣烟光的桃花林,层层叠叠的枝丫遮掩住前方的小径,满地都是厚厚的一层落英。

两个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着,我忽然想到了他妹妹,问道:“你妹妹是怎么死的?”话一出口我便觉得不妥,所幸他神色依旧如常。

“我妹妹她在家中受过许多不平,但她天性便是一个淡然的人,要走便走了。我父母自当是没生过她,但是皇帝不知听了哪个人的巫言,说我妹妹命中贵不可言,必为国母。于是父亲便让我带人四处找她。”

当司徒桨找到他妹妹的时候,他妹妹誓死不归。他只当她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只道:“你跟我回去,以后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没想到,他妹妹只是冷笑一声。

我忍不住插嘴:“听上去,你妹妹还挺刚烈的。”顿了顿,“你妹妹跑出去也不能怪她,是我也受不了那种委屈。”

他沉默了。

“那你现在是不是有点想她了?”

他长叹一声:“或许吧,不能说司徒家变成这样都是她造成的,”但是紧接着他又说,“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究竟是我们亏欠了她,还是她辜负了司徒家。”

说到这里,司徒桨忽然睁大了眼睛,我看见他的眼睛里全部都是震惊。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过去不由得也睁大了眼睛。

是长青。他站在这片灿烂耀眼的桃花林里,落英缤纷,花瓣落在他的发上,而长青就站在这些花团锦簇里冷冷地看着我。

他望着我微微一笑。

而我身边的司徒桨沉着声说:“是你?”

长青直接漠视司徒桨,走到我面前牵起我的手,不由分说地要带我走。可是司徒桨却抓住了我的手:“你可知他是什么?”

我不解地盯着司徒桨,听见他说:“他是妖怪,我妹妹……”他冷笑一声,“就是被他害死的。”

听到“妖怪”这个词我心生冷意,于是冷冷地看着他,“这与你有何干?”

长青冷笑:“她是被谁害死的,我想你一定比我更清楚。”说罢,就要带我走。

末了,我想了想,问司徒桨:“对了,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司徒言。”

【陆】

自从长青在那天把我带回去了,我的身体就越来越差。其实我身体一直都常常会出现一些小毛病,但是只要吃了长青的参丹我就能好。

可是,最近长青的参丹好像不管用了。

我没敢和长青说。

有一次我咳嗽得十分剧烈,白色的手帕上居然渗出了血。夜晚我睡觉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有个人进来了,他靠近,我闻到一股熟悉的桂花香,又甜又清凉。我知道他是长青。

长青把手覆盖在我的额头上,他轻轻地把头放在我的胸膛,微不可察地说了句:“有我在,你是不会死的。”

我的眼睛突然就湿了。于是我伸手抱住了长青的脑袋。

我死不死其实我是无所谓的。我知道反正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但是,我舍不得长青。小时候就跟在长青身后的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去过没有长青的生活。

而最近,长青一直早出晚归,我想见他一面都很不容易。

直到一天深夜我忍不住拦住他,我想我的声音肯定无比凄楚。

“长青,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呢?”

难道长青喜欢的就是司徒言吗?而那天司徒桨告诉我司徒言就是他的妹妹,我是多么震惊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长青,如果我会离开的话,你在我离开之前能不能告诉我?

他盯着我好一会儿,最后笑着拍拍我的脸颊,他低头在我耳边说:“我给你一个梦境吧。”

梦境的开头和长青那盏灯里面的情景其实是差不多的,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梦境里的司徒言忽然就变成了我。

准确来说,像庄周梦蝶一样,我不知道到底是司徒言变成了我,还是我变成了司徒言。

我梦见自己是唐国丞相家庶出的小姐,父亲忙于朝廷之事,长兄常年征战沙场,整个司徒家其实是女人的天下。

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我,终于有一天逃了出来。

跑得筋疲力尽的我终于累倒在了地上。这时我看见了缓缓朝我走来的长青。他抱起我,我闭上眼睛,混混沌沌里只闻见一股清甜的桂花香。

他是个妖精,但我并不害怕。他替我治好这么多年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每天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食物。后来他带我下山去各处人世看尽各种各样的悲欢离合爱恨嗔痴。

人间总是烟柳画桥。繁华热闹的夜市里,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到处都是喧闹的小贩叫卖的声音。

远处是亮如白昼连绵不断的灯火。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越看越高兴,越高兴就走得越远。我一边啃着南瓜酥,忽然发现此时已经不见了长青,不由得有点着急。但是我忽然一回头,就看见了长青。他在人群之外,在灯火明亮的地方用清冽的眼神望着我。

后来,司徒桨找到我,他居然告诉我,皇帝要娶我。如果不是这样,根本就没有人问我的生死吧。

“司徒家待你一向不薄,跟我回家。”

我冷笑出声。

然后,长青带我走。

他一定会带我走。

司徒桨留不住我,更拦不住长青。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会因此而降罪整个司徒家,父亲大人严明耿直,本就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借此机会向皇帝进言,说司徒秋是心怀不轨才不愿将爱女送进宫。

于是龙颜大怒,结果便是圣旨一张,司徒家满门抄斩。

虽然错不在我,但是毕竟血肉相连。我便去找长青,央求他化解这场劫难。

但长青并不愿意。原本他就是一个淡若冰霜的人,那天救我已是意外,生死有命凡事皆有定数,应当顺应自然。

而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司徒家被抄斩。于是我背着长青想进宫。

当然,我没有伟大到想要把自己献身给皇帝,我是抱着劝谏皇帝的心回到了司徒家,但是父亲一见到我回来了,便差奴仆把我绑了起来。

顿时我心灰意冷,越发觉得自己愚蠢。

长青来救我的时候,他们请来了巫师。我眼睁睁地看着长青想要带我走却不能靠近我,他的周围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将心一横就踏进了燃烧着的火里,想着这样巫师就会让火停息。可惜我想错了,火苗舔着我的皮肤,我全身都变得滚烫,我看见长青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带我一跃而起——

他用我的尸骨做成了相思灯。

便是我醒来第一眼就看到这盏灯。

长青站在我面前,叫我:“如愁。”

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脸颊,脸上是戏谑的表情。我笑道:“哎,看你以前是个多么冷清的人,怎么现在变得如此玩世不恭了?”

其实我知道他是在逗我开心。

果不其然,长青鄙夷地看了我好一阵:“你还是躺着好了,早该让你长睡不醒。”

“长睡不醒?”我挠挠头,“我睡了多久了。”

长青非常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幽幽地说道:“大概一个月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他:“长青,我不是……”我极力想找个准确的词,“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望着他的眼睛,想极力找出一丝丝的不寻常。

他的眼睛里像是有悔恨一闪而过。

“我把你的尸骨做成灯之后,又去拜访了各处的高人,从灯里留住几缕魂魄,折了些修为,总算留住你了。”他又说,“你就是你。”

“你就是你,不分如愁或是司徒言。一直都是我喜欢的你。”

然后,长青吻住我的嘴唇,我闻见的依旧是那股清幽香甜的桂花香。

长青居然告诉我,他喜欢的一直都是我啊!

【柒】

我的身体一天差过一天,长青一直在外边替我奔波。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我心中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些什么。看见他日渐消瘦的脸,我感到心疼。于是我跟他说:“我要死便让我死好啦。”不知道死第二次会是什么感觉呢。

听了我这混账一样的话,长青抱着我的手一颤。

很久之后,他的声音蓦地传来:“不见你这般没心没肺的。”长青轻笑一声,声音却充满了凄楚,“那时候,早该答应你的。”

答应我什么?他没说,其实我心里清楚。如果这样,当初的司徒言便不会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了。”长青抱紧我,“不会死的。我会把你父亲的尸骨做成相思灯,你亲人的灯在亮着,你便不会死。”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

其实是有这个传言的,因为血缘的关系,所以相思灯有这样神奇的作用。我不由得兴奋起来,如果我还能活着,是不是就可以和长青长相厮守了呢。

“那什么时候能做好呢?”我问道。

“还缺一样东西。”长青说。

缺的这样东西却是我哥哥司徒桨的血。

我们坐在闹市中的某一处茶馆里,司徒桨就坐在我们面前。其实长青是不想带我去见他的,但拗不过我的软磨硬泡。

我的确很想去见见我的哥哥。

他玩弄着手中的青花瓷杯,又不时抬起头望向窗外熙攘的人群。长青忽然开口:“你应该知道我们要什么。”

司徒桨叹道:“你不说,我哪里知道你要什么。”

“你给,我只便要你的血,”长青执起面前的茶杯慢饮,自有一股风流,“你若不给,那我便只好要你的命了。”

司徒桨嗤笑:“给又如何,不给又如何?她死了,”顿了顿,“与我何干?”

我心中猛地一跳。

司徒家待我果真不薄。

长青淡淡一笑,就挥起衣袖朝司徒桨扬去,司徒桨的身体被摔在了窗户边的护栏上,木头发出吱呀的声响。司徒桨挣扎着用一只手撑起来,他嘴角勾出一丝笑。

他冲我笑:“你究竟还有没有心?”

我用力握紧了拳头。

“你无非就是在家里受了点委屈,就溜出家跟着一个妖孽厮混,”他的笑越发触目,“你舍弃了整个司徒家,我们亏欠了你什么?”

“你那时便告诉我,你不知道究竟是谁亏欠了谁。”我顿了顿,问他,“你可还记得我是怎么死的?”

“我是被司徒家的火活活烧死的。”我揉揉眼睛,忽然感到十分好笑,“你只是恨我不肯进宫。”不知不觉眼睛又酸又涩,于是我转头对长青说:“生死有命,走吧。”

长青低头望着我好一阵,他没说话。

“哪怕现在就是生命的尽头,只要是和你在一起你,我也是开心的。”

沉默了一会儿,长青说:“你可以,我却不能。”

我看着长青睁大了眼睛。

这个时候,司徒桨突然仰天大笑:“你果真是司徒言,心还是照样凉薄。”他抽过身上的短剑,在手掌上一割,血珠渗出来,长青迅速地变出一只壶接住。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确恨你,但不是恨你不肯进宫,我是恨你不爱这个家。”他顿了顿,“父亲和我是做得不够周全,可是难道你对我们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我忽然就冲司徒桨笑了。

若果真没有感情,我会回家吗?

“我把血给你,”他缓缓看着我的眼睛,说,“以后司徒家对你就真的没有亏欠了。”

这是司徒桨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捌】

而此时,我喜欢的人就站在这棵老桂花树下,长青冲爬到树上的我微笑:“身体好了就迫不及待地折腾了。”

而我,就像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微风送香,树影婆娑,月亮又大又圆,我支吾了半天,结巴了半天,最终却也只能挤出一句:“今晚的月色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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